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珩松開了李稚的肩,李稚這才慢慢地放下了弓,沒怎么出聲。
兩家的小輩等不及,背著弓箭騎著馬成群結隊地去狩獵了,圍場上漸漸安靜下來。霍燕將李稚打量一番,“前兩日我剛到盛京,諸事忙碌加之水土不服,一直無緣能夠與李大人見上一面,沒成想大人竟是如此年輕。年紀輕而身居高位,當真是前途無量啊。”
“霍大人客氣了,是我年輕不知事,做事多有不妥帖之處,霍大人不計前嫌,邀我來麓山狩獵,是我的榮幸。”
霍燕聽到李稚說是自己邀請他過來狩獵,似乎有些意外,不由得看了眼謝珩,隨即笑道:“我久居野地,羨慕盛京的好山好水已久,一直沒能親眼見識,正好此番能有機會與謝中書、李大人共賞大好風光。今日天好,咱們不談國事,只盡興地暢游享樂,不要辜負這難得的好光景。”
李稚點頭道:“是,美景良時難得。”
霍燕的眼神在謝珩與李稚當中走了一個來回,時人皆說李稚由謝府所提拔卻背叛謝府,謝家厭惡其為人,雙方不相往來,如今看來傳不可盡信。謝珩對李稚的維護之心已經十分清楚了,想來這廣陽王府與謝府雖然政見、立場不同,但李稚私下與謝家人的關系卻并不緊張,甚至可以說交好。霍燕想著與謝珩打過招呼,先行轉過身往獵場走。
李稚此刻心中已經明白過來,霍家存了投向謝府之心,當日霍燕遠遠望見晉王府調頭就走,并非是嫌棄招待不周,而是因為看見了他。眾人都知他與謝府不合,霍燕既然有意與京梁士族接觸,做此冷落姿態表明態度是理所當然之事,簡而之,這是做給其他人看的。
李稚將一切都想通后,他慢慢看向謝珩,清風徐徐拂過山崗,他額前的碎發也跟著飄了飄,政治場的事情不能多說,拉攏聚散都是尋常事,談不上輸贏,他低聲對謝珩道:“多謝中書教我射箭。”ъiqiku.
謝珩聽著他對自己的稱呼,視線重新掃過他的臉,與之對視,李稚卻狀似不經意地偏臉轉開了視線。
李稚見謝珩不說話,便要轉身先行告辭,“那我先不打擾兩位……”他話還沒說完,忽然停了。
謝珩摘下隨身的織錦袋,取出了李稚找得昏天黑地的那枚官印,遞還回去。
李稚啞然,重新抬頭看謝珩,謝珩道:“丟落在謝府的馬車上了。”
李稚慢慢伸出手從對方掌心撿過那枚白玉髓官印,低聲道:“多謝。”
謝珩平靜如水的眼神讓李稚有些無所適從,他抬手一行禮,轉身便要離開,剛走了兩步,身后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李稚。”
李稚忽然應聲停下了腳步。
“我們聊一聊。”
李稚手中握拿著那枚玉髓印鑒半晌,腳下仿佛生了根似的,他想要開口拒絕,但無法挪動步子。
麓山風景秀麗,且有一種其他山嶺沒有的清幽靈氣,此刻楓葉滿山,溪水環流,山腳有一方楓晚亭,上面密密麻麻均是前人的題詩,李稚與謝珩對面而坐,相顧無。亭子里焚著凈水香,案幾中間擺著一壺茶,謝珩一直觀察著李稚,李稚垂手搭在膝蓋上,一直蹙著眉,少年步入了權力場之后,幾乎不再有無憂無慮的神采了,他渾身充滿了戒備、不安,鎮定地維持著不輸于人的氣勢。
“心中這么害怕我嗎?連抬頭看我也不敢。”
李稚聞聲抬頭看去,正好對上那雙熟悉的眼睛。
“你是只在我的面前如此?我聽說你在朝中與其他朝官打交道時手腕強硬,說一不二,尚書省的公卿提到你時都要再三審慎,長公主趙頌評價你,說你非常了不起。”
李稚低聲道:“謝中書單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謝珩說話不急不緩,冷冷清清,“霍家與廣陽王府互為比鄰近二十年,雙方交情深厚,本該結為同盟,但霍家的立場卻一直搖擺不定,這是因為霍家人深知趙慎父子的性格,一個野心勃勃深藏不露,一個瘋狂無忌不擇手段,任是誰與他們打交道,也要多斟酌幾次,免得為人所傷害利用。”
這一番話近乎直接挑明了霍家人確實有意主動向京梁士族尋求結盟。這實屬人之常情,這個世上但凡腦子正常點的人,只要追求安穩的日子,都不會選擇跟著趙慎自毀。新上位的霍燕為了家族前程考慮,在趙慎與京梁士族當中搖擺已久,近日雍州傳來的消息多屬負面,趙慎與趙元的暗中博弈令雍州的局勢愈發撲朔迷離,霍燕此時入京的舉動本身就暗涵了新一代霍家人的態度。
李稚沉默片刻,“這是廣陽王府的事,我沒資格置喙這些。”
謝珩道:“我說的不是廣陽王府的事。”
李稚聞聲眼中的光忽然顫動了下,下意識將右手后撤,往袖子里收了下。
謝珩問道:“為什么怕我?是因為那天我逼你跪在地上,又欺負了你?”
李稚吸了一口氣,擰著眉頭好半天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謝珩沒有逼他,徐徐道:“光明宮夜宴后,我仔細想了很久,當日我心中震怒,一時沒能冷靜思慮,此事我確實有做得不對之處,我不該欺負你。把你逼成這樣,我心中也一直感到后悔,你的性格驕傲,這本來是件好事。”
李稚完全沒有想到謝珩會這樣說,下意識看他一眼,謝珩黑色的眼睛正望著他,他心臟一時莫名抽緊,為了掩飾右手的顫抖,他用手背擦了下左手。
謝珩問道:“你心中喜歡他嗎?我說的是趙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