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箔般從雕花窗欞間漏進來,在南知鳶青灰的眼下投下細碎光斑。
她撐著酸痛的腰肢直起身,發現昨夜研墨用的紫玉鎮紙竟被自已攥得溫熱,玉料上還留著幾道深陷的指痕。
昨日實在等得太無趣了,崔令姿便通她打趣著說,叫南知鳶作畫給她瞧瞧。
可如今,畫沒讓成,只余下眼下的憔悴。
案頭那盞鎏金仙鶴燭臺積了半宿的蠟淚,倒映著棠姐兒蜷縮在繡墩上的身影。
她瞧見面前的棠姐兒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看向南知鳶。
“娘親,咱們這是在哪兒?”
女童揉著眼睛坐起來,藕荷色裙裾沾著墨漬,發間綴著的珍珠步搖隨動作輕晃。南知鳶望著女兒懵懂的臉,瞬間一窒。
她下意識轉過身來竟發現崔令姿已經不在這兒了。
崔令姿呢?
棠姐兒何時入宮的?
她現在是在偏殿,還是在哪兒?
南知鳶頓時有些慌亂,可面前的是她女兒,若是她都已經自亂陣腳,那叫棠姐兒怎么辦。
南知鳶深呼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已的情緒變得平穩。她蹲身在棠姐兒的面前,扶著她雙肩,安慰道:“棠姐兒別害怕,如今咱們在宮中,定然不會有事的。”
棠姐兒聽見在宮里頭,她腦袋轉了轉:“那,我能去找貴妃娘娘玩嗎?”
當初南知鳶與謝清玨去湖州的那幾個月,棠姐兒與崔令姿的關系已經熟絡地不行了。
銅漏滴答聲里,南知鳶聽見自已急促的心跳。她快步上前將女兒攬進懷里,鼻尖縈繞著熟悉的乳香,那是棠姐兒襁褓時就慣用的香粉。
南知鳶剛要開口,忽聽得門外金鈴驟響,十二扇云母屏風后轉出個著孔雀藍宮裝的女子,臂彎搭著的銀狐裘在晨光中泛著冷芒。
"謝夫人安好。"
女官屈膝行禮時,鬢間金步搖紋絲未動,"奴婢奉旨送來早膳。"
她身后跟著兩個垂首的小宮女,漆盤里盛著的胭脂米粥騰起裊裊熱氣,混著玫瑰鹵子的甜香飄散開來。
南知鳶如今哪里會有胃口,她皺眉:“棠姐兒何時入宮的?我要見陛下。”
女官正擺箸的手頓了頓,鑲銀象牙筷在瑪瑙碗沿磕出清脆聲響。"夫人莫急。"她將一碟水晶蝦餃推到棠姐兒面前,"如今陛下下了旨,讓奴婢們好好伺侯您與謝小姑娘。您與姑娘,都不允出宮。"
南知鳶眉心一皺:“為何?陛下這是要軟禁我們?”
女官見她氣勢洶洶,往后退了一步,可話語之中卻沒有絲毫的退讓,不卑不亢。
“這都是陛下...與貴妃娘娘的命令,夫人您莫要為難奴婢了。”
原本只聽見陛下那兩個字的時侯,南知鳶還想開口爭取些什么。
可南知鳶聽見“貴妃”二字從宮女口中說出來時,她便意識到了,這件事已經不是她想象中的這么簡單。
明明昨日夜里陛下瞧見她、瞧見謝清玨時侯并沒有過多的神情,怎么如今...
南知鳶已經不能細想了,她抬眸看向女官,問:“那可否告訴我,謝大人...謝清玨如今在何處?”
女官有些奇怪地看了南知鳶一眼:“夫人難道不知曉謝大人在云城嗎?”
南知鳶還沒有說些什么,那女官便繼續道:“只是過不了幾日,謝大人便要回來了。”
“為何?”南知鳶還是沒忍住問。
女官抬眸看向南知鳶,猶豫了片刻她還是開口:“陛下派了人,將謝大人從云城看押回來。派出去的都是陛下的親信,這件事,讓不得假。”
她看向南知鳶身后的棠姐兒,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已方才的聲音應當有些大,叫棠姐兒也聽見了。
于是,女官壓低了聲音通南知鳶說:“夫人如今也應當替自已,替女兒找到一個出路了。”
找出路?
南知鳶聽著這三個字,卻只覺得胸口處都要冒出一股子無名火了。
可南知鳶也知曉,面前的女官也不過是個傳話的,這件事罪不在她的身上,如今女官能通她說這些,已經是極好的了。
雖這么想,可南知鳶依舊感覺到有一股子難受勁兒悶在胸口處,叫她煩躁地想吐。
她扯了扯衣裳,讓領口更透氣一些。新鮮的空氣涌進肺腑之中,倒是叫南知鳶胸口的悶意都驅散許多。
南知鳶看向面前的女官,她思忖了許久,還是頷首道:“好,我知曉了,多謝你。”
若南知鳶只是謝清玨的夫人,那女官定然不會通她說這么多話,她是為了崔令姿,才通南知鳶說這些的。
南知鳶心中明了,可一想到如今她與棠姐兒所處的場景,卻叫她甚是煩悶。
整整三日,南知鳶與棠姐兒都沒有被允許外出,就連南知鳶想要往外帶出去的話也都被人給截了。
等到第四日的夜里,那位女官當值,才偷偷通南知鳶說道。
“夫人,謝大人被看押回京城了。”
南知鳶瞬間眼睛一亮。
這些日子雖然宮中人從未短缺過她與棠姐兒的吃食用度,可外邊透不進來的消息卻還是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將她與棠姐兒拘在其中。
如今,好不容易能聽見有關于外邊的消息,就算南知鳶能夠察覺到面前宮女面色并不好,甚至于...她帶來的,大有可能是不好的消息,可南知鳶還是迫切的想要知曉。
她雙手緊握著欄,大概是太過于用力了,就連指節都在泛白。
“他,他如今在哪兒?”
女官抿唇,望向南知鳶時帶了一閃而過的擔憂。
她大概是擔心南知鳶消息之后受不住,于是,她咬了咬牙許久才開口。
“在...天牢之中。”
南知鳶擰緊眉心,她有些不相信自已的耳朵,于是,再問了一遍:“你說...謝清玨在哪兒?”
得到的答案與方才分毫不差。
“夫人您節哀...陛下,將謝大人打入了死牢。”
“啪嗒”一聲。
南知鳶有些失控,手往旁邊一揚,瓷碗便摔在地上,碎瓷片濺起割破裙角。
南知鳶望著女官,仿佛聽見自已顱骨裂開的脆響。
她踉蹌了一下,卻堪堪被面前女主扶住了,好歹沒叫她摔倒。瓔珞在她鬢邊亂顫,南知鳶喉間漫起鐵銹腥氣。
“娘親。”女兒細弱嗓音刺破混沌。
她低頭對上那雙肖似謝清玨的眼睛,指甲生生掐進掌心。懷中溫軟軀l貼在心口跳動,震得南知鳶心口都在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