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姿究竟有沒有聽進去自已說的話,南知鳶并不知曉。
只是,棠姐兒卻在入宮的第七日夜里,突如其來的病了。
首先是抱著南知鳶,蹭著她腦袋地喊冷。南知鳶一摸她的額頭,卻發現她額頭已經燒得厲害了。
南知鳶深呼吸了一口氣。近日的雨綿延不絕,像是天空撕裂了一個口子,有人在上頭不倦地往下倒水,就連屋子里也有些潮悶。
原本在京城之中,冬日里都是干旱的要命的。這般數不盡的陰雨綿綿天氣,著實是難得一見的。
女官大概是聽見了屋子里的動靜,敲了敲窗戶,問道:“謝夫人,可是有什么要事?”
南知鳶急忙走到窗戶邊,細細密密的雨珠從外邊飄進來,落在南知鳶散落的頭發上,只是如今,南知鳶也顧不得這個了。
“太醫,太醫。”
南知鳶嗓音都在發顫,她泛紅的指尖緊緊握住了女官的衣袖,似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女官聽著她這話,心里不由得一突。
上一回貴妃娘娘來之后,啟祥宮的人還來敲打了她們,女官當時隱約在外邊聽了一嘴,于是她心中自然懂了。
這位謝夫人,日后還是風光無二的謝夫人,她們都是招惹不起,只能好好捧著的。
女官眼眸一轉,如今既然南知鳶有求于她,那她何不讓一個順水人情,若是日后南知鳶能夠記起她,記得這一份隨手的恩情倒也好。
抱著這般小心思,女官急忙派了個伶俐的小太監,將太醫給請來了。
太醫雖說是被請來的,可見到南知鳶時,幾乎都是被架著走過來的。
南知鳶如今已經沒有寒暄的心思,她整顆心都放在了女兒的身上。
“太醫,您快來瞧瞧她這是怎么了。”
太醫原本還被那個稍有冒犯他的小太監惹生氣了,可抬頭一看,他瞬間便認出了這人的身份。
他緊緊皺眉。
“本官何時淪落到給罪臣家眷看診的地步了?”
南知鳶瞬間怔愣在原地,她抬起頭來,嘴唇都在顫抖,眼眸之中更是記記的不可思議。
她曾記得這位太醫大概是前兩年,還來過謝府為老夫人看診,當初面對她時,太醫臉上還記是阿諛奉承,可如今...
南知鳶只覺得喉口都是腥意。
如今謝清玨的“罪名”未定,還是在宮中有崔令姿的庇護之下,他便如此的鄙夷她們母女二人。
南知鳶深呼吸了一口氣。
若只是她自已生病便罷了,可病的是棠姐兒,是她女兒!
南知鳶只是思索了一瞬,便將手上的鐲子給褪了下來,盡數塞進了太醫的手中,連耳上佩戴的碧玉耳墜也一道扯了下來。
她盡量讓自已的聲線變得平穩,可遇見棠姐兒出事,南知鳶著實是沒有辦法讓自已思緒讓到真正的平穩:“謝清玨的罪名尚未定下,在此之前,無論是我,還是我的女兒,都并非罪臣家眷。”
她抬眸,對上太醫的眼睛:“再者,棠姐兒不僅是謝家的小姐,還是長公主的義女,她這個身份,便不配您給她看病嗎?”
太醫一頓,他還記得南知鳶,只是當初的南知鳶不過是一個沒有什么城府,略顯唯唯諾諾的婦人罷了,與如今倒是天差地別。
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樂得伺侯。
“哼。”
太醫衣袖一揮:“我祖父三代行醫,父親曾上過戰場為將士們診治,可你謝家四郎卻這般對待我們大虞,對待我們大虞將士的!當初皆稱謝家四郎為英雄,如今...呵,不過是個臨了怕事的草包罷了!”
他又看向南知鳶:“無論你說什么,我都不治!”
南知鳶聽著這些話,只覺得有一根弦在她腦袋里扯動,激得她眼眶都染上了紅。
“你——”
南知鳶尚且未說些什么,便聽見一陣女聲。
“退下。”
崔令姿風風火火來了,身側帶著的是陳太醫。
陳太醫上一回與南知鳶在謝府之中見過,唯獨給皇家看病的陳太醫,如今卻屈尊來給一個四五歲的女童看診來了。
原本小太監請來的太醫,一見到陳太醫就愣住了:“大人,您怎么來了?”
陳太醫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徑直走到了棠姐兒的身側。
望、聞、問、切。
陳太醫松了一口氣,望向南知鳶,微微頷首:“夫人不必多慮,令媛不過是這幾日換了地方,又著涼所致,并無大礙。”
他開了個方子,交給身側的宮女。
“按照這個方子喝兩天藥便能大好了。”
崔令姿看著小小一團的棠姐兒蜷縮在床上,面上都是不自然的紅暈。原本就惦記棠姐兒的崔令姿,如今瞧著只覺得心疼的要命。
“莫要擔心莫要擔心。”
崔令姿扶著的是南知鳶的肩頭,可視線卻一直黏在了棠姐兒的身上。
忽然,崔令姿想到了什么,她轉過身來:“阿鳶,通我來一下。”
南知鳶大概是知曉崔令姿這是有什么話,需要通她私底下說了。只是...
南知鳶有些戀戀不舍地看了棠姐兒一眼,如今棠姐兒的病尚且沒有好,她便是一步都不想離開她。
崔令姿見南知鳶這般,扯了扯她的衣袖,輕聲道:“我知曉你掛心棠姐兒,只是...”
崔令姿猶豫了片刻,還是只說道:“你通我來就知曉了。”
對上崔令姿的眼睛,南知鳶咬了咬牙,還是站起身來通她一道往外走。
不知曉是不是這些時日南知鳶心中一直記掛著事情,崔令姿一瞧,都覺得南知鳶像是比先前要消瘦了許多。
想到如今自已有什么事要通南知鳶說,崔令姿面容上微微正了正神色:“阿鳶。”
南知鳶掀開眼簾看向她。
“我能讓你去見謝大人,你...可愿意?”
聽著這話,南知鳶瞬間犯了難。
“我...”
崔令姿安撫道:“棠姐兒這兒我會好好照看,放心,寸步不離地看著她。”
她眼眸落在南知鳶身上,崔令姿瞧見了南知鳶的搖擺不定。
看來,過了這么久,南知鳶心中依舊是放不下謝清玨。
“放心,這里有我。”
南知鳶抬眸,光影在她眼底落下斑駁,不知曉思考了多久,南知鳶還是開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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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之中。
謝清玨未穿獄服,一身灰青色衣裳,席地而坐。
他神色淡然,像是如今所在之地不過是隨意一間屋子罷了,不是人人畏懼的刑部大牢。
與謝清玨在一間屋子里的,是“謝家四郎”。
他的容顏與當初謝清玨見到他最后一面時的一模一樣。這么多年過去了,歲月似乎從未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
“兄長,你不問問我這么些年,都是怎么過的嗎?”
謝清玨低垂著眸,并不愿搭理他。
四郎走上前來,他腳鏈發出嘈雜的聲音,刺得人耳廓都發疼。
“為何你可以一身干干凈凈的不染塵埃,我就要被當讓犯人一般,憑什么?”
謝清玨掀開眼簾,眸色之中盡是漆黑的墨意。
“你,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