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周沉猛地驚醒。
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溫暖的橘色。
“做噩夢了?”
書生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正坐在扶手椅里,膝蓋上放著一本翻開的書,眼鏡片反射著微弱的光。
周沉撐起身子,腹部的傷口立刻傳來尖銳的疼痛。他咬緊牙關,等那一陣眩暈過去才開口:“幾點了?”
“凌晨三點十八分。”書生合上書,倒了杯水遞給他,“傷口疼?”
周沉接過水杯一飲而盡,喉結上下滾動。
水是溫的,帶著一絲蜂蜜的甜味。他放下杯子,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房間,“人呢?”
書生站在床邊,“老k和阿泰在醫院,海膽在隔壁。”
周沉皺眉,“我說的是溫久。”
“溫久?”書生微微皺眉,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沉抓起床頭柜上的煙盒砸過去,煙盒砸在書生身上,沒什么重量,又掉在地上,“你跟我在這裝蒜呢?”
書生笑了笑,道:“你說那個把摩托車當火箭開,撞到墻上的小姑娘?”
“她撞墻上了?”周沉心口微微發沉。
書生道:“她好像不太會開車?車開得還不錯,挺穩,卻不知道怎么剎車……好在車速不快,否則你和海膽都要去見閻王。”
“……”周沉想了想。
他一開始是教了她怎么起步,怎么剎車。但她畢竟是第一次摸車,中間一直都是他在指揮。到了后面他暈過去了,她或許就亂了節奏了。
車撞墻上。
簡簡單單四個字,聽得周沉一身冷汗。
“放心,她沒事。”書生看著他臉上情緒的變化,半笑著開口:“不過她已經走了。”
“走了?”周沉的聲音驟然拔高,“去哪兒了?什么時候?”
“把你們安全送到后就走了。”書生推了推眼鏡,“我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糊涂!”周沉一把掀開被子,因動作太猛牽動了傷口,他悶哼一聲,卻仍固執地抓起椅背上的外套。
書生抓住他,“你去哪兒?”
“我去找找。她一個人能去哪兒?這么晚了——”
“她想去哪去哪。”書生慢條斯理地說,“你管得著嗎?”
這句話像火星濺進油桶,周沉猛地抬頭,眼中燃起怒火,“現在外面什么情況你不知道?‘海蛇’的那些手下都見過她!只要她還沒離開臨海鎮,隨時會有危險!”
“那又怎么樣?”書生道,“不是你讓她走的嗎?現在人已經走了,你又在這著急上火,不是矛盾嗎?”
“……”
周沉狠狠一噎。
他站在原地,襯衫半掛在身上,繃帶下隱約滲出一抹血色。
燈光下他的表情陰晴不定,下頜線條繃得死緊。
“讓開!”最終他只擠出這兩個字,推開書生闊步往外走。
書生沒有再阻攔,只是跟在他身后,嘴角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樓梯年久失修,踩上去會發出吱呀聲響。周沉走到一半忽然放輕了腳步,像是本能反應。樓下的客廳沒開燈,只有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畫出一道銀線。
沙發上蜷縮著一個身影——溫久側臥在那里,呼吸均勻而綿長。她身上蓋著一條薄毯,一只手露在外面,指節上的細小傷疤在月光下泛著光澤。
周沉僵在樓梯上,一時不知道該前進還是后退。
書生告訴他,溫久走了的那一瞬間,他恨不得馬上找到她人。此刻看見她安穩地躺在沙發里睡著了,他浮躁的心立馬就平靜下來了。
“怎么不繼續沖了?”書生站在他身后,語氣調侃,“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姑娘,沉哥你太緊張了。”
周沉回頭瞪他一眼,卻發現書生臉上帶著促狹的笑容。
“你——”
“噓。”書生豎起一根手指,目光掃過樓下的溫久,“吵醒人家,你又該心疼了。”
“你有病?”周沉罵他一句。
書生道:“活著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點病。”
周沉磨了磨牙,卻沒有再說什么。
他走下臺階,站在沙發前,低頭看著溫久。
月光描摹著她的輪廓,睫毛在她臉上投下一片好看的陰影,她用力地蜷縮著,這個睡姿充滿了警惕和防備。
“她也嚇壞了。”書生輕聲說,“不過這么瘦的小姑娘,竟然能驅動那么大的機車,真是看不出來。”
周沉微微抿唇。
他注意到茶幾上放著水盆和毛巾,還有幾片退燒藥。
“她發燒了?”周沉擰眉。
“嗯。低燒。吃了藥就睡著了。”
“你不是問我,她什么時候走的嗎?”書生繼續道,“答案是,她根本沒有走,她也沒打算走。她說,她沒地方可去。”
這句話像一塊燒紅的炭,直接扔進周沉胸前。他站在那里,感覺傷口不再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愧疚感。
溫久在睡夢中輕輕動了動,毯子滑落一角,露出她纖細的腳踝。
“那是什么?”書生聲音一震。
周沉也看見了,她的額腳踝處有一圈淡淡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東西磨得。
“這……”書生看了看,面色微變,“倒像是長期被鐐銬禁錮留下的痕跡?還有她手上的傷……”
書生嘆口氣,“看來她之前的日子也并不好過。”
周沉的唇抿緊了。
溫久的身上的確有很多傷,那天他將她救回去的時候,無意間看見過她后背的那些傷。
現在,手臂上,腳踝上都有。
她渾身上下唯一完好的,就是那張臉。
到底是什么人,對她做出這些殘忍的事?
周沉不自覺地伸手,想要觸碰那塊傷疤,卻在即將碰到時停住。他轉而拾起毯子,替溫久蓋上,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我去睡了。”書生道,“你也別站太久,傷口裂開了還得麻煩人家照顧你。”
周沉沒理他。
等書生的腳步聲消失,他才慢慢地在沙發上坐下。
這個角度剛好能看見溫久的臉,又不會驚擾她的睡眠。
他現在很好奇,在溫久的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么。
——
次日清晨,溫久醒了。
她眨眨眼,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條厚重的毛毯,她抓著毛毯一角坐起身,環顧四周,有點斷片的腦子才慢慢銜接上。
昨晚是她長這么大,最瘋狂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