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的笑容多了,仿佛被這一方人間煙火融化,看著窗外落雪或是逗弄黑十八,也會不自覺地哼幾句小調……
跟她最久的人是小昭,也最先發現她的變化。
私下里,她對錦書嘀咕。
“姑娘怎的轉了性子?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凈的東西……附身了?”
錦書只是笑。
她心里明白,那個“不干凈的東西”,給了姑娘足夠的心安,她才會卸下滿身的戒備與包袱。
“你呀,盡會胡說。姑娘如今這樣,不好嗎?我倒覺得,這才像個活生生的女兒家……”
“好是好的,就是瞧著……怪不習慣,心里頭有點發毛……”
“你這是骨頭癢了,閑得慌。非得姑娘冷著臉才開心?”錦書笑罵一句,將一疊裁好的紅紙塞給她,“快別琢磨了,趕緊拿下去,大家伙兒剪些窗花,準備過年吧。”
小昭吐吐舌頭,接過紅紙跑開了。
宜園里,因著薛綏的轉變,上上下下都透著輕快的氣息。院子里時常能聽見黑十八的吠聲和丫頭們的笑聲,盡是濃濃的年節氣象。前些時日的紛爭和陰霾,仿佛被年味掩埋,煙消云散……
李肇依舊忙碌,但只要得空,必會策馬出宮,來宜園里小坐。
有時是晌午,帶一卷棋譜或孤本,與薛綏對弈一局,或是親自撫琴作畫,偶爾抬頭,與她交換一個眼神,換來一聲贊許。
有時是深夜,一身寒意匆匆趕來,喝一碗煨在爐上的熱湯,將她冰涼的手攏在掌心,說幾句體己的閑話,便又匆匆離去。
有時是清晨,他趁著宮門初開時溜出來,將尚在睡夢中的女子連人帶被擁在膝頭,像哄孩子那般,慵懶低語,說些朝中趣事,享受二人獨處的溫存和寧靜。
顯然,李肇也樂于見到薛綏的變化,私下相處時,越發愛與她親昵纏綣。雖恪守著禁區雷池,但情難自禁時,耳鬢廝磨已是尋常……
偷得浮生半日閑。
這樣的平靜,一直持續到了除夕。
前頭天樞剛說皇帝病情有所好轉,能進飲食,宮中便陡生波瀾。
因皇帝臥病,今年的除夕禮制便一切從簡。
李肇代帝主持,只在東宮設了小宴,與宗親重臣飲宴酬酢后,便冒著雪策馬趕到宜園。
薛綏照常為他留了門。
他揮退侍從,獨自一人進來,飲了些酒,眼角微紅,一身常服罩著墨狐大氅,立在跳躍的燭燈下,眉目姿態更添風流。
“平安在做什么?大年夜也不得閑?”
“你看我在做甚?”
薛綏正坐在窗下,對著光穿針引線。
那枚答應給李肇的香囊,終于還是動了工。
玄青色的錦緞上,金絲銀線繡著繁復的夔龍紋,已初具雛形,針腳細密勻稱,顯見是下了些真功夫的。
李肇閑步走到她身后,俯身看了看,忍不住笑道:“不是說香囊麻煩?怎么又肯動這繁瑣功夫了?”
他語氣里是藏不住的愉悅。
薛綏頭也未抬,“殿下不喜歡,我便拿去給黑十八掛在項圈上。”
“敢!”李肇低笑,從她身后環過來,握住她拈針的手,將未完工的香囊放下,“孤歡喜得很。只是別太耗神,慢慢做便是。”
“殿下今日怎么來得這樣早?”
“惦記著你。”李肇笑道。
“不是要陪宗室長輩寒暄?宮宴散得這樣快?”薛綏瞄他。
“那些老頭子,絮叨得很。孤應付一圈便尋個由頭出來了。那些虛禮應酬,怎及得上陪我的平安守歲重要?”
褪去一身威儀的太子,語氣里滿是寵溺。
上京城的爆竹聲,從街頭傳到巷尾,此起彼伏,雪花落在檐角,映著燈籠的紅光,將一片片青瓦染成淺紅……
二人相擁著,低聲說話。
沒有家國政務,只剩歲月溫柔。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來福略顯驚慌的聲音,隔著門響起。
“殿下,宮中急報。”
李肇眉頭一蹙,松開薛綏,沉聲道:“進來說。”
推門而入的人是侍衛青冥。
他氣息不穩地拱手行禮,急聲道:
“殿下,陛下年夜飯后,執意要召幸貞妃侍寢……皇后娘娘前往勸阻,惹來陛下大怒,斥責娘娘干涉宮闈……娘娘憂心陛下圣體未愈,不肯讓步。陛下竟、竟說要擬旨廢后……”
李肇神色驟然一凜,猛地站起身。
空氣瞬間凝滯。
“廢不了儲君,便要廢后么?父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薛綏微微蹙了蹙眉頭。
崇昭帝此舉,簡直是失了心智……
大抵是病重后糊涂了,竟不惜自毀長城,也要胡鬧泄憤……
除夕夜帝后本該一同守歲,以示天下和睦。他強行召幸妃嬪已是大失體統,揚廢后,不僅是打皇后和太子的臉,更是動搖國本……
他終究……還是走向了最不堪的一條路……
“更衣,備馬。”李肇沉聲吩咐。
又回頭看向薛綏,目光復雜,“孤即刻進宮,不能陪平安守歲了。”
薛綏上前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目光沉靜,“去吧。萬事小心。”
李肇深深看她一眼,重重點頭,不再多,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簾幕晃動,帶起一陣冷風。
窗外,風雪又起,簌簌地敲打著窗欞。
薛綏立在窗前,望著他消失在風雪中的背影,拿起那枚沒有完成的香囊端詳,肩背挺得筆直。
帝后失和,廢后風波,怕是不會輕易平息了……
她安靜地站了片刻,揚聲喚來錦書。
“去將我之前備下的參片取來,再讓如意開庫房,取些上好的艾絨和止血固氣的藥丸,一并裝在藥箱里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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