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一點錯都沒有。”羅琦拔高聲音,“但說是這么說,你怎么能真就這么干?你把人關起來?!”
“你生氣也沒用,誰生氣都沒用,我沒別的辦法,做都做了,這件事情我來負責。”羅璇冷靜地說,“你轉告張東堯。”
“你負責,你憑什么負責。”羅琦氣個半死,“遠水解不了近渴,如果沒來電呢?如果工人再鬧起來呢?報警都趕不及,你不怕被打死?”
頓了頓,羅琦沒忍住,繼續噼里啪啦地罵:“你逞能,你有本事。羅桑縣經濟不好,好多工人找不到活計,被迫返鄉,本來心里就憋著火,結果人禍沒完,又趕上天災……這么緊繃的時候,大家誰都不出頭,生怕惹眾怒,只有你跳出來,你傻不傻!”
“你說這些沒用。”羅璇簡單地說,“問題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解決問題。其他的,毫無意義。”
羅琦再次被氣了個半死。
“你太魯莽了。”張東堯接過電話,無可奈何道,“你把人鎖在廠房里,后續影響肯定特別不好——你本來是好心,辦的都是什么壞事!你都不怕落人口舌。”
“做多錯多,多做多錯。若是我怕落人口舌,我什么都做不成的。”羅璇打斷他,“什么時候來電?”
“不知道。”張東堯連連嘆氣,“縣里也在催。”
此刻已經是2月6日晚7點40分。整個羅桑縣,連帶著周圍大大小小的工廠,依舊一片死寂,沉睡在本應辭舊迎新的夜里。
“如果今天不來電,你把后備方案說給我聽聽。”張東堯說,“警力不足,我們沒法出人,但可以幫你參謀planb。”
“沒有后備方案。”羅璇沉默良久,終于露出一點彷徨,“其實我沒有任何辦法。”
……
“我沒辦法了。”傅軍的聲音很低很急,“外面的工人,我壓不住了。他們馬上回到廠里,你做好準備,鎖好門,不要出來。”
被傅軍領出去掃雪的,都是些情緒比較容易沖動的年輕工人。
話音未落,腳步聲紛紛亂亂地響起。羅璇想去關緊廠院的大門,但已經來不及了。
“羅璇出來!”
開始有人踹門。
“給我們一個說法!”
砰砰砰。砰砰砰。
羅璇看了眼時間。
此刻是2008年2月6日的夜里,7點49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隔著一道門,外面是怒火滔天的羅桑河。
天災人禍,工人們先是丟了飯碗,又被困在羅桑縣,現在又覺得備受欺瞞,在群體情緒的挾裹下,身不由己地滿腔怒火發泄在紅星廠的大門上。
羅璇死死地盯著那道門。
她心里很清楚,她是被遷怒的。
罪魁禍首是誰呢?是這蠻不講理的天,是變幻莫測的國際局勢,是過去火熱的一年,還是遭受重重打擊的羅桑廠?
但無論罪魁禍首是誰,此時此刻,這個罪魁禍首只能是她。
很多天以前,羅璇從即將踩踏的火車站里跳出來的時候,她只揣著一顆熱乎乎的心,只想做點好事。
她還不知道,人是多變的。
那時候的她,還未曾像現在這樣,按著逐漸冷而硬的心,注視著被命運敲響的門。
什么是好,什么是壞,什么是禍兮福所倚,什么是福兮禍所伏——羅璇已經知道,自己注定不會懂,也沒人會懂。
是的,命運就是荒唐而吊詭,就是詭譎而不講道理。
……
“羅桑廠應該沒有什么問題吧?”電話對面的組長,問話中帶著點引導性。
羅玨坐在宿舍的床上,抬眼,注視著外面灰蒙蒙的夜空。
暴風打著旋轟擊窗戶,薄薄的窗戶抵御不住寒風,滲入絲絲冷意。
羅玨用被子裹住自己。
“雖然我還沒看過賬。”她垂下眼,“但我相信,應該是沒有的。”
識時務者為俊杰,羅玨很識趣。
……
2008年2月6日夜,7點50分。
林招娣開著車,發現道路變得通暢起來。
前方就是紡織村。
林招娣頗為意外。這樣的鄉下地方,居然有人組織掃了雪,將村前道路的冰敲得干干凈凈,而道路兩邊,骯臟的雪被整齊地堆成排,足足一人多高。
車燈照著前路,光亮穿不透漆黑的夜。但即使沒有光,林招娣也能閉著眼睛前行——前面是紡織村,是她白手起家的地方,也是她重新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