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一天的凌晨,我半夜做夢醒來,翻來覆去好一陣,好像再也睡不著了。
我透過窗簾看窗外,黑漆漆、霧蒙蒙,零星透著路燈的光,窗戶隔音很好,我知道外頭在下雨,但我聽不見。
我并不因為失眠而煩躁,對我來說,睡不著就睡不著,這沒什么好打緊的。但凌晨時分一個人呆著著實無聊,我知道這個家里還有另一個人,我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叨擾他。
我起了床,先去倒了杯水喝,然后去了嚴靳的房間,輕手輕腳掀開他的被子,他沒睜眼,但在我靠在他肩膀上時,他抓住了我的手腕。
你什么時候醒的我問。
他閉著眼睛回答我:一直沒睡著。
我也閉上了眼睛,我說:你總是失眠嗎
偶爾。
虧心事做多了呀
是啊。
我低低地笑了兩聲:多去參加公益活動吧。
他說好。
我想了想,睜開眼又問:讓我搬來你家,是不是也算公益的一環
他伸出手,蒙住我的眼睛,他說:私情和公益,區別還是很大的。
我抓著他的手,又笑:什么意思,你對我有私情
你三叔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他唯一的侄女,你說我該不該。。。。。。對你有‘私情’。
這話聽得我有點恍然,它好像反問句,又好像疑問句。嚴靳像在問我,又像在問他自己。
我說:春天了,怎么還這么冷。
他把我抱到臂彎里:還冷嗎
我點頭,把橫腿跨在他身上:我覺得你心情不好。
嚴靳沒回答,他把我抱得更緊了些:這樣呢
不冷了。我說。
沒睡幾個小時,大概五點多鐘,嚴靳就起了床,我朦朧著一雙眼,看他站在床邊穿衣服,我問他:今天不是周末嗎,你有事
他走過來摸了下我的頭發,他說:要陪我媽去掃墓。又說,你再睡會兒吧。
我靠在床頭打呵欠,緩了很久,大腦才重新開始轉動:我記得你以前告訴我,你父親是空難去世的。抻了個懶腰我又問,衣冠冢啊
嚴靳背對著我,不知道在搗鼓什么,過了半晌,他轉過身,走到我旁邊坐下,他說:是去看你奶奶。
我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嚴靳說:我母親和你奶奶是摯友,從小一起長大的。
我連眨了好幾下眼睛,腦霧倏爾散去,人一下就清醒了:我怎么從來沒有聽說過。
嚴靳笑:你家的事,你不知道,很正常。
我翻身而起,朝他腰間狠擰了一把,也不知從哪里涌出了一股沖動,我說:我也要去!
他愣了愣:跟我一起
那不行。我條件反射道。
嚴靳說:你三叔一家也去。
你和他還當真像親兄弟。
嚴靳沒接話,他把我按回床上:在家休息吧,我下午回來。
我這人最不喜歡聽從安排。其實剛開始我提出要去,只是隨口一說,但在嚴靳主動表達了不希望我前往的意思之后,我的心就開始真正地,蠢蠢欲動了。
我跟我奶奶關系不好,感情很淺,我總是怨她到處去找大師算命,把我越算越遠。她去世之前,找了好多晚輩到跟前告別,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好話,但沒叫人通知我,這些事情都是三叔母跟我說的。我奶奶去世一星期后我才知道,她肉身早就化成灰了。
我對她的面容的印象,還停在七八年前。她的皮膚很好,很白,行為舉止都優雅、都有格調,是那種在時尚雜志評選你老了最想成為的人排行榜能不費吹灰之力進前三的那種,優質模板老太太。
她像模版一樣活了一輩子,留下許多美名。比如,內外兼修有本事,在丈夫落難時力挽狂瀾,比如,夫妻恩愛琴瑟和鳴,如膠似漆幾十年,比如,兒子個個有出息,個個找了好老婆,個個都有圓滿家庭。
我是不了解她的,但我認為她一定沒有外人說的那么好,否則她是不會在私底下露出那張牙舞抓的一面的。在某種意義上,我對她來說,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了,她藏在暗處的面目,只敢暴露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