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勒石:“!!!”
半晌他反應過來,看向先前他抓住,后來中刀之后才落下的那個大一點的套娃。
“裝悲憤扔過去,我真要接你就贏了。”文臻聳聳肩,“怎么可能呢?我們家殿下,報仇從來不過夜的。”
易勒石那一番悲憤的質問,扔過去那套娃,不過是想讓文臻心軟心虛罷了,里頭定然是藏了機關的。
燕綏以其人之道還其人自身,扔回去的時候,已經把圣旨塞了進去。
易勒石怕套娃落地觸發機關暴露自己,不得不接。
接了,也就上當了。
論起算計,燕綏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易勒石徹底不說話了。
他眼睛虛虛地闔著,雙手向后撒開,倒在馬車口,微微偏著臉,雪花落在他顴骨上,半天不化。
他死了。
四面蔓延開無盡的靜默,只留風雪聲肆虐。
段夫人緩緩地走了過來,她眼神里似乎藏著一整個星河的悲愴。
易秀鼎有點木然地走過來,要幫段夫人將易勒石的尸首拖走,她從方才開始,就失去了全部的表情和動作,整個人像個雪做的人偶。
但她并沒有來得及幫忙——易勒石忽然眼眸一張!
他是詐死!
易秀鼎大驚搶上,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易勒石狠狠一腳蹬在段夫人身上,將她蹬飛撞到離最近的林飛白,自己借著這股后坐力倒躥進馬車,他身前鮮血灑成一線,身后則是車門大開一覽無余的馬車內部,他倒撞進馬車,已經被拽掉的門簾頂端忽然降下一塊鐵板,然后整個車車窗車底都咔咔伸出鐵板,將車包裹得刀槍不入。
那邊,一直扣著厲笑沒放的范不取也有了動作,他將厲笑頂在身前,向著馬車的方向猛沖,他的手下則比他還快一步,早已拍馬猛沖上前,護在了鐵馬車的兩側,而在不遠處的湖水里,忽然咻咻飛出兩條勾索,勾住了馬車邊緣探出的兩個搭扣,湖底下似乎有機器在絞動,失蹤有一陣子的理刑長老穿著水靠,幽靈般從水底冒出來。
而坐在高處的文臻燕綏聽見身后風聲狠厲,一回頭看見廢墟里站起操弓的易燕吾,拉弓如滿月,對著兩人。
一時間易勒石最后的所有人手齊齊出動,只求護著他逃出此刻的樊籠。
易勒石已經進了馬車,沙啞的大笑聲從馬車內傳來:“月情,你還是那么心慈手軟,一次殺不了我就永遠殺不了我了知不知道!明白了嗎?我帶去青州接你的馬車,其實是為我自己準備的……啊!”
最后一聲忽然變成了慘叫,比剛才段夫人給他那一下還狠。
所有奮勇做最后一博的人,下意識地停住了手,驚疑不定地看向馬車。
只有那鎖鏈還在不停地把馬車往湖里拉,易勒石卻沒有了聲音。
范不取震驚大呼:“家主!”
理刑長老在湖里叫道:“沒事!不會有事!那車里你看見的!沒有人!”
范不取知道沒有人,還知道那機關不經過家主自己無法啟動,知道那轎子沒別人進去過,可那樣更令人覺得可怕好嗎!
轎子已經被密封了,連血都漏不出來。
卻有一陣咕咕的笑聲傳來。
聲音一開始很悶,很低微,在這凌晨幽寂的雪夜里,像是雪花里生出的妖在低笑。
眾人面面相覷,四處尋找,隨即震驚地盯住了馬車。
馬車里有人在笑!
一聽就不是易勒石!
可里面方才門簾扯下一覽無余,明明沒人!
是易勒石的鬼魂嗎……
不知道誰的牙齒微微打戰聲響,細細密密,聽得人心頭發涼。
燕綏忽然一抬手,奪奪兩聲,兩柄飛箭投入水中,鎖鏈隨即停止絞動,馬車停了下來,最后的鎖鏈摩擦雪地聲響也沒了,那笑聲伴隨牙齒打戰聲便更加清晰。
燕綏飄下來,他落地的那一刻,馬車開始解體,一方轎板傾斜,易勒石的身體,無聲無息地滑下來。
他的頭頂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洞。
他的胸口上,蹲著一個小小的孩子,手里拿著一柄沉重的,沾血的小小鐵錘。
她皮膚幼嫩,瘦如骷髏,頭上有個皺褶橫斜的瘤,雖然瘤子比之前已經小了一些,但看起來依舊十分可怖。
她眼神有些狂躁,拿著小錘子,對著易勒石的腦袋,游戲一樣,一會兒敲一下,一會兒敲一下。
不時格格笑一聲。
那鐵器接觸腦袋發出的清脆不斷的骨裂聲伴隨著她空空的笑聲,讓人心里也似被敲裂再揉碎了一般,既痛且刺又心生恐懼。
平云夫人看她的眼神卻像面對至寶,充滿喜悅和憐愛。
她把女兒抱起來,道:“好了,囡囡,仔細把衣服弄臟了。”
所有人又一次感到了透骨而過的寒冷。
段夫人俯視著易勒石的尸首——易勒石頭頂血洞的位置,正好就是他那塊用來做虎符的胎記的位置。
仿佛命運的譏嘲——你所驕傲的,終將失去。
“夫人……”易秀鼎顫聲道。
段夫人聽而不聞,輕聲道:“沒有一次殺了你,只不過因為,你不配死得那么快而已。”
易勒石這回不會再回答她了。
段夫人的目光落在易勒石掌心,那里肌膚光滑細膩,他真的是脫胎換骨了,連當年的舊疤痕都不見了。
原本那掌心里該有一道淡白的疤,淺淺的,那是弓弦勒出來的傷口。
這一霎的大雪收束著卷入蒼穹深處,灑下一幕秋色斑斕落日溶金,那一年的段大小姐二八年紀,坐在山崖邊慢慢撕書,山風卷起她繡了鳳尾蝶的百褶裙,像無數只蝶兒在青黑的崖間翩翩尋花。
阿爹說了,女人要傳家立業,承繼祖宗傳下來的青螭刀。十八部英武勇猛的漢子只有在段家的庇佑下才能自如地馳騁,段家的大小姐,識得幾個字便好了,刀法卻是不能不練的,自家獨門的傳承不能不精熟,更不能拿那練家傳絕藝的寶貴時間總去看那沒用的書。
可是她只喜歡書,不喜歡那些生冷詭異的一切。
青螭刀的刀鋒青幽幽的,琉璃珠子泛著七彩冷光,總讓人想起那些冰冷的尸體。
每次舉刀平眉,好像都會在那一線冷光里看見無數駿馬長嘶倒下,染血的皮甲零落于碧草間。
阿爹說過的那些千百年英風豪烈的故事,在她眼底,是青螭刀振動刀鋒時彈起的帶著血氣的浮灰。
但是終究是拗不過,段家嫡支長女,生來就該承擔起十八部族的安寧和榮盛。
阿爹要燒了她的書,她氣不過,帶了書到了寒山崖上,一本本的自己撕。
撕著撕著想,如果阿爹他們追來,看見自己這樣,會不會以為自己為了書想要自盡,那么阿爹是會讓步還是繼續堅持塞給她那把可惡的刀?
想著想著,她笑起來,張開雙臂,手一撒,那些散發著墨香的她最愛的書頁,在山風中浮沉。
卻忽然有人大喊:“小姐不可!”
對崖咻地一聲,一柄利箭穿透山風而來,白色的尾羽卷起山嵐如漩渦,一閃便到了她身前。
她大驚,險些真的掉下去,身子剛剛一傾,那箭穿透她的牛皮腰帶,將她帶得向后一倒,釘在了山崖邊。
她驚魂未定,正要大罵,卻見一人忽然穿山嵐越青崖而來,半空中向她張開雙臂,下一瞬,她被這人撲倒,年輕男子的濃烈氣息頓時撞了滿懷。
這接二連三的動作徹底亂了她的心神,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想要甩一個耳光,卻最終只將手里剩下的半本書拍在了他臉上。
那是一張英俊的臉,目光明亮,因為她的舉動,驚愕得瞪大了眼睛。
……
現在想起來,那一刻的他,真的很像云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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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揭秘了。得麻煩管理員回頭翻評論區慢慢兌獎了,完全猜對的有幾個啊?頭獎只能給第一個完整猜對的親哦。我呢,雖然描寫抒情有點多,但是除了感情戲,情節一般都是有用的,比如寫平云夫人和囡囡,囡囡的線索,易勒石整個人狀態年輕化因此可以扮演孫子的真相,有人猜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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