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六年八月,溫府闔家喜鬧,氣象萬新,門前人來人往,上門賓客絡繹不絕。
今日是溫府大少爺溫儀華大喜的日子。自兩年前他得中舉人之后,溫大老爺終于松開金口,讓溫大太太去給兒子張羅親事。沒想到的是,溫儀華也是個有主意的,東挑西揀,嫌這嫌那,耗時近一年才定下人家。后來,又折騰來近一年時間,他終于在十八歲大齡之際,娶到一名琴棋書畫俱全的媳婦兒。
外簾鞭炮聲作響,笑語聲不斷,賓客紛紛入內而來,人與人間摩肩擦踵,就連伺候在旁的丫鬟也忍不住心道:鐵打的席面,流水的賓客。
即便賓客來來去去,走馬觀花,卻依然會在某一處地方聚集流連,并為其趨之若鶩。
試問溫家最出名的是什么?
京都所有人心中門兒清,那便是——溫家的三位姑娘。
溫家兩位在內簾門口處站成一排,笑臉迎接內眷賓客,二人氣質不一,各領風華,京都各色閨秀在她們眼前,簡直是黯然失色。
溫良夏今年即將十七,依然待字閨中,隨著年華逝去,賦予她更多的是成熟的美麗。
從前火辣沖動的姑娘已不在,如今站在諸人面前的是一位瑰姿艷逸,體態裊裊,舉手投足散發著一股濃郁姣妍之韻的女子。
往來一位太太經過,不小心被溫良夏給閃了眼睛,差點不小心摔倒在地,溫良夏見狀,轉頭得意一笑,道:“那是哪家太太,怎的這般上不得臺面。”
也不知溫良夏是如何作想,竟然一點也不著急自己的親事,就連三姑娘溫良秋都比她更早嫁出去。溫良秋自小身子不爽利,沒法似溫良夏般挑挑揀揀,最后在溫大太太的授意下,嫁至京郊一家富戶,如今夫婦和諧,日子也算是過得不錯。
幸虧做主的是溫大太太,若是按照老太太的婚嫁法,溫良秋必是要嫁入世家大族中去,反正命活不了多長,權當是為溫家發揮最后一絲余熱。
“二姐你莫要亂說,那可是咱們府上親家,蘇家的太太……”溫良冬小聲提醒一句。
溫良夏眼眸流轉,皺起秀氣的眉頭,道:“蘇家?她算是哪門子蘇家,這個蘇家可真夠丟臉。”
嫁給溫儀華的蘇氏,便是出身于蘇家的姑娘。對比起烈火烹油的溫家,曾經與季家并駕齊驅的書香世家蘇家,近幾年來十分低調,走的依然是上坡路。
溫良夏口中這個蘇家,是蘇家祖上另外一個嫡支。向來以讀書著稱的蘇家,不知祖上積了什么孽,居然出了一位棄文從商的嫡子。這位嫡子甚有手段,不僅把持著南方的瓷器和珠寶生意,還將生意做出越國推入海上,后來因為海盜猖獗朝廷海禁,這位蘇家嫡子才稍稍收了手。
蘇家倒是想將此人驅逐出族,奈何他貴為嫡支血脈,連祖宗老爺都沒有辦法,更忍不下心腸自斷臂膀。祖宗老爺過世之后,蘇家便分了家,隨著時過境遷,蘇家主干慢慢與經商的蘇氏分道揚鑣,明面上斷絕了來往。
即便如此,但兩家依舊打斷筋骨連著筋,私下親戚往來不斷,方才那位走路差點摔倒的蘇家的太太,便來自經商一脈的蘇家,溫良夏向來瞧不起商人,這才開口諷刺。
溫良冬嘆了口氣:“你這話今后可不要亂說,讓大嫂聽見怕不好了。大嫂本身便姓蘇,無論你說的哪個蘇家,都與她脫不了干系。”大嫂蘇氏自然是蘇家主干出身,從商蘇家的存在,當真令主家尷尬不已,想來大嫂蘇氏也不樂意和商人有何瓜葛。
溫良夏挑嘴一笑,目光盈盈,斜眼看著小話嘮溫良冬,陰陽怪氣笑了起來,道:“四妹妹你怕什么,有衛家這座靠山,大嫂還敢欺負你不成。”
溫良冬一瞬憋紅了臉,柳眉倒豎,慍怒道:“二姐……你在胡說些什么!”
見說中對方的心事,溫良夏笑得愈發歡快了,她抬手翹起蘭花指,露出染上桃花色蔻的手指,道:“喲,還氣著了,四妹妹別生氣,你轉頭看向那邊。”
“……”
溫良冬緊咬唇瓣,忍不住轉過頭去。
果然,在不遠處的抄手游廊上,站著抓耳撓腮的衛定放,他見溫良冬回望,登時便大笑起來,還朝她大肆揮舞著膀子,那樣大的力氣,也不怕手折斷了。
溫良冬皺起眉頭,霎時間,她臉部僵硬,蒼白的臉好似蒙上了一層冰。
三年的時間,讓這位在府中身份尷尬的姑娘,又重新從活潑闊達變回低調無聞,溫良冬將嬌艷顏色的衣裳藏于箱底,重新披上素色淡雅的衣裳。
作為一個庶出老爺的女兒,她已經徹底認清自己的身份,從此以后安分守己,再也不去沾染那些莫須有的期盼,不為父親和母親增添麻煩。
溫良冬平時笑起來燦如春華,如今不笑時,也是皎皎如同秋月。這一身水藍錦鑲花錦裙斂在她身下,襯得她如水上仙子般脫俗。不過,即便她故意扮冷清,由于氣質的緣故,通身卻沒有半分冷淡,渾然一股空谷幽蘭之氣,不見霜雪意。
衛定放看了兩眼,竟看得癡了。
溫良冬用力深吸一口氣,突然臉色一變,狠狠地瞪他一眼,衛定放登時一愣,旋即又變作哭相。
“哎,我記得衛大公子比大哥小一歲,今年也該十七了罷?為何還未娶妻?”溫良夏故意挑高聲音,“這不,還等著四妹妹你呢。”
溫良冬轉過身,抿了抿唇,側頭不理她。
“四妹妹你也老大不小了,都已過及笄執念,大太太給你挑了幾家,你竟沒有一個中意。他們還以為你嫌那幾位公子哥兒們不成器呢,不過……姐姐我懂。”溫良夏笑得十分得意,擠眉弄眼道。
“二姐。”溫良冬斜她一眼,簡直忍無可忍。溫良夏的確聰明機靈,觀察力敏銳,可不知道為何,她總喜歡說些令人討厭的話,用溫良辰的話來說,她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見溫良冬沒反應,溫良夏自覺無趣,聳聳肩道:“他走了。”
溫良冬自然知道,每次她露出厭惡的眼神,衛定放都會可憐巴巴地離開,不再繼續糾纏。
待再轉過頭,回望那片空落落的廊道之時,溫良冬心中又萌生出幾分悵然。
自溫良春嫁出去之后,溫家的姑娘們個個婚事不順,溫良夏是因為自身挑剔,而她則是遭受無妄之災,全盤歸功于衛定放這個大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