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生六歲被谷嵩從濟慈館中領回,讀書教養到如今,兩人名為主仆,情同父子。
“先生年紀大了,一入冬容易寒邪入體,早年有些舊疾,病去如抽絲,恐怕有些時日開不了堂了。”
“不打緊的,先生顧好身子要緊。”
蕭泉把食盒遞到他手上,他打開看了看,里面是熬得精致的藥粥,他微笑道謝:“蕭姑娘有心了。”
“無妨,師兄和先生一樣,叫我蕭泉便好,”她見廚房里還熬著藥,走過去瞧了瞧:“這可是一會兒先生要喝的藥?”
李樓風隨她過去,被撲面而來的藥味熏得踉蹌兩步,面帶苦色。
掌生見她拿起蒲扇,從門后拎了兩張矮凳,“一會兒藥好了我去叫先生,勞你們先幫我看著藥,我去把前院的雪掃上一掃。”
“好的掌生師兄,”她用胳膊肘拐了拐旁邊苦皺了一張臉的李樓風,“你也去,給師兄打打下手。”
掌生獨來獨往慣了,聞愣道:“不必,我……”
李樓風一撐膝蓋站起身,“走吧師兄,我掃雪功夫了得,你我二人出手,事半功倍!”
掌生無奈笑道:“那好吧,有勞二位。”
自打小半月前那場初雪,斷斷續續下到現在,時疾時緩,掌生一人分身乏術,也就是午后給先生用完第二帖藥,舍些讀書的時間來掃掃雪。
他取了大掃帚來,又拿了一個小鏟,好把凍在地面上的結塊鏟除,尤其是大門外有人車馬來往,地上的雪被踩得牢固。
李樓風大致掃了一眼,估摸著小半個時辰能完事,沒等掌生給他安排,他就拿了小鏟往門外躥:“師兄,院子里的雪好掃些,我把外面的凍雪除了再跟你換。”
“喀喀”
“咔嚓咔嚓”
大門外傳來碎冰的動靜,然后是一連串地“嚓嚓嚓嚓嚓嚓”。
身后的門猛地被拉開,蕭泉朝他歉然一笑,手拿著蒲扇往門外沖,一扇子敲在推雪推得激情滿滿的少年頭上,壓低聲音訓斥了幾句,那推雪聲便斯斯文文起來。
帶著莫名的小委屈。
掌生搖頭笑嘆,揮著掃帚開始清理院中積雪。
……
谷嵩半夢半醒間,隱隱聽到窗外唰唰的掃雪聲,一下一下,將他掃入更深一層的夢中。
他不再是鶴發雞皮德高望重的先生,而是和掌生那般大的少年小子,甚至不如掌生穩重,讀書習文也總是鉆空子。
早年求學時,他背著個簍筐,晃晃悠悠地隨老師訪遍名山大川,也在無名村落歇腳。有些地方不通教化,老師便會暫留幾年,開堂講文,當地的村民們無論老幼,農閑后都會跑來聽,屋中坐了滿滿當當的老幼,窗外也站了許多。
老師常說“有教無類”,直到他親眼看到抱著襁褓的婦人艱難識字,和連剛才吃了什么都記不住的老人在誦書,方明白手中書卷有多重。
春去秋來,夏蟬冬雪,他們遇上過土匪搶劫,險些被豺狼撕咬,一次次逃出險境,老師說這是天命在身,不可半途而廢。
老師一生都在不同的地方教化百姓,未曾留下半卷詩文,只有案頭一本手札。因此寂寂無名。
那是一個月光清亮的雪夜,他捧著搖曳燭火跪在老師床前,老師問他,讀書識字是為了什么?功名加身,還是家財萬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