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在溪:!
別啊我就是交個朋友,恰好姓柳,你趕我走就算了,找人看顧我算什么事。
衛則玉瞥她一眼:那你走
走走走……
水條放松又猛然抽緊,柳在溪握拳想要掙扎的動作被制止,剛要質問,她身體陡然一輕,接著便如那可憐的石子一般劃過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掠過人群,砸進了山道上的雪堆里。
倒是沒啥大事,就是面子碎了一地。
柳在溪從雪堆里把自己拔出來,偏頭呸了一聲,指著那人堆開口要罵,又聽破空聲襲來,她立刻住嘴向后撤去兩步,剛剛腳印留下的地方便被釘入一把破爛長劍。
她正在氣頭上,絲毫沒反應過來這是她當下身份行走江湖的寶貝,勾起長劍,反手擲了回去,爬到旁邊的大石頭上揚聲道:衛則玉你欺負人!
這聲音含著些勁氣,從她這頭廣擴到山腳各處,讓周邊一堆緊張兮兮的修士好是聽了大八卦,紛紛側目。
風暴中心的衛則玉根本不當一回事,將剛才接住的劍往旁邊一丟要繼續躺下,然而天邊又傳來一道回聲:劍還我。
地上那把孤零零的劍就又被挑起來,咻的飛了回去。
柳在溪躍起接住,擦了擦坐在地上,暗暗磨牙。
不過這牙終究是逃過一劫,因為不久后,陣內人數已達滿員,該是向山內行進之時。
進陣時發放的儲物袋里除了些應急物品,還有張霧山的大致地圖,不急不緩地行了幾日,該避的都避開了,到了地圖上并不詳細的一片區域,毒霧濃重之地。
柳在溪跟著眾人掏出儲物袋里的清水丹護體,聽著隊伍之前師兄師姐的指令行走。
環境變的昏暗,只有兩邊奇異植被發出幽光,柳在溪靜靜走著,不知何時,忽然聽到耳邊傳來衛則玉的聲音。
她步子頓了頓,這才注意到自己行偏了路線。
出發之前為了能更好的管理人數,各宗門都有規定的隊伍,柳在溪作為散修,是和唯三的兩個修士一起跟著一葉山弟子的。
山中地勢詭譎,更有奇怪靈法,這一路上因為意外也丟過幾個弟子,大多還未加緊尋找,就能看見隊長手里的魂燈熄滅一盞,到后來,也就不敢再看,專心尋路。
可一葉山的隊伍和玉虛門隔了老遠,她就算再不長眼,也不至于走偏這么久才發現……所以只能是這濃霧地勢有古怪。
柳在溪舉著劍柄,之上鑲嵌的夜明珠發出微光,她便循著剛才聽見的說話聲而去,邊走邊道:有人嗎!
那頭說話聲停頓,又很快接上:有。同時在她不遠處的右側方,還發出一道金色強光,這她非常熟悉,是織金的靈光。
有另一個弟子朝她喊著:道友!能看見嗎!
他們應當是整隊停了下來,柳在溪急忙應著,朝那處跑去,霧中越來越清晰的幾道人影,柳在溪緩下步子,遙遙行了一禮,說:在下一葉山隊后的散修,謝謝幾位道友。
她說時,瞄了下人群后的衛則玉。
這山中精怪詭異,有善于偽裝的影妖迷惑修士借機吞吃修為,她這樣貿然出現,難免不會被當成影妖,而最開始出聲的衛則玉,肯定是幫她說了什么話,才能讓別的弟子放下警惕邀她來此。
衛則玉別開眼,道:我認得你的劍上的靈氣。
柳在溪鉆進隊伍中,跟著他們一起前進,聞笑道:那萬一是劍被妖怪劫走了呢
她打趣地說,還以為這人終于是能和她說上兩句話,卻不想一句話后便沒了后文,旁邊人又渾身屏蔽了她。
柳在溪自討沒趣,抱著劍離他遠了點。
這頭有個短發弟子聽見過她之前對衛則玉發出的豪壯語,只覺好笑,現下反正也無聊,就過來與她攀談,問她是如何走散的。
我也不知,霧大時我方和同伴在一處,但不過眨眼的功夫,兩邊就沒了人影,我初時還以為是這霧太過濃厚,將視野蓋了去,沒成想越走越不對勁,直到聽見幾位的說話聲,才得知走散許久。
竟如此,那可真得小心了!短發弟子還未說什么,另一個大眼睛弟子就震驚搭腔。
嘶,有你什么事——幸好你沒出什么事,我比較好奇你和我那師弟的怎么了,你悄悄告訴我唄短發弟子嘿嘿一笑,拉著她往前走了走。
大眼睛一聽,更是死纏著,小聲道:你既然來了,那勢必該由我們玉虛門看顧,有緣如此,就當聊天了唄。
柳在溪咋舌:你那師弟兇的要死,說句話都要揍我,你現在讓我聊天,他不得提劍來砍我啊。
欸,你都說心悅人家,怎么連人家的性格都不了解!衛師弟那叫面冷心熱。短毛嫌棄。
哈哈,今日初見,驚鴻一瞥,心動也是在所難免。柳在溪干笑兩聲,做作抹淚,下之意:我就是不了解。
短毛和大眼睛隔著她對視一眼,同時搭上她的肩,嘆道:我們與他同門不同師,了解也頗少,但他能和謝師兄和睦相處,想必也壞不到哪去。
哦柳在溪挑眉,順著桿問,為何這么說。
當然是因為中石師叔原本要收的弟子是謝師兄啊,不喜歡師弟就是因為——咳咳咳!本來情緒激昂的短毛忽地被身后一個弟子猛戳一劍柄,大眼睛趁他吃痛立刻接上,哈哈,就是這么一說,那師叔們的心思怎能揣測呢。
門內之事少外傳。身后掠過一弟子,冷酷告誡。
幾人噤聲,柳在溪則是敲敲懷里的劍身,聯想到之前沈葉白和謝雋然的相處。
一個很久沒有糾結的問題浮現在腦海。沈葉白到底有多萬人迷這個事情她一直沒太在意,心想著也就迷一迷玄陽的修士。但這時候她卻忽然開竅,想到玉虛門還有個和他關系匪淺的謝雋然。
謝師兄天資非凡又熱情,必然受同門愛戴,而后入門的衛則玉,居然奇跡般地和謝雋然相似得不行,在這個程度上,卻比那人多了些距離感,加之中石并不喜歡這個弟子,這時候北川人口中的玉虛雙子,無形之中把衛則玉架在了一個讓人沒法喜歡的地位。
她垂眸看看旁邊這倆跑來聽八卦的小弟子,沒再搭腔,默默想著他們二人之后未盡的話是什么。
過了一會,那倆弟子覺得沒人注意,才重拾新奇,向她靠攏過來,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終于想起問柳在溪的名字。
柳溪。
她話音剛落,便是一陣沉默,兩個弟子大眼瞪小眼:真的假的
柳在溪:是呀——她本是驕傲說出口,然而喉嚨忽地橫上一柄劍,她眉頭一跳,正要轉身,背后就一陣發毛,接著衛則玉的聲音從頭頂響起:你真閑啊。
我……
還不等她辯駁,劍身向后卡在喉嚨上,要帶著她往后退,這位置實在危險,柳在溪立刻住嘴,順著劍身的動作乖乖退后,她惜命又動作飛快,直接踩著衛則玉的腳背退到了他懷里,再被對方按著肩膀提到身邊。
橫在喉嚨前的劍沒了,柳在溪抖抖雞皮疙瘩,背著手小跳著靠過去道:剛剛不理我的是誰,現在又是干什么。
衛則玉正拍著腿腳上的衣擺,輕瞄了眼她又很快收回視線:再不管你,恐怕我何時生的都要被你問出來了。
這樣啊……那師兄是何時所生
誰知道呢,衛則玉拿出葫蘆喝著,又對她道,專心走路。
山中落雪不深,只是干冷,外加一股難說的陰森。自有一人閉上嘴后,就會牽連著其余人都默契的住嘴,任由這森寒放得更大,霎時,藍袍隊伍中便安靜得只剩下錯落的腳步聲。
死氣沉沉走了不久,隊長手里的傳音石中發出命令,說各隊分開尋找,柳在溪所在的隊伍,現在要往東南方向去。
她聽見指令,下意識掏出地圖,東南那片被紅圈劃出,一個地標也無,可謂兇險。
怪不得要讓玉虛弟子前去。
衛則玉瞥見她的動作,沒有作聲,只是抬手,柳在溪懵然看去,半晌后,愣愣搭上自己的手。
衛則玉:……
他毫不留情地甩掉那只手,嘆道:魂燈。
柳在溪抱著被嫌棄的手搓搓,并不在意:魂燈是大門派弟子才有的東西,我可沒有。
這倒是沒說謊,就連在玄陽她都沒有這玩意,估計大部分弟子都并未想過制造這個東西,也就是現如今要深陷險境,才不得已。
衛則玉收回手,沉出口氣:也是。那就沒辦法了,你努力保命吧。
……
話雖是這么說,但還是將她喚得更近了些,掏出自己的那個葫蘆,往里不知放了什么進去,柳在溪沒注意到,只聞極輕的噗通一聲,再抬眼,就看衛則玉抓著葫蘆口要朝她倒。
她渾身緊繃,下意識撤后一步:你干嘛。
尋人咒,可以保你一命。衛則玉不咸不淡地說。
沒聽過,別給我下。柳在溪現在的長相和衛則玉并不熟,之前這人又百般嫌棄她,現在卻突然開恩要幫她,出手還是什么保你一命的說法……
反正柳在溪不信。
衛則玉看她戒備的樣子,也不堅持,慢條斯理收回葫蘆:那算了。
他說得太無所謂,柳在溪強硬的表情過后,才覺得不太禮貌。
這之后還要靠玉虛門的救命,是萬萬不能得罪,于是又屁顛屁顛靠過去,諂媚道:多謝師兄記掛,我就是從前被人害過,十年怕井繩罷了,你可千萬別同我生了嫌隙。
衛則玉垂眼瞥她,又極快挪開,動作間發出輕輕一聲嗯,便沒了下文。
柳在溪后面準備好的解釋沒了用武之地,噎在嗓子里,伸長脖子咽下去憤憤扭頭。
為什么這一次見面由為挫敗!
她腦海洶涌澎湃,隊伍中的人卻是不知道的,行了一路甚是疲憊,便就找了處枯樹圍著休息整頓,作為本隊里唯一一個散修,她還被指配給了衛則玉,要他多加看顧。
這下好了,更加形影不離。
柳在溪感受到旁邊幽怨的視線,扯著嘴角與之對視,再無奈轉回來靠在樹上,琢磨這片地圖。
那片傳中的桃源之地真是一點也蹤跡也無,弟子們都說穿過這片濃霧之地,可事實,卻無人清楚。
你害怕
正想著,旁邊飛來一道挑釁,她冷哼一聲作為回應,補充道:笑話。
哦這般自信,卻盯著個沒頭沒腦的破地圖。衛則玉的葫蘆用來裝咒術,這會就只能用儲物袋里的水囊喝水,邊喝邊看著面前縱橫的雪粒。
那總得想點辦法,萬一找不到又送命,豈不虧死。柳在溪合上圖,嘆息,好吧,看不出什么。
見她這副模樣,衛則玉突然笑了:你都走到這里了竟還在想那送命后悔的事……他放下水,指指周圍幾個弟子,說,進來的人可都是視死如歸,你這樣的,小心遭人唾棄。
柳在溪也笑,她坐的樹根靠上,偏頭看過去,見到的是衛則玉含笑的側臉,這個角度一般很難看到,她調整了個姿勢,又往過移了移,看對方沒有抗拒,便得寸進尺直接貼在他身側坐著,一拍大腿,反駁他剛才的話。
視死如歸是我的心念,努力活著是我人生信條,態度擺在明面上,誰能說,而我希望大家活著,又誰敢說——況且,能活著誰不想你不想
她說著,最后一句時還撞了撞他的手臂。
衛則玉往前抽了下手,將被她懟到的胳膊搭在曲起的膝蓋上,順從道:當然想了。
這就對嘛,有念頭必然想活,臨滄界這般大,我還沒看夠呢。柳在溪在周圍加了禁制,此時這種話也只敢在他們二人之間說。
估計是環境壓抑,她也難得多出了些惆悵,而很快,她又深呼吸兩下,干脆把這話題丟給了衛則玉,問他,你若是出了霧山,首要的會做什么。
那人不卑不亢,道聲:吃飯。
果真樸實無華,柳在溪無反駁,并積極附議。
衛則玉姿態輕松很多,摩挲著水囊上的暗紋,又道:其實還有一件事——我想去禾城。
禾城柳在溪多了些驚訝,去那干什么。
找個人。
……她忽然沒法往后問了,出于一種奇怪的心理,她居然不太想聽見衛則玉說出這話的答案。
可那人并不懂她心中所想,她不問,就自己往下說。
那人說好要來找我,但次次都沒有說確切時日,我就想,總不能再見面的日子是她來我墳頭上香那天。衛則玉看上去不但不惱,還挺高興,柳在溪那點莫名其妙的不好意思頓時煙消云散,膽子大的在旁邊哈哈笑。
衛則玉跟著自嘲,手里的水囊被他轉來轉去:那既然如此,還不如我去找她。但——他露出幾分苦惱,停頓半刻,繼續道,我與她之間,和平共處的時日并不太多,要么她找我的麻煩,要么我給她添麻煩,就算找到了,她應該也是不太想與我相見的。
你說……是么——
衛則玉突然抬眼,昏暗中被靈花幽光映照的眸子就這么直直撞進她眼里。
本來作為旁觀者要添油加醋的柳在溪猛地犯懵,盯著那閃爍的眸光,舌尖滾上來的胡話遲遲吐不出去,就和那雙眼睛安靜地對視。
怎么不說話。那雙眼睛瞇了瞇,衛則玉笑。
我……那個,就是,我覺得是。柳在溪摸摸脖子,僵硬移開眼閉目靠在樹上。
是所以她原來是不想見我的。
……
這就是個隨意吐出的答案,作為旁人,任何回應都是可能的,這沒什么……但柳在溪糾結片刻,還是選擇彈了起來,重新道:不是。
衛則玉還在看她,像是就在等著這兩個字,如愿聽見后,點頭問:怎么又換了
話也說完了,柳在溪心里松快,闔眼靠了回去:直覺,別管。
她視野漆黑,自然看不到衛則玉皺眉觀察她的樣子,三個呼吸后,那視線的灼熱才投射在臉上,惹得她睜開眼,但此時,那人也已轉回了身。
柳在溪歪歪腦袋,盯著他藏在鬢角碎發里的耳朵,可能是這里太過無聊,她居然就這么發起了呆。看它不安分地移來這邊,再轉頭時只露一小角,然后在淡藍色的熒光中,耳垂漸漸變得粉紅。
她挑起眉尾,探身往前,從后面靠近衛則玉臉側,還未出聲,輕笑就先溜出唇齒,在這冰冷冷的地方,那點熱氣就像春日暖陽,頃刻間包裹著那點耳尖也攀上紅色。
修仙到他們這個境界五感敏銳,柳在溪不加掩飾的視線,前傾來的熱意,還有后頸襲來的潮熱,一個不落被原本就在意的衛則玉盡數收進腦海。
他捏著水囊的手更緊了些,搭在膝蓋的手臂換了下,整個人往外偏,想偷偷避開身后不容忽視的感覺。
可柳在溪天生的壞心眼,他越不想做什么,她就覺得好玩,彎著嘴角,笑瞇瞇湊過去,從鼻間輕輕呼吸著,趁衛則玉沒有一巴掌把她打出去前,小聲道:你耳朵紅了。
然后她飛快抽開,預想中的氣急敗壞倒是沒來,衛則玉只是抬手揉了揉耳朵,說:凍得。
嗷哦——
衛則玉沒管這拉長的調子,干巴巴轉移話題:尋人咒……你確定不要
柳在溪:不要。那是個什么玩意兒。
就是以這個為媒介,短時間距離內我可以化虛為實到你身邊。衛則玉點點葫蘆。
……算了吧。
柳在溪偏過頭,怎么有點肉麻。
衛則玉像是有點恨鐵不成鋼,不耐煩地嘆道:行——再背過身,也不理她了。
好在這動作巧合,扭著頭的柳在溪壓根沒看見,已經進入了下一個發呆,只不過半晌沒聽見耳邊熟悉的聲音,覺得差了點什么,于是轉過頭,這才看見個寫滿拒絕的背影。
她有些好笑,挪整了姿勢認真觀摩。
他臂膀里夾著織金,寬厚肩膀微縮著抱胸靠坐樹旁,藍衫的暗紋盤亙在若隱若現的蝴蝶骨上,腦袋側垂著,發尾也搭去了胸前,終于讓柳在溪看見了那截久不現于人前的后頸。
大概不見陽光,在此處的暗光中,顯得陰白。
她提起劍身輕輕戳了下衛則玉的背:干嘛呢那人不理,只是頭垂得更低,很像之前他睡覺時的樣子,蜷縮姿勢趨近于蝦。
她忍不住笑意,沒得到回應便又抬起手,這次舉著劍,一路沿著脊椎向下,還稍微用了些力,想讓他吃痛跳腳。
衛則玉只覺一陣怪異之感瞬間從頭皮竄下即將帶到后腰,他迅速翻身起來,抓住在背后作亂的劍,怒視那張陌生的臉,頓時胸口那股無名火騰得更高,便不想好好說話了,扭頭冷聲道:睡覺。
這時候睡什么覺。柳在溪被抓住劍還不安分,來來回回要抽走,劍鞘和劍柄的連接處不斷發出輕響,衛則玉聽得煩,只好捏緊手里劍鞘,一股腦砸了過去。
我——
柳在溪正一臉興味等著他接下來要說些什么混話,卻忽覺不妙,猛撲過去拽著他的領子按回懷里,而剛剛衛則玉所在之處,已然炸開大團火球。
衛則玉本要發作,驚覺身后熱浪,瞬間回過神來,抓住柳在溪背后的衣服直接用力將人整個提了起來,他還未跟著完全站起,便迅速向空中甩出幾張符紙。
頓時一張金光巨網展開護住下方半里。
剛剛發出的動靜已然將休息的弟子全部嚇了起來,光芒沖散濃霧片刻,使之能看見光罩之上緩緩降下的十幾只似鷹似虎的妖獸。
柳在溪被簇擁著在人堆里,見眾人驚懼,也抬頭去看,這時霧氣已重新匯聚,只來得及看見鷹爪下法罩漏光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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