夜風吹散煙霧,父子二人沉默對峙。遠處傳來夜鶯的啼叫,凄清婉轉。
“司忱,爸爸一直很關心你,包括你喬阿姨,還有阿尋……其實大家一直都很關心你,只是你一直沉浸在過去的仇恨中,看不清罷了。”
顧司忱沒有說話。
顧遠山嘆了一口氣,“我承認,你母親當年去世,我有很大的責任。那時候她已經生病了,如果不是發現阿尋的存在,她也不會那么快去世……”
顧遠山說著,抬手拭去眼角淚水,眼底浮動著悔恨,“男人都會犯錯。比如你,當初不也認錯了人,把宋輕雨認錯,娶回家嗎?司忱,你會諒解我的,對嗎?”
顧司忱掐滅了煙,轉身看向他,“別把自己說得那么高尚,也別把我和你劃為一眾人。我錯認人,是被宋家人聯合欺騙。而你對我媽,是刻意隱瞞,存心欺騙,甚至要聯合外人,將她掃地出門。顧先生,你和喬麗桐做的樁樁件件,我都清楚。你也不用在我面前演什么,因為不管你怎么演戲,我都不會相信。”
“司忱……”
“我累了。”顧司忱打斷他,“先回去休息了。這幾天我會住在奶奶這邊,等奶奶身體好一點,我會帶她去我那里住。”
說完,不等顧遠山說什么,顧司忱抬腳離去。
——
回到客房時,“溫久”已經換上真絲睡裙,正在整理床鋪。看見顧司忱進來,她羞澀一笑,“爸說……讓我們今晚住一起。”
顧司忱掃過房間里唯一的大床,拿起床頭電話,“我讓管家再準備一間。”
“司忱!”女孩抓住他的手腕,“夜深了,不用麻煩管家。你睡床,我在沙發上湊合一晚就行。”
說著,她松開顧司忱的手,抬腳往沙發走去。
顧司忱開口:“你睡床吧。我睡沙發。”
“溫久”看著他的背影,動了動唇,卻什么都沒有說。
——
連續三天,顧司忱都在凌晨三點醒來。
月光透過紗簾,在客房地板上畫出菱形的光斑。他側身看向床鋪,那個叫“溫久”的女孩蜷縮在那里,身上蓋著一條薄毯,呼吸均勻。
她的睡姿很小心翼翼,那么大一張床,卻只占了三分之一不到,整個人幾乎都睡在床的邊沿,似乎稍有不慎就會摔下來。
顧司忱起身,拿起桌上的威士忌抿了一口。
酒精灼燒喉嚨的感覺使他稍微清醒,窗外,顧家老宅的花園籠罩在淡藍色月光下,一棵老槐樹的影子投在草坪上,枝丫如鬼爪般伸展。
這幾日他們一直住在老宅,白天他去工作,“溫久”留在老宅,照顧老夫人。晚上,他們一起吃飯,飯后顧司忱會去看望一下老夫人,“溫久”在樓下和傭人收拾。
老夫人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不好。都說老人家最難熬的就是冬天,眼看著馬上要過年了,老夫人這一病,直接爬不起來了。
顧司忱這幾天憂心忡忡,時刻擔心老夫人會離他而去。
這種不安的情緒一直縈繞在他心頭,讓他夜不能寐,心口像是壓著一塊大石頭。
而關于他的未婚妻“溫久”,他依然想不起來關于她的任何,心里面連一個模糊的影子都沒有。這個人就好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唯一可以銜上的,只有宋家那一家子。
宋懷仁已經失蹤了。
宋輕雨坐牢。
唯一剩下的就只有姚慧芬。
結果姚慧芬不堪受辱,已經在他去臨海鎮的那幾天,跳河自盡了。
身邊所有人,都說他的確有一個未婚妻,就叫“溫久”。
大家都說“溫久”是他未婚妻,就連他之前定制的婚戒,內圈也的確刻著“w.j”的縮寫。
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溫久”的確是他的未婚妻。而且他們之前感情一定很好,至少,她應該就是他真心想娶的人。
可不知道為什么,如今失憶的他面對“溫久”時,內心卻掀不起一點波瀾。
——
第五天中午,顧司忱照常去公司。車開出兩個街區后,發現文件落在老宅,便掉頭折返。
他取了文件下樓時,不經意地一瞥,看見不遠處的玻璃花房里,站著兩個身影。
喬麗桐正在修剪花枝,“溫久”乖順地站在她身側,低眉順眼,看上去格外溫順。
顧司忱皺了皺眉,抬步離開。
傍晚六點,顧司忱準時回到老宅。
暮色中,“溫久”穿著淡粉色家居服站在門廊下,像個等待丈夫歸家的妻子。
“回來了。”女孩小跑下臺階,伸手要接他的公文包,“今天順利嗎?”
顧司忱側身避開,“嗯。”
女孩的手僵在半空,很快又彎腰從鞋柜取出拖鞋,“換這個吧,舒服些。”
顧司忱垂眸,目光落在她弓起的背脊上,突然開口:“家里有傭人,這些事情你不必親力親為。”
女孩咬咬唇,退開幾步,“我只是想照顧你……”
餐廳里,燭光晚餐已經準備好。
龍蝦湯、香煎鵝肝、松露牛排……每道菜都是他習慣的樣子——牛排七分熟切好塊,湯里不放香菜,面包烤得微焦。
女孩站在餐桌旁,忐忑地打量著顧司忱的面色,卻在他轉頭看過去的時候,又迅速低垂眼眸,避開他的視線。
“坐吧。”顧司忱拉開椅子。
紅酒倒入高腳杯,折射出暗紅色的光。
顧司忱晃了晃酒杯,“溫久,我想我們該談談。”
女孩坐在他對面,忐忑地看向他。
顧司忱飲下杯中酒,“所有人都說我們相愛多年,但我對你沒有一絲熟悉感。是不是很奇怪?就算失憶了,忘掉了一個人,也不該忘得這么干凈,你說是吧?”
“……”女孩安靜地坐著,手指不安地捏在一起,她看著面前精致的牛排,一不發。
顧司忱兀自喝酒,“我試過說服自己,將你塞到那些殘缺的記憶中,可是……”
他搖頭,“塞不進去。”
女孩眼睫輕輕顫動,輕聲開口:“司忱,如果真的想不起來,就不要再想了……”
“咚——”
酒杯重重擱下,顧司忱忽然伸手,抓過女孩的手,把人強行拉近一些,“所以我很好奇,我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能導致我失憶,卻僅僅只把你從記憶中抹除了?”
“……”女孩張著嘴,精心描繪的唇線微微顫抖。
這樣近距離直面顧司忱的質問,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正僵持之際,二樓傳來驚呼聲——
“不好了!老太太不好了!”
顧司忱一愣。
女孩看向樓上,“奶奶……”
顧司忱松開她,幾乎三步并作兩步沖上樓。
戴紫茵的臥室里,家庭醫生正在做心肺復蘇,老夫人面色灰白,嘴唇泛紫,床頭的心電監護儀發出刺耳的警報聲。
“奶奶!”顧司忱跪在床邊,握住老人冰涼的手。
那只手忽然有了力氣,緊緊地握住他。
“阿……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