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名棠回到楚府東院,見楚夫人正忙著指揮下人們整理屋子。楚名棠四下看了看,暗贊自己的夫人的確懂得品味,屋內貴重物品擺放不多,可件件恰到好處,不愧是王家的大小姐,楚名棠自忖自己絕沒這本事。
見丈夫回來了,楚夫人嫣然一笑,道:“夫君回來了,今天早朝情況如何,還順利嗎?”
楚名棠尋了張椅子小心翼翼地坐下,嘆道:“哪還談得上順利,第一天上朝便與皇上起了沖突。”
楚夫人微微一驚,拉了拉楚名棠衣襟道:“來,到里面說。”
進了里屋,楚名棠一驚:“你怎么把南齊所貢的琉璃屏風給留下了,不是跟你說過此物必須要獻給皇上嗎?”
楚夫人卻滿不在乎:“這個漂亮啊,皇上又怎會缺這些東西,何況他又不會因你送他此物而對你有所改觀。”
楚名棠頓足道:“可我已將貢物的清單呈給皇上了,首頁第四行便是這琉璃屏風。”
楚夫人笑道:“夫君以為妾身是那種做事不知輕重之人嗎,昨夜妾身已經將奏折的首頁重新寫了一遍,把這琉璃屏風去掉了。”
楚名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楚夫人。
楚夫人抿嘴一笑道:“與夫君在一起這么多年,你那幾個字妾身早就學會了。”說完走到書案前取筆在紙上寫了幾字,遞給楚名棠。
楚名棠看了看,果然惟妙惟肖,自己都有些分辨不出,嘆道:“你想要此物,何不再與我商量一下。”
楚夫人一撇嘴:“當日妾身便已對夫君說過,可夫君就是不肯。昨天從你大伯處回來,長吁短嘆的,妾身豈敢為區區小事煩勞太尉大人。”
楚名棠默然,他知道隱約猜到楚夫人是為何不快。昨日他從楚天放處回來后,二人所商談之事只字未向楚夫人透露。她雖是自己妻子,可畢竟也是王家長女,這些事的確不好與她說。
楚夫人幽幽說道:“妾身既已將此生托付夫君,便生是楚家人,死為楚家鬼。難道夫君對妾身還有戒心嗎?”
楚名棠心頭一熱,想起當年她不顧鎮遠侯長女的身份,毅然下嫁給自己這個當時在京中無依無靠之人,二十余年來,兩人濡沫與共,互敬互愛,走過了多少風雨,可怎么老了自己怎么就對她心存疑忌了呢。
楚名棠心中愧疚,牽起楚夫人的手輕聲道:“娘子,是為夫錯了。”
楚夫人一聽“娘子”二字,頓時滿臉紅暈,楚名棠已經有二十年未這么叫她了,剎時心潮激蕩,幾乎不能自持,仿佛又回到了兩人新婚那段時光。
楚名棠見夫人突現小女子狀,不覺神迷心醉,輕輕吻了過去。
楚夫人低聲吃吃笑道:“你要死了,外面還有好多下人在呢。”
楚名棠自嘲地笑了笑,將昨日與楚天放所談和今日早朝之事一一說了,然后又道:“楚家近況不容樂觀,王家對楚家支持至關重要,夫人認為岳父大人對此事會有何看法。”
楚夫人道想了想,道:“妾身以為夫君和大伯是當局者迷,當年董家是欺負新君年幼,想取而代之,新君不得不依仗楚王兩家奮起反擊,但大趙國也因此元氣大傷,滿朝文武只剩十之二三,經過數十年才逐漸恢復。有此前車之鑒,皇上不是糊涂之人,必不敢輕舉妄動,何況如今西秦強盛,秦王雖年紀不大,卻雄心勃勃,志在一統天下,我大趙自然是最大阻礙。皇上如果真的孤注一擲,滅你上京楚府滿門,趙國十三郡哪個沒有你們楚氏族人,必然紛紛起兵,那時我大趙境內將天下大亂,西秦自然不會錯失此良機,舉國來攻,大趙內憂外患之下,必將亡國。”
“不過,話雖如此,皇上一心想削弱楚家乃是不爭的事實,”楚夫人笑道,“可你大伯也絕非易于之人,毅然楚氏宗主之位傳給了夫君,挾南線大營與京城楚府遙相呼應,而家父借此也可名正順聲援楚家,否則經過這些年,楚家雖不至于岌岌可危,但也定會勢力大減。”
楚名棠聽了點頭稱是:“夫人所說極是,今日早朝上皇上欲成立城防軍,就是針對我楚王兩家而來。”
楚夫人苦笑道:“楚王兩家勢力日漸雄厚,換了哪個皇上都不放心。京城禁衛軍名為皇家直屬衛隊,但近四成軍官為楚王兩家族人,根本不足為恃,而僅楚氏一族在京的家將就有上萬人。皇上想必已經看出此節,才不得不想另建一支忠于皇室的新軍,好有個依仗。”
楚名棠臉色陰沉:“不管如何,為夫決不能讓這支城防軍進駐京城附近,否則我楚家存亡全掌控于皇上之手。”
楚夫人亦神情凝重:“不錯。此次皇上想另建的這支新軍,雖然表面上只說抽調一萬人,但偷偷再招個兩三萬是輕而易舉之事,即使楚王兩家察覺并反對,皇上也有的是借口。再者妾身方才推測皇上現今未必敢決斷鏟除楚家,主要是因為有西秦這強敵在側,可西秦前些年內亂不斷,秦王雖以雷霆手段一統朝政,但聽說朝野上下對他心懷怨毒的人不在少數,萬一西秦再次陷入內亂,我大趙暫無外患之憂,有這樣一支大軍存在于京城附近,皇上肯定會伺機對楚府下手,一旦出手,就絕不容情。”
楚名棠道:“夫人對此分析得如此透徹,那你覺得為夫應該如何去做?”
楚夫人沉吟道:“如今楚家和皇上之間正應了一句俗話:麻桿打狼兩頭怕,而且相互隔閡已深,難以化解。夫君初任楚家宗主,在族中根基不深,若急著與皇上作對,將來無論勝負對夫君都不利。既然楚家和夫君均無反意,那妾身想請一人來緩和一下楚家與皇上之間的沖突。”
楚名棠忙問:“不知何人能當此任?”
楚夫人道:“就是家父。夫君辭去了南線大營統領一職,明遠接替此職已成定局,我們王家在軍方勢力大增,皇上不會不聽家父勸告的,畢竟王家如果齊心合力支持楚家,皇上勝算極其渺茫。只要夫君托家父轉告皇上自己此生定忠于大趙,家父也向皇上許諾若楚家真有反意,王家一定支持皇上,以此來勸皇上打消組建城防軍之意,妾身想皇上應該會有所考慮。”
楚名棠微微頷首:“夫人說的是,只能如此了。”
楚夫人看了楚名棠一眼道:“大伯這些年來最大的失策便是在于只顧爭鋒于廟堂之上,但在軍中卻勢力薄弱,只有一個楚洛水堪成大器,但他也同夫君一樣并未依仗楚家之力,全憑自己作戰勇猛才在北疆打出一片天下。你大伯也不想想只有朝中幾個文官能成什么事,如不是外有西秦這個強敵,夫君又掌控南線大營,皇上若是聯合朝中勢力對付楚家真是易如反掌。我王家兒郎世代從軍,在朝中雖并無幾人,但皇上絕不敢擅動家父。夫君日后想在朝中立于不敗之地,必須要有軍方支持才是,不可只依仗王家。”
楚名棠一拍坐椅,道:“夫人所極是,為夫今日在朝中為洛水力爭副統領一職便是為此。此次將軒兒和原兒帶到京城,就是因為兩個孩兒現已是副將之職,先讓他們在禁衛軍中歷練一年,畢竟禁衛軍升職較快,等二人升至副將后便分別到南線大營和西線大營,還請夫人讓兩位內弟多加照顧。”
楚夫人啐道:“你說什么哪,他倆難道不是妾身兒子。”想了想又道:“那錚兒日后你將如何安排?”
楚名棠笑道:“為夫知道你最疼錚兒,是否不想讓他被兩個哥哥比下去?”
楚夫人推了他一把:“說正經事哪。”
楚名棠沉吟片刻,道:“為夫覺得這這三兄弟中,錚兒的天分應遠在兩個兄長之上。”
楚夫人有些不信,笑道:“夫君最疼錚兒妾身也是知道的,可也不必這么夸獎,錚兒才多大?”
楚名棠看了她一眼道:“錚兒在你面前總是一副小兒女狀,你只要他吃好、玩好,哄得你開心便行了,當然未曾注意到他有何不凡之處。為夫也是在那次錚兒到了南線大營才起疑心的。”
“錚兒在南線大營怎么了?”
楚名棠道:“你知道江南大營的那些幕僚最佩服的是誰嗎,就是咱家錚兒。”
楚夫人不由得驚呼道:“不可能,那些幕僚中趙何兩位先生也算是我朝名士,怎么可能折服于一個孩童?”
“為夫也覺得不可能,但錚兒雖然從未接觸過戰事,可處理戰地文書、篩選各地密報等能力驚人,遠超趙何兩人,戰事決策上對為夫亦是助益良多。而且在與南齊和談中更是大放異彩,他雖沒與南齊使者直接辭交鋒,但趙何等幾位謀士事后自陳無不受過錚兒指點,細想下來,此番與南齊簽定的十三條和約幾乎款款有錚兒之功,我大趙得到的好處比為夫先前所預料的多出數倍。”
楚名棠搖了搖頭:“為夫直至今日仍有些難以置信,錚兒怎么會懂得那么多,為夫沒教過他,夫人嘿嘿,夫人想必也沒有教過錚兒如何處理兩國邦交之事吧?”
楚夫人心中震驚,竟一時無。
楚名棠漸漸有些憂慮,“不過這孩子太過聰明,所獻都是些居心叵測,損人利已的計謀,怎么也不像是個未到十三歲的孩子能想到的,為夫怕他以后會步入歧途。”
見夫君有些憂心重重,楚夫人強笑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錚兒這般能干,豈不是楚家之福?夫君不必憂慮,以后對他多加管教就是了。”
夫婦兩人各有所思,不再說話。
過了一會兒,楚夫人有些坐不住了,道:“夫君,妾身想去中踏青園一次。聽今日一說,看來錚兒在妾身面前天真爛漫是裝出來的,定要好好審問他。”
楚名棠不禁莞爾,道:“反正無事,為夫陪你一同去吧。”
踏青園內楚錚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一旁的吳安然怒罵道:“又錯了,這招‘蝶舞百花’暗藏十七式變化,你會了六式還不到,還不快練。”
楚錚無辜地說道:“師父,從昨天到現在,這幻天掌徒弟也就最后三式未練了,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吧。”
昨天楚錚敗在陳振鐘手下,總算知道自己武功根基尚淺,欺負一般人還可以,碰到真正的高手簡直無還手之力。吳安然將他帶回來后狠狠地訓斥了他一頓,楚錚也并未還嘴,反而主動要求重學幻天掌和大搜魂手,吳安然頓時高興萬分,以為這徒弟總算回頭是岸了,連夜傾囊相授。
柳輕如帶著紫娟和翠苓從屋內走了出來,說道:“吳先生,少爺,果汁已經準備好,過來歇息一下吧。”
楚錚前世就不怎么喜歡吃水果,但喜歡喝果汁。轉世重生后把這習慣也帶來了,他身具內力,擺弄起來自然方便,用一塊干凈的紗布將洗好的水果裹起來隨手一絞,汁液便滴到碗中。柳輕如見他喜歡,便和兩個丫頭沒事也為他擠果汁,只可惜三人手無縛雞之力,弄一小碗果汁常常累得香汗淋漓。楚錚見了有些不忍,便勸她們不要做這費時費力之事。柳輕如明里應了,暗地里趁楚錚不在時仍和紫娟、翠苓為楚錚準備果汁。
楚錚聽柳輕如叫他,登時不再理吳安然,轉身便跑了。吳安然阻之不及,只得搖頭嘆息,他有時真搞不懂這個徒弟,說他沒毅力耐心吧,可當年初練龍象功的時候,一招每天能練個數千遍;若說有吧,修練幻天手等別的武功時又吊兒郎當,還好這些武功楚錚當年也都練過,只是未曾加以鉆研,這一天下來又會了十之八九。
楚錚跑到柳輕如跟前,伸手就要拿那碗果汁。柳輕如手一縮,嗔道:“吳先生還沒有喝,少爺做徒弟的怎可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