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紅光沖天而起,宿槐序感到意識開始模糊,但他仍然死死地盯著手中的心臟,看著它逐漸化為點點血光消散在陣法中。
“眠眠……”
宿槐序低聲呼喚著烏竹眠的名字,身體緩緩倒下,墜落在地的不見春發出了一聲哀婉的劍鳴。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的瞬間,一股強大的吸力忽然將他卷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這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只有無盡的灰色霧氣在流動。
奈落界。
永遠不能脫離的無間地獄。
宿槐序的靈魂被陣法力量撕扯著穿過界限時,奈落界的罡風如同千萬把刀刃刮過他的靈體,他忍著劇痛在混沌中前行,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清越的劍鳴。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烏竹眠的本命劍且慢的錚鳴。
百年前,宿槐序只來得及看見烏竹眠最后一眼,而且那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最后一眼,他當即頭皮發麻,發瘋似地朝聲源處沖去,眼前的灰霧突然散開,露出了令他肝膽俱裂的一幕。
他拼命想往前,卻始終只是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旁觀者。
只見數不清的魘怪如同黑色潮水般包圍著中央那道纖細的身影。
烏竹眠的霧紫色衣裙早已被血染透,左臂有些不自然地垂著,顯然已經折斷,但她右手執劍的姿態依然如青荇山山巔的雪松般挺拔,劍鋒所指之處,劍光和業火一齊轟然炸開,將撲來的魘怪燒得嘶嚎翻滾。
“來啊!”
烏竹眠抹去嘴角血跡,眼神依舊沉靜如風,唇邊卻露出了笑意:“今天誰都別想再離開這個鬼地方。”
那笑容讓宿槐序渾身發抖,他一眼就能看出了她赴死的決絕。
“《劍式》終章——”
氣急敗壞的魘魔發出嘶吼,分身從不同方向撲來,烏竹眠劍勢陡變,且慢爆發出刺目寒光,她旋身揮劍,劍氣化作漫天冰棱,聲音冰冷至極,如神諭降臨:“——同歸!”
宿槐序目眥欲裂,這是烏竹眠創的劍法,她一向是個取名廢,便取名為《劍式》,共九章,而終章,則是以燃燒神魂為代價的必殺之劍。
劍光橫掃了整個奈落界,烏竹眠周身燃起淡金色的火焰,她用盡最后的力氣將手中的且慢從快要重新封印的結界縫隙送出去,長發在業火中飛舞,皮膚開始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紋。
她望著虛空某處,似乎在這一刻想起了師門眾人,輕聲呢喃:“對不起……”
離烏竹眠最近的魘怪突然自爆,黑色膿液濺在她身上,腐蝕出森森白骨,她卻不躲不避,反而迎著驚恐絕望的魘魔沖去,周身業火陡然暴漲。
“不要!!!”
陣法中央,鮫人們看見這個剜心時都未吭一聲的男人,正渾身痙攣著蜷縮在祭壇上,十指在珊瑚地面抓出了深深血痕,他喉嚨里發出不似人聲的嗚咽,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鮫人王的表情忍不住有了幾分動容。
與此同時,靈體被禁錮的宿槐序終于能動了,他嘶吼著撲上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金色火焰吞沒了一切。
烏竹眠在火中轉身,似乎感應到什么般突然抬頭,裂紋密布的臉上,漆黑的瞳孔渙散地看向了他的方向,里面的光在一點點熄滅掉。
在這一刻,師徒二人的目光似乎隔著生死界限交匯了。
下一秒,刺目的金光爆發,魘怪被氣浪剿滅,烏竹眠化作萬千光點,而魘魔也在業火中哀嚎著灰飛煙滅了。
宿槐序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飛速流逝,但他不在乎,只是拼命尋找著那個熟悉的氣息。
他的聲音在虛無中回蕩:“眠眠……眠眠!”
似乎是為了回應宿槐序,遠處忽然有一點微弱的光芒亮起。
他不顧一切地向那里沖去,穿過重重迷霧,終于看見了一縷殘魂,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宿槐序伸出雙手,想要抓住那縷殘魂,但它卻如煙似霧,難以捉摸。
他能感覺到奈落界的力量正在拉扯著烏竹眠的殘魂,要將她徹底吞噬。
宿槐序雙眼赤紅,拼盡最后一絲力量撲向那縷殘魂,他的靈體開始崩解,但他不在乎,只是用盡所有力氣將殘魂護在懷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金光從天而降,籠罩了他們。
宿槐序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他發現自己回到了鮫人宮殿的陣法中央。
他的胸膛完好無損,沒有傷口,也沒有血跡,仿佛剛才的剜心之痛只是一場幻覺,但宿槐序知道那不是幻覺,他的心臟確實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靈力在維持著他的生命。
宿槐序急切地看向自己的雙手,卻空空如也:“我……我成功了嗎?”
他瞬間愣了原地,表情也僵在了臉上,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象嗎?
鮫人王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低聲道:“你已經付出了足夠的代價,僥幸保住一條命已經是不易,她大概另有機緣,或許……你以后還有機會再見到你的孩子吧。”
宿槐序不明白,可無論他再怎么追問,鮫人王都只有一句話。
“天機,我也看不透,你還是不要再執著了。”
當宿槐序離開東海歸墟,浮上海面時,東方正在泛白。
他沉默地望著初生的朝陽,轉身繼續踏上了旅途,無論還要找多久,無論還要付出什么代價,他都要讓烏竹眠完整地回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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