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臻霍然轉醒,目瞪狗呆。
這位在說啥?
“看你的模樣,應該要買不少,我對菜色頗有些了解,也很會還價,你要不要試用一番?”
唐羨之自告奮勇。
文臻頓感頭痛,有種開門遇見推銷員的趕腳,仙子,你就好好在云端蹲著不好嗎?
她又看向唐慕之,心想如果這位也要跟著去,那她就直接放棄了。
唐慕之冷笑著看她,“看我做什么?我哥給你三分臉色,你就敢想多了是吧?”
“沒有沒有,我是想問問您想吃什么菜呀?”文狗腿笑瞇瞇。
“不要和我玩這一套。”唐慕之淡淡道,“我沒和你計較,是因為吃了你這種人的虧,首先是我自己沒用。你要身份沒身份,要能力沒能力,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現在對付你,勝之不武。”
文臻笑嘻嘻地看著她,姑娘你這是被你哥洗腦了吧?
明明就是不方便現在對付她,說得這么矯情做什么。
這個唐慕之,天不怕地不怕的,卻好像特別忌憚她哥。
可瞧唐羨之對她淡淡的,也看不出如何兄妹情深來。
一刻鐘后,文臻有點懵逼地看著唐羨之安排人趕來的專用買菜車。
真特么的……牛逼。
偌大一個車,居然是帶掛車的,前頭馬車式樣,十分精致,用來坐人,后頭式樣簡單一些,兩壁打了格子,放了筐子,據趕車的車夫介紹,他是唐家在天京宅子里專門買菜的數人之一,這是唐家數輛買菜車之一。
這讓文臻想起以前看的一個故事,說某百姓娶了某大官家的廚娘,婚后便要新婚妻子露一手,結果人家說,妾身是專門負責廚房里切蔥花的。
唐家是川北無冕之王,掌握三州之地,因身份重要又犯忌,全族沒有一個子弟住在天京,居然天京也安排了巨大的宅子,養著無數閑人,每天買菜都要輪流值班驅車上街。
這讓文臻有點明白了,為什么燕綏一定要對付唐家。
別看唐羨之在宜王府里沒人管,但是他一出門,馬車后頭就跟上了一隊騎士,和馬車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唐羨之就當沒看見。
擁有巨大影響力的豪門和皇室之間,本就是你敬我一丈我讓你三尺,說是在宜王府由燕綏照顧,不代表就此徹底失去自由,但是想要踏出一定范圍,也一定會有人干涉,聰明人會懂得尋找出合適范圍,避免難堪和尷尬。
文臻想,現在,這買菜,就是猛獸們圈定活動范圍的契機了。
好在這附近就有一個集市,還是專門供應這一處王公貴族區域的高端集市,這一點從地面十分整潔沒有污水橫流,各色菜蔬分類分區,以及有專人管理便可以看出來。
當唐家的車夫從后面那輛車上拖下來一個個帶輪子的小筐子的時候,文臻幾乎以為自己是穿回去了。
這不是現代大媽們的愛物,買菜小拖車嗎?
還比人大媽們的更講究更精美,全程雕刻呢。
然后她知道了,這也是唐羨之的設計,他五歲時候看見家里仆人買東西,雖然出了集市有大車接送,但買菜當時拎著拖著又不甚方便,便親自設計了這種買菜小拖車,之后整個唐家的仆人都用這種拖車。
好吧……真是,宜家宜室啊……
買菜的時候,文臻再次見識到了仙子果然沒吹牛,那地氣接得……令人發指。
“……大爺,這豆子多少錢一斤?”
“十文一斤吶。”
“這有些貴啊,今年雨水多,您這豆子色澤淡,也不夠實在,明顯肥力不夠,隔壁攤子賣七文,您老年紀大了,我們照顧一下……您給六文一斤吧。”
文臻:……特么的我還以為你要說給八文一斤呢!說好的憐老憫貧的呢!
“您這雞蛋不錯……哎不用您親自挑,我自己來……行了就這些……十五文?這位大哥,如果我告訴大家伙,您把新鮮雞蛋藏在底下,三天以上的雞蛋放在最上面您覺得怎樣?……好,五文。真真,付錢。”
文臻:……那位賣雞蛋的大哥要哭了您知道嗎?
“……您這豬肉倒是便宜,那邊比您貴三文一斤呢……哦您別切,我沒說我要……市管!市管!這邊有個賣老母豬肉的……”
文臻:……你來的時候集市上人多了三分之一,你來了一刻鐘后集市上攤子少了三分之一。
……
總被唐羨之刷新世界觀的文臻,撿起自己掉了一地的眼珠子繼續買菜,經過唐羨之一輪摧殘,這個不大的集市的人很快便知道來了一個美得像仙子精得像大媽的惡客,都開始老老實實做生意,文臻繼續在豬肉攤看肉,剛看中一條肉,忽然一只手伸過來,手里拿著一塊潔白的帕子,隔著帕子拎起一塊特別方方正正的肉,往她拖著的筐子里一扔。
文臻一轉頭,喲,小騎槍竟然來了。
她笑瞇了眼,“您來了啊?您今兒個真仙!”
薄綃飄飄的燕綏,在這紛亂嘈雜的集市中,就好比一只天鵝闖進了蝗蟲群,就連步態也和天鵝有異曲同工之妙,微微叉腿,飄然若仙。
燕綏不理她,只道:“肉買好了,還要買什么?”順手把帕子扔了。
文臻:“還要買肉。”順手把燕綏拿好的肉給扔回了案板上。
不等燕綏發表意見,她已經對那個快要發作的攤主道:“市管還沒走呢,您這帶著血絲手指一按一個坑半天恢復不了的病死豬肉,是想留著做驅趕您的證據嗎?”
那攤主默默地收回了豬肉,再默默地把一小塊新鮮豬肉放在文臻籃子里。
文臻又扔回去,“自個吃吧您。做人厚道點。別一個個狐貍一樣。”
燕綏已經走了過去,忽然回頭,看了她一眼。
文臻笑吟吟,眉目不見端倪。落后他三步遠。
燕綏身高腿長,大抵是嫌棄集市臟亂,走得飛快,一邊走,一邊又扔進來一條魚,道:“這魚看著不錯,整齊,干凈。”
文臻扔回去,“是啊,死得板直,腮雪白雪白,是夠干凈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吃了什么藥,沒扛住,硬得不要不要的。”
硬得不要不要的某人,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文臻笑嘻嘻。
至于誰心里mmp,管不了。
……
之后又有蘿卜青菜齊齊登場又退場,蘑菇竹筍你方唱罷它謝幕。燕綏買菜,蘿卜不管糠不糠,只看肚子圓不圓。青菜不管青不青,只看葉子有幾片。蘑菇不管鮮不鮮,顏色首先要美艷,竹筍不管嫩不嫩,只看筍頭尖不尖。
他在前頭唰唰唰買,后頭文臻啪啪啪扔,一路旋風般一刻鐘掃蕩完整個集市,多虧文臻一眼辨好壞,動作夠快,居然最后小筐子也裝了一半。
不得不說殿下的腦子還是很好用的,等到再回頭來一遍,燕綏挑出來的菜,就是村里最美的那一顆了。唯一的問題就是還是那謎一樣的審美,比如青菜可以有蟲眼,但一定要對稱,蒜頭必須是整數瓣,單數的不行等等。
而唐羨之,從一開始燕綏旋風般開始買菜,他就默默功成身退——難道還追在后面還價嗎?
倒是文臻悵然若失,心想天潢貴胄就是可惡,不懂小市民的樂趣,不知道討價還價也是美好的煙火氣嗎?尤其從十五文還到五文,那成就感和快感,皇帝夸俺都不換。
皇帝會不會夸不知道,皇帝他兒子明顯不會夸,保不準還嫌棄還價太啰嗦。
文臻要買的菜挺多,市面上能有的能腌菜做醬的她都買了,小拖車來回運了好幾次,這時候就能看出那個特制掛車的好處了,菜用筐子一筐筐放在車里,兩邊有打好的格子,一包包的肉類則擱在格子上,以免血水混雜,影響口味。
文臻對這樣的講究也是服氣,正準備回宜王府大干一場,忽然覺得有點餓,果然在車邊等她的唐羨之道:“已經到午時了,我瞧著宜王府也沒廚子,這時候再要聞女官你做飯,太辛苦了些,這樣吧,我做東,請殿下和聞女官去德豐樓,嘗嘗他家的名菜水晶三蒸,可好?”
“叫我文臻,文學的文,至秦之臻。”文臻笑道,“我家祖父是倒插門,所以隨了聞家的姓,但實際上祖父姓文,這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我覺得這名字更適合姑娘你一些。”唐羨之從善如流。
燕綏卻已經不大滿意了,“怎么沒聽你親自和我說?”
文臻假笑,“不敢說,怕被誤認為心懷不軌。”
燕綏瞅著她,慢吞吞地道,“嗯,沒有心懷不軌,門縫里偷聽,光明正大得很。”
“是啊,我們這樣的小人,自然不敢和殿下比誰更光風霽月啦。”文臻推他,“殿下殿下,時辰不早了,吃飯了沒?吃過了你隨意,沒吃過回家吃去吧,再見。拜拜。”
燕綏一反手,抓住了她的手,穩穩妥妥往身邊一擱,對一旁唐羨之一點頭,“可以。見笑。”拎了文臻便走。
文臻掐他手指——見笑?什么見笑?自說自話挺熟啊親?
可惜掐了半天人家手指一個印子都不留,她倒指甲生痛。
文臻下定決心,管什么死不死,練!功也好毒也好,都練,哪怕最終要死呢,最起碼現在活得痛快!
燕綏不是說了嘛,齊云深那倒霉玩意,為了給她快速“拔毒治病”,不惜工本在給她灌功,所以想要徹底清除恢復健康從此成為不會武功的普通人,也是不可能了,既如此還不如多拿一些,多一些資本,將來才有更大的可能對抗厄運。
她文臻,能屈能伸,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這才是英雌本色。所以現在,她不掐了,乖乖地挎住燕綏的臂彎,思考著下一次給他用哪種藥比較適合他的氣質。
燕綏低頭瞧了瞧,這黑芝麻餡湯圓兒和一般的古靈精怪不同,她渾身上下透著憨厚乖巧的氣質,連眼神都規規矩矩從不骨碌亂轉,生氣也像是在試探,掐過掌心后就高高興興挎上他胳膊,一臉的溫柔順從。
可他敢打一文錢的賭,黑芝麻湯圓一定在想下次給他用什么藥……
湯圓兒吊在胳膊上的姿勢挺新奇,這讓他有種被依賴的奇異感,來來往往的人都禁不住看一眼,她不在意,燕綏也不在意,不在意地挺著腰帶著她漫步,一邊嫌棄地道:“你瞧你矮的,挎著你像挎個包,腳離地了吧?”
“是啊是啊,要么我去挎唐羨之吧?走路有點累呢。”文臻伸長脖子看前頭的唐羨之,“他身高我瞧著順眼,高度合適,最萌身高差。不像你,挎著跟挎個鷺鷥似的。”
“你也就這眼光,就看得上矬子。”燕綏呵呵一聲,胳膊卻沒松開,文臻看一眼前方的唐矬子,人家頂多比你矮兩公分,這就矬子了?
我們宜王殿下的臉呢?
德豐樓就在前方不遠,位于這一處高級住宅區域的中心地段,文臻一看那地段就眼冒藍光,這種好地方,便是賣煎餅,她也能一年賺一座王府!
老遠就看見德豐樓杏黃底斗大的酒旗,賣茶食的婦人小廝進進出出,文臻聽說過這家酒樓屬于高端定位,幾乎就是個會員制,有一些與眾不同的規矩,雅間沒有一定的地位的熟客根本訂不著。沒有足夠的身份,有銀子也頂多坐個大堂。
她早就有心來品嘗,今日可算逢著機會,只是想著唐家和燕綏身份都敏感,去這種地方吃飯,不報身份進不去,報了身份惹麻煩怎么辦?結果事實證明貧窮限制了她的想象,唐羨之在天京的管事提前到了德豐樓,隨即便開了一間雅間,據說唐家在德豐樓有專門的雅間,長期包下的那種,供唐家的人偶爾來天京享用,平日里唐家在天京的管事們也會偶爾在這里聚個餐。
文臻再一次深切感受到了豪門的地位,體現在生活的各個方面,卻不為平常百姓觸及,只讓皇族刺眼。
文臻一行人上到二樓的時候,頓覺氣氛安靜許多,午時客人不多,雅間只有兩間開著,分別在走廊的兩頭。另外一間看樣子已經開席有一陣,而且宴請的是貴客,門口站著好些護衛,小二以銀盤奉菜,所有的菜都被門口的護衛接過去,驗過以后才由護衛送進去。
文臻聽見唐家的管事小聲地和唐羨之嘀咕,“那不是季家謀士嗎,不知道是不是季懷慶也在。他近日正好回京述職。也不知道是在請誰,大抵是想謀個好差事。不過他不怕大皇子發作?”
唐羨之笑了笑,只道:“終究那是季家的事。”管事也知道此時不是討論這件事的時候,專心去安排宴席。
文臻眼力好,一眼看見那邊雅間站在門口的一個清癯男子,有點眼熟,仔細想了一會,想起來這位不就是之前唐羨之和燕綏九里城互坑時候,那個負責安撫百姓,把唐慕之馭獸殺人的罪過都推給燕綏這邊的男子嗎?
她當時在裝死,雖然看見這個男子,但并不知道對方說了什么,還是易人離之后告訴她的。
他是季家的謀士?
文臻想起那日九里城遍地的百姓尸首,和最后燕綏無辜承受的痛恨目光,便覺得心里不爽,想了想,悄聲問燕綏:“今兒不會再有事吧?”
季家,很明顯就是三大世家之一的那家嘛,季家重武,季家所掌控的蒼南州地勢險峻,百姓彪悍,不服馴化,時常鬧事,所以季家對于兵權的渴望尤其強烈,擁有自己的募兵權還不滿足,這一代的繼承人早早從軍,現今已經是實權副將了,常年跟隨大皇子安王在邊境駐扎,協助大皇子管理東堂天機府,兼管對其他各國的軍事外交事宜。
如今沒聽說大皇子回京,這位季副將自己回京述職,在醉豐樓宴請貴客,能讓季家這樣請客的,身份自然也非同凡響,保不準就是太子呢。
b王燕綏淡淡道:“除死之外,所有的事,都不叫事。”
文臻肅然起敬,決定等會一定坐得離他遠一些。
------題外話------
為了慶賀我們香菜精多了一個新綽號,要不要來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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