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這回再無疑問,當下改裝輕騎,脫離聯盟隊伍,連夜離開長川主城。
而那邊的十八部族聯盟軍隊,在不過一刻鐘后,便遭到了金吾衛的奇襲。
偷襲者人恒偷襲之。
還在等著前鋒奇襲消息的十八部族隊伍,在懵頭懵腦被驅趕打殺一通后,逃奔中遇上了幾乎同時歸來的兀阿和冊那。
先鋒隊的矛盾延續到了殘兵敗將中,南北兩派由互相指責轉為兵刃相見,保留了精銳的北派自然占了上風,但此時忽然南北兩派的首領們齊齊毒發,北派的人才想到,是不是從一開始,大家都中招了。
但這時候,兩派都已經元氣大傷,北派原本占據上風和輿論的有利地位,理直氣壯,此刻也成了違背誓的背叛之徒,這會導致日后北派無法吸納其余族民,受到他們所信仰的神的詛咒,北派急需找出一個罪魁禍首,來承擔這樣的責任,當即發誓要追殺唐羨之到天荒地老,不殺此獠誓不罷休。
當然那是后一步的事情,當下,唐羨之的撤離,就并不如想象中順利。
奔出十里,在一條必經之道上,易人離和厲笑相候。
唐羨之有傷避戰,使計甩脫,家將損三人。
唐羨之離開前,對易人離一笑,道:“爾今日所為,他日唐鄞必有重禮回報。”
易人離不過一笑,答一句:“夾尾巴逃的狗狗,再會。”
他卻不知道,唐羨之早在今日之前,就命家將一人偷偷留下,負責管理留在長川的其余唐氏探子,等長川事定,燕綏文臻離開長川后,這些人再聯絡易人離身邊的陽南岳,并想辦法幫助陽南岳收整十八部族殘余和易家部屬,歸攏于易人離身邊。
唐羨之命人打探過陽南岳的消息,連易人離自己都不記得了,當年他叛出天星臺,迎面遇上陽南岳,陽南岳手中本有最后一道門的鑰匙,可以讓他悄然離開,但陽南岳猶豫了。
只這么一猶豫,他被易人離踢開,隨后護衛涌至,易人離親生父親趕來,陽南岳親眼看見他踢死生父,殺死了面前所有的人,唯獨留了他一命。
那一幕給陽南岳刺激很重,他曾得易人離相救,卻沒能報答,害得易人離最終成為弒父之人,流落江湖。
陽南岳自幼父母雙亡,親情缺失的人,于這一道便分外看重,因此負罪感也就很深。
覺得虧欠的人,總會自作主張,想辦法去彌補。
而一個人沒有野心,是因為他沒有力量。
等他有了力量,有了部屬,就會生出更廣大的向往。
便是他沒有,他的部屬也會攛掇他有。
易人離終歸姓易,之前流浪在外多年,沒有歸屬感,但當他回到再無實權的易家,便會發現權力和地位,如同那最美的酥酪,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芬芳。
到那時,他還會如今日,心無旁騖,散漫浪蕩嗎?
博弈的戰場不拘于一時一地,永不停歇。
唐羨之很期待,多年之后,有了力量的易人離,會是個什么模樣。
……
奔出二十里,在一處只能容一人經過的狹窄山口。
不得不蛇形分散而出的唐氏隊伍,遭遇了山崖之上的連環箭襲擊。
那山崖之上最好的射區,明明只能容幾人站立,但那箭綿密兇猛,花式無窮,像頭頂來了千軍萬馬。
事實上,崖頂上確實只有六個葫蘆娃。
但是將門子弟不是僅僅只會打架,從小弓箭便是唯一玩具的厲家兄弟,玩起箭來就像燕綏玩他們一樣輕松。
唐羨之在入山口之前早有防備,命人隨身攜帶折疊鐵片,拉開后如一道長篷,確實擋住了大部分箭,但厲氏兄弟的箭法千變萬化,十分刁鉆,硬生生在密不透風的遮蔽中鉆進去要人性命。
此戰再折三人。
至此時唐羨之發覺不對,察覺易人離在自己家將身上下了氣味引,除非流自己的血才能洗掉,為此不得不將完好的家將留下故布疑陣,并拒絕了一直潛伏的唐家探子的跟隨護送。
過山口之后又十里。
唐羨之棄馬換船,卻在渡口遇上大霧,大霧之中,險些被水鬼拖下水。
更神奇的是,當夜其實晴朗,后半夜尤其月明星稀。
霧氣自始至終只在江心籠罩著唐羨之的船,像鬼魅纏身不散。
此戰再折家將二人。
唐羨之發現了自己身上不知何時也沾染了引路香,想必是那團霧氣所為。
這問題不難,但他不得不再次因此分散了屬下,來迷惑追兵。
他在離開前,派人去救唐慕之,唐慕之被文臻派護衛看守,文臻本意要拿她做個人質以防備唐家,但熟悉唐慕之的人都被調去追唐羨之了,留下的文臻的護衛耿光陳小田等人,都沒和唐慕之打過交道,雖然在文臻囑咐下十分警惕,依舊低估了唐慕之的兇狠果決。唐慕之拼著重傷在唐家護衛接應下逃走后,以獸群接連攔阻了追兵,這之后燕綏便撤回了追兵,因為這里已經接近金草原。
騎著金草原最好的馬,抄著最熟悉的道,沒人追殺且騎術彪悍的十八部族的騎士,已經提前一步回到了草原。
之后的路,也說不清哪樣更難,因為說到底,詭計多端的處處堵截和惱羞成怒的拼死搏殺,都一樣地要人命。唐氏兄妹在一次激戰后,又一次分開。
半個月后唐羨之終于到了長川和西川交界的千陽鎮,身邊只剩下了一個家將。
但在那里,他遇見了已經等他一旬的西川新任刺史易銘,和自己的接應隊伍。
追殺他而來的十八族,以為到了最后的勝利時刻,殘余的幾位族長也出動了,結果被活捉,被擒下后,唐羨之奪走了十八部族最后存留的一批好馬,和易銘二一添作五,算著此次長川之行,除了滿身傷之外的主要收獲。
但這已經是后話了。
而在此刻,城外十八部族內訌,唐羨之聰明反被聰明誤被反噬的這一刻,長老堂的投選已經到了尾聲。
掌饋長老和理刑長老原本以為自己有一爭之力,因為理刑長老最近在南派十族頗下了功夫,南派天生比北派多兩票,而北派首領呔族長老雖然和提堂長老關系不錯,和傳燈一系關系卻淡薄,提堂長老與傳燈長老關系也不好,和掌饋長老倒還說得過去。
這段時間掌饋長老數次想要拉攏他,無奈一直沒機會,有幾次派人暗示,雖說沒得到什么承諾,但也試探出提堂長老和傳燈長老依舊水火不容。
只要不幫傳燈,就是幫他們。在掌饋長老看來,提堂長老態度曖昧,只不過是為了趁機博取更多的好處罷了,所以就在方才,他借故靠近提堂長老,想要再努力一回。
然后他才有意無意地往提堂長老身邊一坐。
提堂長老就身子猛地一偏,還把原本擱在小幾的袖子一收。
掌饋長老:“……”
等等,袖子是什么典故?
掌饋長老不認輸,掌饋長老再接再厲,咳嗽一聲,湊近身子,做出附耳低語的模樣來。
提堂長老卻沒同樣湊近來,又是一讓,整個人都縮進椅子另半邊,和坐在他另一側的呔族長老道:“哥,你看他這人,娘里娘氣的。”
呔族長老瞄一眼:“嗯,別理他。”
掌饋長老:“……”
他站起來,面無表情,走了。
對不起,打擾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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