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稚沒有想到,自己一語成讖，國家確實生出驚天大變，在得知盛京之變的詳情后,他默然了許久。董楨在書信中曾提到過，盛京朝堂風起云涌,謝珩雖有革變之心，但獨木難支,步履維艱。他那時已隱隱猜到謝珩的心思,但也沒想到結局會如此決絕慘烈。

他深知謝珩將畢生心血傾注在梁朝上,殫精竭慮為士族與謝家周全打算,這世上再沒有人會比他對這個王朝、對謝氏更飽含深情，而今他卻親手摧毀了它。李稚無法想象那一刻崇極大殿上謝珩提劍弒君時的心境,天街碎盡公卿骨,謝照深感心血付諸東流，但難道這其中就只是他一人的心血嗎？筆趣庫

戰事尚未完全收尾，霍玄找機會匆匆對李稚提了提盛京的事,他剛剛在軍帳中發現李稚與謝珩似乎關系匪淺，但一時也沒工夫仔細探究，說完便先去繼續忙碌。

兵荒馬亂,也不是敘舊的時刻，一直到了天將亮時，李稚與謝珩才單獨在落雪的山坡上聊了會兒。相隔萬里時，彼此總是擔憂對方的處境，如今彼此近在眼前,卻又有種恍若隔世之感，誰也沒提一句前塵往事。

謝珩道：“多日不見了，過得還好嗎？”

李稚點了頭,“總歸是好的。”又問道：“你呢？”

謝珩道：“一切都好。”

明明是冰封肅殺的西北，冷風連千錘百煉的鐵甲都能凍裂，但謝珩的神情卻有種吹面不寒的平和溫柔。李稚莫名心中震動，卻說不出話來，謝珩道：“為何一直望著我卻不說話？”

李稚道：“不知道該說什么。”

謝珩的眼神動了下，他理解李稚此刻的復雜心情，其實這樣一直望著彼此也很好，久別重逢，又置身如此猛烈的風雪中，沒有什么比這樣的靜默更好了。

李稚道：“盛京之事我已經聽聞，梁朝凝聚著你一生的心血，這樣做不會后悔嗎？”

謝珩道：“時移世異，沒有哪個王朝能長盛不衰，梁朝也不例外，正如煙波江上的潮水起起伏伏，今日結束了，將來也終會煥然新生。”

李稚聽著他的話，尤其是“煥然新生”四個字，好似是字字敲落在他的心口，一時心酸無限。棄國棄家，以殺止殺，這世上有幾人能讀懂謝珩，他的同僚、他的對手，哪怕是他的父親都從未真正理解他，從前梁朝清流大肆吹捧謝珩的光風霽月，今日天下人議論紛紛的是他的弒君暴行，然而依舊沒有人了解他，無論是目下無塵的神仙，亦或是狼子野心的弒君者，他的懷中始終都是一顆清澈的赤子之心。

這一個人，這一顆心，哪里有能夠指摘的地方？

李稚仿佛有千萬語梗在喉中，但最終仍只是道：“多謝。”

謝珩道：“當日送你離開盛京，我心中始終感到后悔。”

李稚回想起當日的一幕幕，搖頭道：“不，當日之事與你無關，那也并非是你愿意見到的。”又道：“我曾以為我們終生不會再見了，相見便意味著你死我活，所以我希望不要再見，但我沒想到氐人會大舉進犯西北，一天前我想我或許會葬身北地，但未曾想如今卻與你這冰天雪地中重逢，共同抵御外辱，世事瞬息萬變，我也對這所謂的天意感到費解。”他停了一下，低聲道：“但此刻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不僅是為了西北。”δ.Ъiqiku.nē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