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節,北方縣城的天氣尚未轉暖,薄薄的晨霧彌漫在中學校園里。
一名年輕男子站在講臺上,看著教室內昏昏欲睡的學生們,有些無奈。
周一早上的第一節課最難上了,昨天晚上這些兔崽子不知道玩到多晚才睡覺,五點出頭再從宿舍爬起來跑早操、吃早飯,然后再回到教室上課。
今天的課程是趙恒的《勸學詩》,一開始他們坐在座位上還有些精神,可熟讀幾遍后聲音越來越小,腦袋也一磕一磕地向桌子上栽去。
空調呼呼地吹著暖風,給他們提供了舒服的睡覺環境。
春天、清晨、教室、文文,所有讓他們進入睡眠的條件都滿足了。
李澤岳敲了敲黑板,嚴厲地說道:“都給我精神精神,這篇詩已經被納入高考必背篇目了,你們極有可能在高考的試卷上遇到它。
我不希望至關重要的古詩詞填空有兩分在這里丟掉,趕緊清醒一下,還有二十分鐘就下課了,到了課間再睡。”
學生們強撐著睜開眼睛,昏昏沉沉拿起手中的筆,聽著李澤岳的講解,在課本上做著筆記。
在半睡半醒之間寫下的筆記,估計在清醒之后,自己也認不清那狗爬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終于熬到了下課,聽到清脆的鈴聲,學生們如釋重負,拋下筆合上書本之后立刻趴在了課桌上,一秒時間都沒用到,就進入了夢鄉。
他們需要在十分鐘內完成一次深度睡眠,補充一定的精力去應對下一堂課。
李澤岳搖了搖頭,拿著自己的書本走出了教室,還貼心的給他們慢慢關好了門。
“李老師,這節課上的怎么樣啊?”
回到辦公室,一名同樣剛剛上完課的中年女老師捧著保溫杯,笑呵呵地問道。
李澤岳搖了搖頭,表情無奈:“別提了,一個個都跟行尸走肉似的。”
“你還是年輕,太心軟了。我們班學生也是一樣,都睜著眼睛睡覺。
我直接把窗戶打開,吹吹外面冷風,一個個立馬都精神了。”
“行,下回我也這么辦,還有半年就要高考,我也不能再手下留情了。”
李澤岳點頭認可了中年女老師的高招。
回到辦公桌上,他給自己杯子里倒了支速溶咖啡,用辦公室的飲水機接了杯熱水。
拿著小勺子在杯中慢慢攪拌著,李澤岳打了個哈欠。
他畢竟也是個年輕人,也很困,也想睡覺啊。
為人師表,他還不能跑去廁所抽根煙精神精神。
平時煙癮真的上來了,就跑到主任辦公室,那里沒有聞不了煙味的其他老師,只有級部主任副主任兩個老煙槍,吹吹牛抽根煙,一個課間很快就過去了。
平日里的人情往來也沒斷過,李澤岳也是個聰明會辦事的,這方面關系早就打通了。
李澤岳是本省師范大學的碩士畢業生,畢業之后立刻回到家鄉的小縣城,來到一中做了一名語文老師,教書育人。
學歷說的過去,早早考上了編制,家里又給找了些關系,李澤岳很順利地入職了這所高中。
他倒也沒什么很大的志向,父母已經給自己開始安排相親了,只不過他一直沒遇到合適的,這件事就這樣耽誤了下來。
畢竟是在老家縣城,親戚朋友們都在這里,節奏很慢,消費水平不高,有一份體面而有意義的工作,假期又多,還能和自己感興趣的文學打打交道。
一切的一切都挺好的,李澤岳這樣安慰著自己。
一天時間很快就過去了,看完最后一節晚自習,查完宿舍,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今天宿舍不用他值班,李澤岳走到停車場,晚上發動了家里給他付下首付買的老款邁騰,開出了學校。
縣城雖然不大,但學校建在郊區,回到家怎么也得開個二十分鐘。
十一點的二環路燈光依舊明亮,李澤岳一手把著方向盤,打開了車窗,給自己點燃了一根香煙。
車速不快不慢,但這條路上都是跑夜班的大貨車,還是需要謹慎一些。
煙霧隨著車窗外吹進的風亂竄著,擾動著他的思緒,腳踩著油門,他心里有些煩躁。
平淡的日子是會膩的,一眼望到頭的生活對年輕人來說真的是種煎熬。
不知怎么,他眼前又浮現起了班里那些兔崽子的身影。
“快高考了啊。”李澤岳嘴角微微上揚,想起了高三時常常因為抽煙談戀愛被班主任訓斥的自己。
自己成績一向很好,在班級中屬前幾,但就是不喜歡受拘束,總是犯錯誤。
那次具體是犯了什么錯誤,二十五歲的他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中年婦女的班主任非常生氣。
那時離高考已經很近了,班主任把他叫到辦公室,要讓自己停課、回家反省。
他那是好說歹說,又誠懇道歉又做保證才把老師哄好。
只記得班主任氣哄哄地說了一句:
“你李澤岳是誰啊,游戲人生,活得多通透!”
紅綠燈閃爍著,馬上就要轉彎了。
李澤岳吐出一口煙霧,苦笑著搖了搖頭,他現在哪里還有游戲人生的少年意氣啊,現實就像一座大山壓在他的肩膀,能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就已經是幸福了。
油門緩緩踩下,方向盤向左打去。
車子駛過待行線,來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間。
李澤岳剛想提速駛過這個路口,一道強光從右側射來,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
“臥……槽!”
他轉過頭,看到打著遠光燈的一輛大半掛對著他直沖而來,絲毫沒有剎車的意思。
那么近的距離,剎車也來不及了。
“游戲人生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李澤岳腦海里又浮現出了這句話。
“轟隆!”
大半掛狠狠地撞在了邁騰側方,將其直接頂飛,半個車身直接凹陷進去,車子在地上旋轉了兩圈。
李澤岳的世界陷入了黑暗的沉寂。
在漫長的黑暗里,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成了一個叫作大寧的王朝天家嫡次子。
在夢里,自己出生之后被一個渾身明黃龍袍的英俊男人抱在了懷里,滿臉笑容。
“恭喜陛下,皇后娘娘又為大寧誕下一位小王爺。”
這個被稱為陛下的男人只是笑著看了自己一眼,就把自己交給了身旁同樣明黃袍子的和藹老婦人抱著,轉而看向床上的那名女子。
“棲兒,你辛苦了。”
“這是我們的孩子,何來辛苦一說。母后,妾身想看看這孩子。”
……
“陛下,您想給這孩子取個什么名字?”
“既是澤字輩,他大哥名為李澤淵,那他就叫李澤岳吧,取淵渟岳峙之意。”
……
李澤岳在黑暗中浮沉著,經歷著另一個人的人生,以第一人稱視角看著這個同樣名為李澤岳的孩童牙牙學語、蹣跚學步,感受著這座涼沁沁的皇宮中溫暖的關愛。
在這個過程中,他整個人極為清醒,如同牢籠般,作為一個旁觀者,注視著這個世界。
直到某一天,這個名為李澤岳的孩童一覺睡去,再也沒能醒來。
……
“陛下,癥狀已查明了,二殿下不知為何,魂體陷入沉眠,需溫養魂體的頂尖藥材長年滋補,或有改善的可能。”
“朕知道了,孫老,你先去歇息吧,朕再想想辦法。”
……
“陛下,妾身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岳兒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從小到大就沒生過什么病,怎么突然間就這樣了。嗚嗚嗚,妾身…妾身……”
“朕已經請孫老來看過了,皇后且寬心。岳兒畢竟是我們的孩子,朕定會想辦法治好他。
……
“陛下,經過這些年各種奇珍藥草的滋養,二殿下的魂體渾厚充盈更超常人魂體數倍,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依舊無法蘇醒……”
“給朕想辦法,朕養司天監那群廢物那么多年都是干什么吃的。”
……
“陛下,那喚魂草百年一株,生長于蜀山天絕峰頂,乃是蜀山無比吝惜的珍寶……”
“無妨,派趙極帶人立刻前往蜀山,二十年前清虛那老頭欠朕的賬,總是要還的。”
……
李澤岳只感覺自己在無盡虛空中浮沉著,他看著畫面里的那些人物,感受著他們的情緒,體會著他們對“岳兒”的感情。
無奈、疼愛、憐憫、期待……
“我是誰?”
“我是李澤岳。”
“李澤岳是誰?”
“是一中的語文老師。”
“是大寧王朝的二皇子。”
……
陽光透過窗欞,在屋內灑下斑斕影子。
木榻上,一個蓋著薄被的男孩靜靜沉睡著。
男孩面容精致,白皙的臉蛋很是干凈,就像一個瓷娃娃一般。
屋子很是簡樸,旁邊桌子上還擺放著昨晚燃盡的燭臺。
不知過了多久,蟬鳴陣陣響起,讓男孩皺了皺眉頭。
睫毛微微顫抖了幾下,李澤岳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有些茫然地撐起身子,環顧著屋子四周的裝飾。
沒有華美的藻井和精致的窗欞,蓋在自己身上的也不是純手工縫制的被褥。
這不是長春宮偏殿,也不是他在現代的家里。
李澤岳愣愣地掀開薄被,只穿著一身單衣,坐在床沿。
他現在的腦子很混亂,既有下班途中遭遇的那場車禍,也充斥著本屬于二皇子李澤岳的記憶。
李澤岳一手扶額,緊鎖著眉頭,努力地試圖理解此時的情況。
從那盞耀眼奪目的遠光燈,到那座奢華無比的皇宮,他整理著那一片片零星的記憶碎片。
良久,李澤岳嘆了一口氣,大概地明白了自己遭遇了什么。
他低頭看向自己白嫩嫩的小手,融合了原身的記憶后,竟絲毫沒有感到違和。
“大卡車果然是穿越者標準待遇啊……”
李澤岳自嘲地笑了兩聲,一時有些無奈地抬頭呆呆看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終于從床上跳了下來,踏上靴子,想要出門看看。
不管怎么樣,都得先把此時的狀況給弄清楚。
白嫩的小手貼在木門上,緩緩用力,將其推開。
“咯吱。”
一陣清風吹起了孩童的發絲,讓他有些恍神。
抬眼望去,他從未在現實中見過如此壯闊的景色。
一座座嶙峋山峰聳立著,如同柄柄長劍,直入云霄。那團團云霧飄蕩在天地間,纏繞在山腰上。
瀑布如細長綢緞,自山腰直下三千尺,不知落入人間何處。鶴唳如仙音裊裊,隨著不知何處傳來的笛聲,盤旋于山水間。
不遠處山峰上有宮殿林立,有云霧遮擋,朦朦朧朧。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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