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上羅衣的確沒有虧待過薛姨娘,甚至于說,她從來不在物質上虧待哪一個。都是量入為出,以她的生活水準為榜樣,逐層遞減。最底層的月錢少,還為此額外在莊子里養雞鴨,用雞鴨蛋補貼大家,以補償她沒能耐讓大家都有肉吃的狀況。所以薛姨娘也哽住,這里條件不好,羅衣這個女主人都只這么吃飯穿衣,就算是薛姨娘也挑剔不出什么。便只好道:“這么久了,連懷孕都沒給你添個屋里人,這不是不賢是什么?”
容儀抽抽嘴角,深刻覺得薛姨娘的確欠抽。此乃羅衣死穴,一戳必定會遭到嚴重報復,他姨娘沒在這個問題上跟羅衣掐過吧?
薛姨娘繼續道:“你也是個沒剛性的,堂堂爺們,叫媳婦給拿捏住了!你如今也出息了,正該立起來,好好教導教導她,讓她知道什么是夫綱!”
容儀惆悵了,他是智商不高,也沒到白癡的地步。這一次是大嫂子搶了個湖南縣令,也是那窮地方沒人要,而且還沒接到委任書一切都做不得數,從大嫂到妻族,個個讓他閉緊嘴巴別四處嚷嚷。是以連薛姨娘這個大嘴巴都沒敢告訴。要是這個縣令沒當成,想出仕非得靠羅衣娘家不可。即便是這次成功了,下次想往好地方調,難道不用借力了?不提羅衣彪悍的甩針舞,就這一點,他怎么振夫綱啊……
于是,為了消除薛姨娘那無聊的想頭,容儀解釋的口干舌燥。不解釋還好,這么一解釋,薛姨娘直接炸毛。不顧天已近黑,直撲到羅衣屋里大罵:“黑了心的破落戶,娘家當官了不起了?我告訴你!就是你娘家兄弟當了宰相也沒得你的誥命!拿捏著當官不許納妾,說破天都是嫉妒!要不是你給候爺守了三年孝,休了你都成!”
容儀快崩潰了,站在門口沖著羅衣殺雞抹脖子。他是真不想啊,他比竇娥還冤啊,他真的只是想勸勸姨娘的。羅衣肯定氣瘋了。想到此處,便開始是覺得屁股一陣一陣的痛。怎么辦啊怎么辦?啊啊啊啊,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步了呢?抓狂!
羅衣怒到極致反而平靜的吩咐:“向媽媽,綁了。使人送到大太太那里去。”
薛姨娘聽到這話,氣的破口大罵:“你敢綁我?”
“堵了她的嘴!天都黑了,沒得影響鄰居。”
向媽媽早就想收拾薛姨娘,只是顧著羅衣。如今聽到主人下令,麻利的堵了嘴綁了人,順便掀翻按在地上。
是以,羅衣以一副居高臨下的姿勢,看著薛姨娘一字一句的說:“給你三分顏色,你便開染坊。別把我的仁慈,當成你囂張的資本。你信不信今晚我能叫太夫人幫著我直接杖斃了你!”
薛姨娘依然不服氣的掙扎,嘴里嗚嗚的想表達什么。
羅衣回過頭來看著容儀道:“她這個樣子,你還想留著么?”
容儀干笑:“且饒了她這一回吧,她不懂事兒。”
羅衣冷笑道:“老爺您讓我如何做呢?便是我忍了,你不怕你的兒女有樣學樣?見天嚎的一條街都聽見,你的兒女要不要說親?日后要不要前程?”
容儀沉默。他對生母有感情是必然,但是晃眼間,與羅衣結婚差不多五年了。在秀才堆里混著,頗受了點影響。當初海棠那事,他是寵妾滅妻,錯處大了。事后又胡鬧。最終呢,羅衣把沒了親媽的女兒幫他養了,還養的跟親生的一樣嬌貴。兒子替他生了,白白胖胖。海棠的死,當時只想著逃避,事后想起來,也隱隱有些后悔。只是再來一次,他也不知道選保大人還是保孩子。因為海棠難產,他才想起接生母過活。生母的性格欺善怕惡,人盡皆知。她能一次次鬧到羅衣房里,是羅衣退讓的結果。可是再這么下去,他不知道生母是不是真的會被打死。他始終記得羅衣當初扎她時兇狠的模樣,說羅衣心軟善良?絕對不可能。
不過是個奴婢!就是在容儀不懂事的時候,這也是他心中的痛。不止一次暗地里想,我要是太太生的該多好?捫心自問,要讓他去忍這么一個奴婢,他也忍不下。何況羅衣在娘家的確是千嬌百寵不帶打折的。范世俊為何精心輔導他?經歷這么多事,他要說不懂,那就是真傻到家。他忘不了父親死后,嫡母那一副巴不得他掃地出門的表情。更忘不了幾乎等同于驅趕的分家。當時這片地上,荒草凄涼。是羅衣穿梭于老宅頂著仆從鄙視的目光,一點一點拖出板材,一筆一筆丈量規劃。即使很不想,他也必須承認,他感謝羅衣。
清平侯也死啦,他們家的那幫庶子過的什么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也就是放榜前,他背著羅衣偷跑出去給清平侯家的幾兄弟送東西。那如難民一般的神色,如一把利劍直插他的心底。這件事他爛在心底,不愿提、不敢提。他不愿告訴人,經常偷偷送東西去。更不愿告訴別人,那一家的狀況,差點就是他的下場。所以,他怕羅衣,是真怕,也是想怕,更是愿意去怕。因為他知道,怕羅衣他有好處,怕羅衣他才能衣食無憂,才能享受人前人后的尊敬。沒錯,是尊敬。穿著直裰的秀才,連路上賣豆花的大媽都用艷羨的口氣呵斥兒子:“看到沒,那是秀才!你努力就能跟他一樣了!”那一瞬間,心里真是被塞的滿滿的。那種被世人真正承認的榮耀感,幾乎淹沒了他。
如果沒有羅衣的彪悍,他今天便是萬劫不復——如同乞丐一樣哀求本家指縫里的銀子,連奴仆都毫不掩飾的鄙視,再回到那樣的生活,寧愿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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