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指的顯然是氐人勸霍玄投誠一事,據說氐人占據幽州府后,幽州近乎全境淪陷,唯有霍玄守著天青、冰壺最后兩座孤城勉力支撐,誓死不降,連氐人都不得不佩服這個老對手家中僅剩的后人,氐人將軍古顏命信使前往冰壺,勸霍玄道:“你家人被梁國所滅,你若是投誠,周國許你上卿之位,為你報滅門之仇。”而霍玄回道:“我吃不慣帶血的馬肉。”暗喻對方茹毛飲血,實非人哉,我堂堂幽州名門將軍,豈會與你為伍?
也正是因為這一傲骨錚錚的回答,令霍玄在幽州的聲望瞬間達到。
三省公卿對于這種暴漲的聲望十分忌諱,也正是由此認為霍玄有借國難沽名釣譽,繼而壯大自己的實力之嫌,這一切都意味著兩個字不臣。相較于他們正在討論的蠻夷威脅,他們心中其實對霍玄、趙衡等人的崛起要更為忌憚。這次氐人進犯,一旦讓西北叛軍抓住時機發展壯大,趙衡與霍玄彼此結盟,兩人再多一層退敵有功的聲望加身,那真的是禍患無窮了。
果然很快有人道:“我聽聞霍玄已經致信趙衡,請求他出兵馳援幽州,若是讓這者結盟,幽、雍兩州恐怕要徹底落入叛軍手中。氐人之禍自然是外患,但內憂也絕不能忘,大病小災都要一一醫治,依我看,若是此番趙衡真的出兵馳援幽云,雍州境內必然空虛,不如先行下令奪回雍州,再另外謀劃退敵之事。”筆趣庫
一句話有如圖窮匕見,陡然露出冰冷的鋒芒,不咸不淡地討論了大半個晚上,終于有人率先撕開這道血腥的口子,點到了重頭戲上。簾子后的趙徽眼神一動,猛的攥緊袖中的手,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繼續聽他們說下去。
屋中靜了約有片刻,重新響起聲音道:“這倒也未嘗不可,內患不除,何以一致對外?老祖宗說的話總是有幾分道理的。只是雍州經過廣陽王府兩代經營,如今局勢復雜萬分,朝中一時也找不出能夠主持大局的人,本就正值內憂外患之際,此時貿然派兵前往,恐再陷入另一重泥潭中。”
坐在上座的謝照喝完了茶,終于緩緩低聲道:“氐人之患,與雍州之亂都要解決,不可顧此失彼,朝廷仍是要盡快召集州郡兵馬趕赴西北,不過倒不用即刻投入戰場,命趙衡、霍玄先行退敵,朝廷也能夠借此仔細察看河內局勢,待到雙方兩敗俱傷之際,再教司馬崇從豫州北上平定戰亂,如此一來知己知彼,更穩妥些。”
眾人聞聲一下子都看過去,韓國公卞藺笑道:“此計甚好,雍、幽兩州一向不服朝廷約束,這皆因為其民風野蠻豪橫,若是能夠借此機會削弱兩州實力,將來平叛自然不在話下。趙衡之亂朝廷一直無處落手,這回是天賜良機,讓氐人來替梁朝平叛,趙衡既口口聲聲稱自己是罪太子之后,他勢必要北上平叛招攬民心,若是他不肯出兵,民心盡散,自然也不成威脅了。”
“青州鄰近幽、雍兩州,不如命桓氏占住晉河要塞,趙衡的軍馬一旦過州可與氐人形成夾圍之勢,他們勢必不能后退,只能一戰到底。”座上眾人一時都議論起來,談到具體的戰術時,大約是因為并非強項,只囫圇說個大概,細節可交由兵部慢慢商量,但大體的意思不變,那就是逼著趙衡、霍玄與氐人打。這思路一下子開闊起來了。
簾子后的趙徽聽到此處終于暗自松了口氣,原本緊張凝重的表情也緩和下來,在心中細細琢磨了會兒,顯然也是覺得此計妙絕,點了下頭。董楨察觀色一流,伸手給他遞上兌了丹藥的茶,他接過來喝了一口,低聲吩咐道:“你備好馬車,我待會兒便回宮,不必有太大的動靜。”
董楨道:“已經備好了。”
趙徽看了眼他,即便是他也對這老太監洞察人心的能力感到意外,他撇了茶杯站起身。
董楨問道:“陛下不再同老丞相說兩句話?”
趙徽道:“不必了。”
珠簾發出一陣不易察覺的嘩啦輕響,趙徽經由后堂低調離開。
珠子落下時,反射的紅色燭光也跟著砰然墜地,謝珩一個人坐在山水屏風的右側角落中,看著皇帝悄無聲息地離開。今晚他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幾乎令人忘記了他也在場。他聽著堂中眾人你一我一語地討論著,視線緩緩掃過眾人的臉龐,最終落在了謝照的身上。他不可能聽不出來,所謂的禍水東引之計,便是將西北當做棋盤,驅逐趙衡與氐人在其中角斗廝殺,梁朝作壁上坐收漁翁之利,而西北三百多萬百姓將會完全暴露在氐人的鐵騎下,任由氐人抄殺,成為這盤棋中的棄子。
他心中深知,在座的公卿不可能沒人想到這一點,至少謝照絕不可能沒想到,但從始至終也沒人提出半句質疑,原因無他,西北本就是亂離之地,從士族在西北的百年布局被打亂后,京梁士族便決意犧牲掉西北,連帶著那其上三百萬生靈的性命。京梁士族的江山要存續千秋萬代,其余的都不再重要。
謝珩起身離開,眾人都沉浸在對西北局勢的討論中,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他的離去。謝照倒是回頭看了一眼,但沒有出聲叫住他,只猶豫了短短一瞬,謝珩的身影已經再看不見了。正是最寒冷的深夜,北風吹得空庭雪花亂飛,謝珩一個人穿過長廊,裴鶴上前兩步想給他披上狐裘披風,他卻沒有停下腳步,裴鶴不由得原地愣了下,但還是很快收了披風跟上去。
謝珩沿著長街往外走,風雪吹動他的頭發,一切畫面都變得晶瑩朦朧起來,在他的周圍拱簇著清涼臺最煊赫的門庭,這是漢室名臣們留在世上最蕩氣回腸的豐碑,而今吹沒在這場永不止歇的風雪之中,檐下琉璃燈盞輕輕招搖,恍惚間有種佛家所說的金光燦照、夢幻泡影之感。遠處梁淮河上,乞丐跪在船尾用雙手斟了一捧酒,倒入口中,旋即醉倒在這場盛世大夢中。
謝珩穿行在無邊無際的風雪中,漸漸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身影,這是他自十歲進京后,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生平所作所為皆為虛妄,他在心中想“祖父,十年來我已竭盡所能,京梁士族不會有救了。”筆趣庫
作者有話要說:謝珩:逐漸起了殺心。
ps:今天要帶著貓去打疫苗,還要去見一個朋友,我感覺可能來不及修了,所以我先提前放了,但我可能半夜回來還要修一修,看我什么時候回來吧。感謝在20210412033202202104131130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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