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的風帶著咸腥的氣息撲面而來,宿槐序站在懸崖邊緣,霜雪般的長發被吹得凌亂,白袍獵獵作響,他望著腳下翻涌的墨色海水,眼中沒有絲毫畏懼,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著。
“眠眠……”
宿槐序攥緊手里的熄滅的本命燈,低聲呢喃,聲音很快又被海風吹散。
七年了,自從烏竹眠身隕,他便再未合過眼,走遍了每一個角落,翻閱了無數古籍殘卷,只為尋找能讓神魂俱滅之人重生的方法。
直到三天前,他在一座荒廢的古老神廟中,從一塊龜甲上看到了關于東海歸墟的記載。
萬丈深淵之下,有上古鮫族棲息,知曉生死輪回之秘。
宿槐序小心地將本命燈收進芥子囊里,握緊不見春,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海中,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間將他吞沒。
他掐了個避水訣,身體如箭般向海底深處射去。
光線越來越暗,壓力越來越大,換做尋常修士,恐怕早已爆體而亡,但宿槐序只是皺了皺眉,繼續下潛。
時間和空間都在這里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腳終于觸到了海底。
這里沒有一絲光亮,寂靜得可怕,宿槐序從懷中取出一顆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奇形怪狀的珊瑚叢中,隱約可見一座古老城池的輪廓。
“擅闖者,死。”
忽然,一道沙啞的聲音突然從四面八方傳來,宿槐序警覺地環顧四周,卻看不到任何人影,他微微皺眉,抱拳行禮,聲音沉穩又決絕:“在下青荇山宿槐序,求見鮫人王。”
很快,黑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數十條黑影從珊瑚叢中游出,將他團團圍住。
那是人身魚尾的鮫人,面容蒼白如紙,眼睛卻閃爍著幽藍的光芒,為首鮫人手中的三叉戟直指向宿槐序咽喉,冷聲道:“人族,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宿槐序卻沒有絲毫退縮:“我有要事相求,愿以任何代價交換。”
鮫人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后用他聽不懂的語低聲交談,最終,為首的鮫人點了點頭:“跟我們來。”
宿槐序跟隨鮫人守衛穿過一道由巨型鯨骨構筑的拱門,眼前驟然展開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只見整座宮殿懸浮在深淵之中,由千年珊瑚礁堆疊而成,每一根梁柱都是活著的血紅珊瑚,枝丫間流淌著熒藍色的深海螢火,宮殿穹頂鑲嵌著無數夜明珠,光芒被海水折射成幽幻的波紋,在漆黑的歸墟深處投下搖曳的光影,宛如沉沒的星河。
珊瑚王座上的身影緩緩直起上半身,珍珠簾幕自動向兩側分開。
宿槐序也得以看清了這位統治歸墟的君王,那是一條蒼白得近乎古老的鮫人,銀白色的長發如同深海的水草般漂浮在身后,發間纏繞著黃金鏈飾,每一節鏈扣上都刻著早已失傳的鮫人文字。
鮫人王的眼睛是比歸墟更深的墨藍色,瞳孔卻是兩道豎直的細線,如同深淵中伺機而動的掠食者,當這雙眼睛看向他時,他仿佛聽見了遠古海嘯的轟鳴。
“人族。”鮫人王的聲音如同海底的暗流:“說出你的來意吧。”
宿槐序單膝跪地:“求王上告知,如何復活一個神魂俱滅之人。”
宮殿內一片寂靜,所有鮫人都露出了驚駭之色,鮫人王瞇起眼睛:“你為何認為我們知道這種方法?”
“古籍記載,上古鮫族通曉生死輪回之秘。”宿槐序抬起頭,明明是如霜雪堆砌的人,眼中卻燃燒著執念的火焰:“我的徒弟……不,她更是我的孩子,我的女兒,我必須將她救回來。”
鮫人王沉默良久,終于嘆息:“確實有一種方法,但代價極大。”
宿槐序毫不猶豫:“無論什么代價,我都愿意承受。”
“剜心為祭,以命換命。”鮫人王盯著他,一字一頓道:“將你的心臟獻祭,或許可以換回她的一縷殘魂。但記住,只是‘或許’,而且你也會因此喪命。”
他似乎回憶起了什么:“曾經也有一個人來過這里,也是為了復活一個人,毫不猶豫地剜出了自己的心臟……他很像你,但是……”
鮫人王的聲音變得很冷、很殘酷:“他最后死了,墜入生死境中,萬箭穿身,尸骨無存。”
聽了這番話,宿槐序卻沒有一點動容,只是輕輕笑了一下:“多謝王上指點,但那又如何?或許那人也像我一樣,無論結果如何,都不會后悔吧。”
那笑容讓在場的鮫人都感到了一陣寒意。
看著宿槐序,鮫人王似乎又看到了當時那個令他心驚的少年。
那少年也是這般站在宮殿內,抬手按住空蕩蕩的胸口,指尖深深掐進皮肉里,鮮血順著指縫蜿蜒而下,可他卻像感受不到痛一般,笑意更深:“會死又如何?”
他的聲音輕得像是呢喃,卻讓整座宮殿的溫度驟降,連流動的海水都仿佛凝固了一瞬。
“她的魂魄散了,我就一片一片拼回來。”
“她的肉身毀了,我就一寸一寸重塑。”
“天道不容?”少年低笑一聲,眼底的瘋狂幾乎要溢出來:“那我就掀了這天。”
最后一個字落下時,他的笑容驟然收斂,可那瞬間的平靜比先前的癲狂更令人毛骨悚然,仿佛這世間再無任何事物能動搖他的決心,哪怕是粉身碎骨、魂飛魄散,他也會從地獄里爬回來,繼續他的執念。
鮫人王沉默地看著宿槐序,許久,才緩緩道:“瘋子,都是瘋子。”
鮫人王松口答應,鮫人們便將宿槐序帶到了宮殿深處的一個古老陣法前,陣法由血紅色的珊瑚構成,中央是一個凹陷的祭壇,周圍刻滿了晦澀難懂的符文。
“站到中央去。”鮫人王命令道:“當你準備好時,就動手吧。”
宿槐序踏入陣法,站在祭壇中央,他深吸一口氣,右手化-->>作劍指,毫不猶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左胸。
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他的手指穿透皮肉,鮮血噴涌而出,他卻咬緊牙關,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硬生生地剖開自己的胸膛,將仍在跳動的心臟挖了出來。
鮮血順著祭壇的紋路流淌,激活了整個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