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道:“是這樣,氐人勢必沿山路陳列重兵,不出意外此處將成為決戰之地。峣山往南是一片平原,利于騎兵沖踏,氐人鐵騎冠絕當代,南朝兵馬相比之下確實稍遜一籌。我與趙慎都覺得,若是開戰恐怕不易攻克。”
李稚在聽到趙慎與他都覺得棘手時,神情立即嚴肅起來,道:“那一帶地勢北高南低,進攻一方本就處于劣勢,若是連你們都覺得這仗不能直接打,那恐怕還要另外想些辦法。”
謝珩停下腳步,看向李稚道:“去年年前,我曾吩咐兵部研制一樣東西,離開盛京前,我想到它或許能夠派得上用場,正好等研制完畢,便讓他們運送過來,昨夜剛剛送到戰場。”
李稚好奇道:“是什么東西?”
謝珩示意他望向遠處。
李稚順著望去,雪中不知何時冒出兩簇身影,左邊那位看穿著打扮像是名黃衣道士,右邊那人的輪廓有些熟悉,李稚仔細辨認了會兒,意外道:“謝玦?”謝玦套穿著一整身銀色的軟鎧,幾乎和白色雪地融為一體,李稚這時才回想起剛剛議事廳中似乎沒見到謝玦的身影,“他在這兒做什么?”離得太遠看不清謝玦的神情,但李稚能從對方的肢體動作感覺到,他像是有些亢奮。
謝玦遠遠地見謝珩點頭示意,明白時機已到,他從袖中取出火折子,猛地吹亮起來。他單膝抵地,將微弱的火焰湊近暗紅色的引線,火花剎那間閃了起來,像是一縷飄忽不定的金光,沿著波濤起伏的雪海一路往遠方蕩開。謝玦的雙眼像是被某種奇異的期待點亮了,他凝視著那縷金色的殘影,眼神專注又暗含著興奮。
李稚看得一頭霧水,耐心等待片刻,一聲驚天巨響忽然破空響起,受到驚嚇的李稚下意識伸手擋在謝珩的面前,謝珩看他一眼。大約據他們兩千步距離外的雪坡上,金光乍裂,刺破黑暗,只見原地猛然間暴漲出數十丈高的雪霧,伴隨著耀目四射的紅光,風雪中仿佛徐徐綻出一朵千瓣金色蓮花,瞬息間萬千火焰飄零,天空亮如白晝。
李稚被光芒刺到眼睛別過頭,等再次望去時,瞳孔猛縮,那片刻間的地動山搖讓他驟然夢回一幕稍顯久遠卻記憶深刻的場景。舊皇宮崇極大殿前,梁哀帝咆哮般的吼聲與笑聲交織,能夠吞噬靈魂的紅色火焰沖天而起,天地當場化作一尊巨型的火爐,萬事萬物都如同燒化了的熱蠟般在那熊熊烈火中坍塌汽化。
兩副畫面迅速閃現交疊,耳朵被恐怖的爆裂聲填滿,思緒瞬間停止轉動。
李稚看呆了。
這是!
不遠處的謝玦也同樣注視著那壯觀熱烈的火光,一張臉上難掩激動驚嘆,他已經按照謝珩的吩咐提前減少了用量,卻仍是被眼前所展現的暴烈力量所震撼,他仿佛已經預見到這東西一旦投入戰場,這股力量該是如何摧山倒海、所向披靡。一旁的黃巾道士正是當初在宮中為梁哀帝煉丹的清虛子,他的神情在烈焰中波瀾不驚,只是袖中的手卻有幾分顫抖。
誰能想得到,鉆研煉丹術最一開始原是為了追求長生不老,卻意外讓人在那神秘的焰火中找尋到另一股毀天滅地的力量,或許這才是天生萬物真正的玄妙之處。當這股力量掌握在趙徽手中時,它是用來焚毀皇城的黑火,然而當它落入另一個人的手中,卻又變成了護衛國家的利器。
清虛子不免在心中猜想,這興許才是梁哀帝真正的死因吧,為人君者,濫用上天賦予的力量,卻不能夠踐行上天的旨意,其下場必然是自取滅亡,到臨死前苦苦求神又有何用?書上說的是:獲罪于天,無可禱也。
李稚震驚地回頭看向謝珩,差點話都問不出來了。
謝珩低聲道:“當日皇城一場大火招致數萬人身死,叛亂平定后,尚書省下令將煉丹原料銷毀封禁,我預感到此物將來或許另有用處,命人重新整理研究。”他停了下,“梁哀帝一生昏庸無能,沉迷煉丹問藥,身后只留下五千卷道書,令人想不到,倒也并非毫無益處。”
李稚立刻追問道:“煉丹?這難道是當初趙徽炸毀崇極殿所用之物?”
謝珩點了下頭。李稚在腦海中迅速思索著,他重新看向那原地湮滅下去的焰火,顯然也想到了這東西將來能夠在戰場上發揮的作用,片刻后他才笑了聲,“趙徽活這輩子禍國殃民,沒想到死后倒陰差陽錯為梁朝百姓做了一件好事,看來是人皆有用武之地,倒是我小瞧他了。”
謝珩與他一齊望向那片散著熒熒飛光的雪地,光塵經久不熄,看著看著,李稚的眼神又漸漸動容起來,他忽然扭過頭望向謝珩,“大人。”
謝珩聽見聲音,轉過頭來與他對視。
李稚低聲道:“你是天上的神仙,看見生民疾苦,才降生在梁朝,對嗎?”
謝珩聽著這句意味不明的話,過了許久才道:“那我或許是天上最無能的神仙了。”
李稚搖頭,“不,你是周天最好的神仙,聆聽著世人的祈禱,來到他們身邊,再也沒有能更好的了。”他的聲音輕了起來,好像那個神仙并非降在人間,而是降落在了他的心上。m.biqikμ.nět
謝珩靜靜望著他,一時無,終于他伸出右手搭上李稚的背,輕輕撫了下。
作者有話要說:哥哥:趙徽,這個火藥你把握不住,你交給我,你看我是怎么把握的。
趙徽:………….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