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桶”酒吧的木門在身后合攏,將外面街道上隱約的喧囂與緊張隔絕開來。
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僅有幾縷光線從玻璃窗透入,在布滿劃痕的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白啟云的進入,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不可避免地引起了漣漪。
吧臺后那個壯實的男人,擦拭酒杯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目光快速掃過白啟云全身,尤其在對方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衣著上停留了片刻。
與此同時,那位之前在桌間忙碌的女服務員也幾乎同步地接收到了這一瞥,她放下手中半舊的托盤,臉上堆起略帶疲憊的職業性笑容,主動迎了上來。
“這位客人,看著面生啊,”
她的聲音不算清脆,帶著點沙啞。
“想來點什么?”
她引著白啟云走向一個相對僻靜的角落座位,動作看似自然,實則巧妙地擋住了他觀察酒吧后廚方向的視線。
白啟云從容落座,目光平靜地掠過女服務員看似謙卑卻隱含審視的臉龐,又掃過不遠處那個依舊在慢條斯理擦著杯子、實則肌肉微微繃緊的酒吧老板,以及另一個在遠處擦拭桌子、卻明顯豎著耳朵的年輕男侍應。
他能感覺到,這三人的注意力都系在自己身上。
“來點你們這里的特色吧。”
白啟云語氣平常地開口,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然而這句話卻讓女服務員臉上那模式化的笑容出現了一絲細微的波動。
她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詫異,雖然迅速被她掩飾過去,但沒能逃過白啟云的眼睛。
在這種位于偏僻小巷、只為底層民眾提供最廉價酒精和食物的小酒吧,“特色”這個詞顯得過于奢侈和不合時宜了。
這里只有千篇一律的黑麥酒、或許有點寡淡的肉湯和能填飽肚子的硬面包,哪有什么值得稱道的“特色”?
女服務員沒有立刻回答關于“特色”的問題,而是就著剛才的話題,語氣狀似隨意,卻帶著更多的試探。
“客人說笑了,我們這種小地方,能有什么特色……不過,看您真是眼生得很,不常來我們這片區域吧?”
她頓了頓,目光看似低垂,實則敏銳地捕捉著白啟云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聲音壓得更低了些。
“咱們蒙德就這么大塊地方,外面又是那堵吹不散的風墻,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附近住著的人,就算叫不出名字,看久了總歸是面熟的。可我……好像從沒在附近見過您這號人物。”
這話已經說得相當直白了。在這樣一個被風墻封閉、人口流動近乎停滯的城邦里,一個完全陌生的面孔,本身就意味著異常,尤其是在剛剛發生過針對衛兵的爆炸襲擊之后。
白啟云聞,并沒有如對方預料的那樣露出慌亂或編造借口的神色,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那笑聲很輕,在這壓抑的環境里卻顯得格外清晰。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平靜地迎上女服務員隱含警惕的視線,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坦然說道:
“眼生是自然的。因為我并非蒙德人。”
他稍作停頓,仿佛在給予對方消化這句話的時間,然后清晰而緩慢地吐出驚人的話語。
“我來自風墻之外。”
“……”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滯了。
女服務員臉上的職業笑容徹底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的訝異。
她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猛地收縮,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笑話。
風墻之外?那個傳說中只有無盡暴風、凡人根本無法生存的絕地?怎么可能有人從那里而來?
她下意識地想要反駁,嘴唇顫抖了幾下,卻沒能立刻發出聲音。
幾秒鐘后,她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干巴巴地擠出一句。
“客……客人您真會說笑……風墻之外,怎么可能……”
白啟云沒有繼續解釋,也沒有出示任何證據。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任由對方消化這個難以置信的信息。
他知道,對于這些生活在高塔孤王陰影下、從未見過真正天空的人來說,“風墻之外”這個概念本身,就足以造成巨大的沖擊,短時間內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
女服務員呆立了片刻,眼神復雜地又看了白啟云一眼,似乎想從他臉上找出什么說謊的痕跡,但最終什么也沒找到。
她有些謹慎地轉過身,走向吧臺,低聲與那壯實男人快速交談了幾句。
男人聞,擦拭酒杯的手徹底停了下來,猛地抬頭看向白啟云的方向,目光充滿了訝異。
短暫的交流后,女服務員端著一個木質酒杯走了回來,動作略顯僵硬地將杯子放在白啟云面前的桌子上。
杯子里是渾濁不堪的黑麥酒,散發著酸澀的氣息。
“您的……酒。”
她的聲音依舊有些干澀,放下酒杯后,她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站在桌旁,似乎猶豫著還想問什么,卻又不知從何問起。
酒吧里的空氣,因為白啟云那句輕描淡寫的話,變得愈發凝重和詭異起來。
白啟云端起那杯渾濁的黑麥酒,指尖傳來木杯粗糙的涼意。
他湊近唇邊,淺淺啜飲一口。一股強烈的未經充分發酵的酸澀感立刻沖擊著味蕾,緊隨其后的是麥芽焦糊的苦味和某種難以喻的類似鐵銹的余韻,酒精感粗糙而直接,毫無層次可。這絕非佳釀,甚至比許多地方最劣質的酒液還要難以下咽。
放下酒杯,白啟云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整個酒館。
先前那零星幾位看似沉浸在各自世界里的“客人”,此刻雖然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但他們握著酒杯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身體的姿態也過于僵硬,缺乏了些許自然。
他們的視線也若有若無地纏繞在他身上,帶著警惕與審視。
當他的目光掃過時,有人會下意識地避開,有人則像是沒看見一樣,若無其事。
見狀,白啟云心中瞬間了然。
是了,這哪里是什么尋常酒館。
從外面惹出那么大風波的三個人,能如此迅速地卸下偽裝、若無其事地扮演起侍應角色,除非這整個酒館本就是他們的巢穴,里面的每一位“客人”都是知情人,甚至就是同伙。
否則,任何真正的顧客都會察覺到些許的異樣。
這里,恐怕就是那些“反抗分子”的一處據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