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柳在溪推一把衛則玉,后者沒動,反往前跨了一步,距離瞬間拉近,柳在溪擰眉要往后退,但肩膀上壓來的力道小心拉住了她,面前人眼神閃爍,想要她一個答案:你記得要來找我。
柳在溪只在那眼神里怔愣半瞬,就飛速回過神來,氣聲應了好,反手扣住肩上的手腕將人推向外,另附上一聲催促。
對方胸口起伏了下,依施展術法,敲門聲依舊,她趕緊去開門,而肩上忽地傳來輕壓,背后飄走淡淡的一聲:保重。
柳在溪已然摸到門框,想回頭,門前小廝呆板的聲音又道:柳姑娘
她清了清嗓子,猛一開門:吵什么吵,大清早就聽你在這里柳姑娘柳姑娘的。
小廝完全不怵,雙手疊放身前欠身問候:小的怕姑娘誤了與堂主的會面,惹得姑娘被牽連。
知道了,你們堂主真是閑閑沒事干……柳在溪故意在他面前發了牢騷,小廝笑笑,不清不楚道,也是姑娘的堂主。
誰知道呢。柳在溪笑笑,跟著他繞下樓。
周回院里和他的人一樣,幾乎把所有適宜在無盡谷生長的花全都移在了這里。繽紛絢爛得不像是毒谷。
那位堂主坐在院里的小桌上,看見柳在溪來了,招招手,說:我送去你那的下人見到了嗎。
柳在溪:過去了,硬生生把我送夢里敲醒。她不過去,踩著旁邊溪水上的梅花樁繞了老遠,坐在周回后面的秋千上。
周回的眼神從她進來便沒有離開,跟著她移到身后才收回來,專心賞花,笑道:這么多年了,起床氣還這么大。
你知道還讓他叫我。
那是你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有多可愛。
柳在溪:那是你不知道,我打人的時候有多疼。
周回端著茶杯遞過來,輕笑:不才,領教過。
這道聲音從柳在溪肩上的粉塵傳到衛則玉耳中,從無盡谷出來愣了下,繼續引動靈力聽著。
在這之后就是周回的自自語。故事似乎發生在三年前,那時候柳在溪剛幫了周回的大忙,多善堂共同慶祝禾城所有勢力歸于他一人。
城中同賀,酒水和石土一樣揮灑,柳在溪也玩得很瘋,最初不知這酒力度大,抱著缸和旁的堂眾邊聊邊喝,就超過了。
那夜直接和一堆不認得的伙計醉在客堂,趴在桌上說醉話。
大概就是那時,周回來了。
他先是給柳在溪搭了件外衣,坐在一旁看著她喝茶,最后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突然興起,想帶柳在溪回房。
結果他剛一碰她的肩,原本睡得昏天黑地的人忽然驚起,持著鞭二話不說就往周回臉上抽。
隨行來的幾個侍衛人都傻了,一邊喊著堂主,一邊喊著柳姑娘,上前去阻攔她,又被那根六親不認的鞭子抽得跳腳,眼睜睜看著柳在溪在周回身上招呼。
也是那會柳在溪知道她對上這人沒多大勝算,那陣氣過了,便飛快冷靜下來,再兩招之后,假意不敵栽到草叢里去。
唉,還是醉了生氣更可愛,這么多年來也就只有你能和我過兩招。周回憶往昔結束,感嘆著,忽然朝柳在溪抬扇,濃郁的花香沖進鼻間,惹得柳在溪嫌棄偏過頭,風吹起她額角的碎發,也將她肩上的粉塵吹散開來。
柳在溪似有所感,拂上肩頭,斟酌片刻,沒有讓周回揪著這東西說話,干脆轉移話題:說吧,讓我來干嘛。又是單純喝茶
哈哈,還是這么不服輸——是,其實是有任務給你。周回就以為她是不愿提起那日敗績,輕笑回答。
又有我不是剛回來
周回嘆氣:這不是想到你要走,此番任務艱巨,除了你沒人能完成么。
……原來如此。
柳在溪干笑,從桌上拿來卷軸,展開,便有畫像與字跡顯現。
霧山爻圓
畫像是個綠色拳頭大小的東西,像是玉,又像是光滑的圓石。
柳在溪沒聽過,就去看周回。
他對這舉動很是受用,喝茶慢慢說:天地大陣這些年的修補很成問題,血音谷不知在那陣法的缺口上做了什么手腳,竟遲遲沒有進展,前些日子才找到原因,就是需要這爻圓來補陣。
照這么說,豈不是整個臨滄界和魔界都在找這個東西,那讓她去,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周回看出了她的顧及,回答:放心,這消息目前只有北川的門派知道,也是為了防止那幫魔族知道。
那這柳在溪晃了晃卷軸。
這個嘛……堂里規矩,拿錢辦事就行。周回對她眨眨眼。
在周回這里挖不出什么,柳在溪只好笑上兩下領命回去。
按照這多善堂的規矩,如果在心魂失效前沒有將卷軸交回堂里,要么留下性命,要么續上新的心魂。
距離她離開堂里的日子,也就剩下十三日,若是柳在溪在那霧山里死活沒找到爻圓,真就要繼續在這里打工了。
她沒法耽擱,草草別過周回就走。
而平時話多不已的堂主今日也非常大方放人,那態度,擺明了不信她能找到東西復命,柳在溪從無盡處出去后的小半段路途也沒有人跟著,周回這篤定模樣,更讓她不爽。
她花了兩日急急趕往北川,碰到路人打聽一番,那霧山早已被修仙的圍了起來,現下連之蒼蠅也飛不進去。
這還怎么搞,柳在溪思來想去——算了,又不是沒打過工,再在多善堂混個七年也不是不可以,最起碼保住她這條命。
她想通了,就也不著急,打算去一葉山找風棠影。
目前她這張臉還是頗有爭議,上次任務完成之后對方給的酬金里有一個上等易容丹,服用以后就算是元嬰老祖都看不出本來的樣貌。
幸好有這個東西,再加上她拿著一葉山的令牌,在北川如入無人之境,成功在山下把風棠影喊了出來。
你怎么變難看了。風棠影一見她就打趣。
柳在溪也不客氣:還說我呢,你這張臉都綠得不成人樣了。
風棠影嘆氣,搓搓臉頰帶著她往山下小鎮去,解釋說:本以為這兩日要去霧山,我是沒日沒夜加緊修煉,結果師父又不讓我去了,心力交瘁成了這樣。
為何
據說爻圓那東西是在霧山之底,由一棵神樹汁液化成,幾萬年才那么一顆,去的修士魚龍混雜,師父經過此前仙門大會一事怕了,說讓我在一葉山呆著,和眾弟子守好北川就行。
柳在溪:也是,爻圓事關魔族大計,危險至極,你不去也是好的。說到這她頓了頓,突然道商量:你說我能不能去
對方思索一番:臨滄有難,散修來幫忙當然能行,只要過了霧山前的檢測陣法就行。
檢測陣法在山腳下,就是防止有魔族混入,可道行高的魔修又怎么會在這一關暴露,不過是圖個心安,檢查一下有沒有魔族氣息。
柳在溪說走就走,當即換了身素袍,打扮的和尋常窮散修沒什么兩樣,拎著把破劍來到了一葉山陣口。
守陣的弟子們見到她,有些感慨道:里面皆是金丹以上的修士,霧山兇險,道友不如與我們守在界外。
柳在溪抱拳:說什么話,臨滄有難吾輩修士怎能不管,莫在說了,放行吧。
弟子們眼含熱淚與她相對,遞來一個儲物袋:這是各宗門發放給前來霧山修士的物品,道友此去順遂!
謝了。
柳在溪將那袋子掛在腰間,鄭重其事謝過之后,轉著劍跑進了陣中。
北川風雪大,霧山也不例外,山中多高樹,而后多大霧,那霧還是柳在溪之前搞出來的。霧于山中久久不散,積攢數年,和一些奇怪草植一起不知又運化出別的氣,過了霧氣,在山體深處變成了毒氣。
那棵神樹是在下面一個桃源般的地界生長,至于如何找到……這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事情了。
柳在溪本是不想再拼命,不過現下真讓她找著個方法,那她就肯定得試試脫離多善堂,跟著混在修士里撿漏不就成!
這會各宗門弟子還未來全,大家都聚集在山腳下,柳在溪鉆進人群,沒了糾結之事心情還算美麗,便多了其他心思——
她目光在陣后各色弟子中轉了一圈,落在那邊幾個醒目藍衣之上。
果然來了。
藍衣中有個游離在隊伍外圍的,和一個青衣弟子站在一處。
柳在溪歪頭瞄了眼,那人她眼熟,似乎是叫青蕪,眼神再收回來到旁邊,那位站得靠后人高馬大的玉虛門弟子正好和她對上視線。
那人眼神探究,在她身上繞了一圈,不耐煩地往邊上跨了一步,然后柳在溪的視線就被一堆陌生的臉占據。
嗯不讓人看。
她動動手指,剛要上前理論,一抬手見自己抓著把劍,方才反應過來,她此刻是易容的狀態,那人防著她很正常。
柳在溪轉著劍身,清清嗓子,改換若無其事地走了過去。
那道藍衣身影很明顯感受到了她這位自來熟修士的動作,抱臂靠坐在后面的山石上,垂頭思索著什么,渾身透露著一股急躁,像是呆不住似的。
旁邊的青蕪不知他怎么了,側頭問著:道友,你怎么了,今日興致很不高啊,是怕那爻圓找不到
衛則玉搖頭,青蕪就繼續問:莫不是還在想今早的事
見對方不斷踩踏的腳尖停了下,青蕪撓撓頭,和他一道坐在石頭上:這不是大陣被破在即,出發時間改了也是情有可原……你早上說要去的地方是何處啊是很著急的事
我知道,其實也不是很急。衛則玉放下手,改撐在腿側,一下一下的踩面前的草。
青蕪:那就不用煩惱了,等尋到爻圓再去做也不遲。
還不是怕我倒霉的折在這了,那姓柳的還在山溝溝里面……最后一面都見不著了……衛則玉前半句像吃了炮仗,后半句瞄了眼瞪大眼睛的青蕪又突然熄火,嘆了句,沒事,九寒的劍問得如何了
青蕪打了個哈哈,說也就那樣,衛則玉正要再和他聊些別的,扭頭過來時,看到了站在人堆側面的柳在溪。
他動作一頓,不太高興地看著她,青蕪注意到,跟著回頭,一齊審判她,兩息后莫名道:你偷聽我們說話!
天地良心,柳在溪本來打算正大光明走來打招呼的,可走路上忽然覺得這話有點聽頭,便調整呼吸挪到一邊,也就是聽見那哼哧哼哧的一句姓柳的才破功,目光直白了點。
我沒有。柳在溪硬邦邦道。
衛則玉又盯了她一陣,很不爽快地移開眼,不看她話卻是對著她說:你又是偷聽又是偷看,想干什么啊。
不會是魔族細作吧
青蕪愣了下,回看他。
在這個節骨眼上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話,對一個無辜散修來說總歸是太過了。
衛則玉的話多少引起了旁邊一小圈人的注視,柳在溪沒說話呢,他又轉來盯著她腳邊的石子道:恕我猜忌,這位道友若是沒什么事,還是老實坐著,別亂跑了。
柳在溪看著他的舉動,默默踩住那顆石子,衛則玉很快移開眼,又垂了回去,轉著自己的胖葫蘆。她無聲地嘆氣,將那石子踢到那人腳邊,朗聲道:實不相瞞衛師兄,我就是心悅你已久,情,難,自,禁啊。
衛則玉眉心逐漸擰緊。
青蕪等眾人:哦……
那一圈人嗡嗡著轉了回去,柳在溪可以繼續自己先前的計劃,樂呵呵地往前,青蕪被她瞅一眼,左右權衡之下,還是選擇蹦噠回玄陽弟子的圈子。
這塊山石的小片范圍里,就剩下她和衛則玉……嗯,還有擋在她身前的水墻。
衛師兄
我不是你師兄。
不是師兄也能聊天呀。
我不想和你聊天。
……
這人從頭到尾就沒瞪她一眼,死小子油鹽不進啊。
柳在溪扯了扯嘴角,在水墻上彈了彈,嘆道:那師兄想同誰聊,那姓柳的
與你無關。衛則玉終于正視她,神色不虞。
她笑了下,靠在那面水墻上,在上面畫字:提都不能提方才聽師兄所,對那人甚是上心,可觀現下,那人卻像是都未將你放在眼前……
衛則玉眉頭松了些,又轉過去,柳在溪笑:何不及時行樂
水墻之上驟現一層尖刺,柳在溪收神迅速閃開,那尖刺飛速射來,她躲過幾個之后剛站定,便有一根急刺她眉心而來,又在即將扎穿皮膚時化成水滴砸在地上。
衛則玉收回掌心,伸了個懶腰,躺在石頭上闔眼假寐,態度明顯,進一步就揍。柳在溪拍拍衣袖觀察他半晌,倒像是真的睡去一般,便揚揚眉,扛著劍轉去了一邊。
待她走后,一直暗中觀察的青蕪才緩緩而來,悄悄瞄了眼衛則玉,竟見他正睜著眼睛無望天。
額……怎么還打起來了呢青蕪道。
衛則玉:找麻煩來的。
這是什么說法,青蕪一臉懵,衛則玉白癡地掃他一眼:怎么你還真信她說的鬼話。
青蕪:……當然沒有了!
不遠處的柳在溪:怎么就暴露了呢。
那倆人說話完全不遮不掩,故意說給她聽似的,柳在溪無語,那劍尖杵著地上的濕泥,坐了一會,果斷再次向那邊走去。
青蕪老早就注意到她的動作,瘋狂扯衛則玉的飛肩,嚷嚷著麻煩又來了,繼續退回觀戰區,留衛則玉重新進入假寐狀態。
盡管如此,擋在柳在溪面前的水墻依舊不退。
站定。
抬起的腳老老實實踏在原地,柳在溪抿出個笑,乖巧喊他:師兄……
衛則玉睜開眼,有種不想看她卻不得不看的模樣對她道:干什么。
實不相瞞,就想和師兄交個朋友,柳在溪笑吟吟道,我叫柳溪,這般聽來咱倆何其有緣。
水墻之后的人看不出太大的表情,只是又轉頭望天,舌尖小聲輾轉著她吐出口的那個名字,嗤笑:你靠這名字行走,真不會死在家門口
我生來無家,何來門口一說,而這名字……‘綠柳隨風,青溪在岸’,又怎么稱不上是個好名字誰會因為個名字打死我——又因為個名字不讓我過去……那實在太不講理。柳在溪瞇瞇眼。
水墻撤去。
衛則玉依舊保持著那個動作:叨叨這么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再不放你,是不是也算不講理。
衛師兄上道,就是這個理。柳在溪跨過那水墻,興沖沖地根本掩蓋不住,然而腳剛一踏地,便從土地之上直竄上來數根水條想要纏住她的腳。
她半刻沒有愣神,劈開水條翻個跟頭落在另一側,便又是數根扯住她的四肢,長劍脫手,柳在溪手腕一麻,淡淡掃向側面坐起身的人。
那人撐著膝蓋注視著她,四肢的水條鎖緊,應是照主人的意志將她扯到衛則玉面前,他坐在石頭上,她站在地面,剛好一樣高。
起碼努力了這么久,終于臉對臉了……
柳在溪眨眨眼,無辜道:衛師兄太不講理。
衛則玉一雙杏眼也跟著她眨,扯著嘴角嘲諷:我講了,讓你別過來,但你不聽有什么辦法。
可我好歹也是個修為底下的散修,你用這么難受的法子對付我。柳在溪繼續眨。
衛則玉:我也好歹是個修為差不多的修士,怎么能用上不了臺面的法子對付你呢。
……衛師兄。
別叫我。
水條鎖緊,柳在溪手腳持續麻木,她皺著臉,思考著還能再胡說點什么,迎上衛則玉的目光卻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今日見他時,對方要么拒絕對視,要么便像現在,眼神中總是透著一股認真的探究。
你們姓柳的都很有意思,不是滿口胡話,就是你這樣行為詭異,衛則玉眼神忽然沉了下來,向前探了探身子,其實我有個猜測,想著總不會有兩個人行為語調如此相似——
柳在溪眼睛稍微亮了些:嗯!難道衛則玉認出我了
可他下一句話:但現在想想還是算了,你煩人得讓人難受,還是交給師兄他們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