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說我這一戰將會載入史冊,沒想到竟是如此容易,你說殿下說的是真的嗎?”
“你問殿下去。”
“殿下說的那自然是真的。”孫繆點了頭,神色莫名變得復雜起來,“我相信他。”
津平古道位于豫、雍兩州中間,是公認的兵家必爭之地,也是唯一能夠扼制雍州崛起的關內要塞,如李稚所,這短暫的一戰注定要載入史冊,關鍵不在于這一戰是如何打的,而在于它將給梁朝帶來的深遠影響。
楊齊的冒進策略令崇州的守備勢力元氣大傷,加之冬日大雪封道,這意味著梁朝廷徹底失去了掐滅雍州叛亂的先機,巧的是如今幽州也已失去了對西北的制衡之力。天時、地利、人和,命運的機鋒一旦冒頭,便如同滾雪球般壯大起來,這一切都指向同一個不爭的事實:梁朝廷將再難阻止雍州崛起。ъiqiku.
艱難逃回崇州的楊齊不久被調回盛京,隨即遭到撤職,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畢竟在三省官員眼中,他貪功冒進鑄就大錯,若非他出身名門弘農楊氏,以京梁士族得知訊報時怒火中燒的程度看,他恐怕連性命都保不住。楊齊承認自己魯莽輕敵,他在這一仗中也受了傷,不久便灰溜溜地回到老家,不再有其他消息。
梁朝廷將把西北戰場失利的過錯全部按在楊齊頭上,然而后世的史學家卻另有看法,原因無它,以津平古道的地位來看,楊齊選擇與趙衡搶占先機是對的。兵家要地之所以被稱為要地,意思是雙方對此都志在必得,作為距離最近的士族將領,楊齊必須當機立斷,等朝廷命令傳來,那早就來不及了。他誠然有輕敵之過,但也沒有如梁史中描述的那般酒囊飯袋,以當時雍州甫一崛起即銳不可擋的氣勢,換個人也是一樣的,他因為這仗得了個史上第一敗軍之將的名號,確實稍顯冤枉。筆趣庫
京師眾官員因為津平古道的失守而氣急敗壞,但大局已定無法挽回,唯一能夠令他們松口氣的是,雍州雖然強悍,但它的勢力終究還局限在西北一帶,兵力、補給、聲望皆不足,眼下尚無驅師南下之力,又加之還有青州桓氏作為屏障,至少那個所謂的趙衡不可能如對方大肆宣揚的那般即刻沖入京師,斬殺大好頭顱。
但有一點毫無疑問,京梁士族包括建章謝氏在內,歷代頂級政客精心布局百年的西北大計終究以慘敗告終。
千算萬算,西北仍是反了。
紛紛揚揚的大雪重新落滿津平古道,剛剛發生過血戰的山野靜悄悄的。負責掃尾的老兵從雪中將攔腰劈斷的軍旗拾起來,仔細整理一番,插在一望無際的白色山野中,夕陽將他岣嶁的背影拉扯成一條長線。在他的前方,是三百年前氐人鐵騎洪流南下的身影,在他的身后,是六百年前漢室開國名將李室種下的枯楊,他像是神話中追日的老者,手握著那粗糙的旗桿眺望太陽,從他的腳下開始,津平古道將整塊王域一分為二。
從此刻起,西北與盛京遙相對峙的歷史正式開啟,天下兩分之勢雛形已備。
南梁史記載得很清楚,這是元德十七年冬十二月十五日。
雍州府中,落日余暉飄落在飛檐上,腳步聲在空曠的長廊中響起來,李稚伸手推開門,走進趙慎的房間,從抽屜中取出泛黃的軍圖,在檀木案上一字鋪開,他靜靜看著那上面的萬里河山,看得久了,不覺沉默。天色漸暗,他在積著厚厚灰塵的銅爐旁坐下,一陣風吹動衣襟,他抬頭看去,忽然看見軒窗外云消雪霽,一輪明月照千山。
他的心控制不住地抽動了下,手壓著半截衣袖放在案上,他望著那輪明月久久沒有移開視線。.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