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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射雕英雄傳 > 第二十九回 黑沼隱女

                第二十九回 黑沼隱女

                得多,不多時郭靖已背著黃蓉快步走近瀑布,只見柳樹下那人身披蓑衣,坐在一塊石上,正

                自垂釣。這瀑布水勢湍急異常,一瀉如注,水中哪里有魚?縱然有魚,又哪有余暇吞餌?看

                那人時,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一張黑漆漆的鍋底臉,虬髯滿腮,根根如鐵,雙目一動不

                動的凝視水中。郭靖見他全神貫注的釣魚,不敢打擾,扶黃蓉倚在柳樹上休息,自己過去瞧

                那瀑布中到底有甚么魚。等了良久,忽見水中金光閃了幾閃,那漁人臉現喜色,猛然間釣桿

                直彎下去,只見水底下一條尺來長的東西咬著釣絲,那物非魚非蛇,全身金色,模樣甚是奇

                特。郭靖大感詫異,不禁失聲叫道:“咦,這是甚么?”便在這時,水中又鉆出一條同樣的

                金色怪魚咬住釣絲,那漁人更是喜歡,用力握住釣桿不動。只見那釣桿愈來愈彎,眼見要支

                持不住,突然拍的一聲,桿身斷為兩截。兩條怪魚吐出釣絲,在水中得意洋洋的游了幾轉,

                瀑布雖急,卻沖之不動,轉眼之間,鉆進了水底巖石之下,再也不出來了。那漁人轉過身

                來,圓睜怒目,喝道:“臭小子,老子辛辛苦苦的等了半天,偏生叫你這小賊來驚走了。”

                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上前兩步就要動武,不知忽地想起了甚么,終于強自克制,雙手捏得骨

                節格格直響,滿臉怒容。

                郭靖知道自己無意之中闖了禍,不敢回嘴,只得道:“大叔息怒,是小人不是,不知那

                是甚么怪魚?”那漁人罵道:“你瞎了眼珠啦,這是魚么?這是金娃娃。”郭靖被罵,也不

                惱怒,陪笑道:“請問大叔,甚么是金娃娃?”那漁人更是暴跳如雷,喝道:“金娃娃就是

                金娃娃,你這臭小賊啰唆甚么?”郭靖要懇他指點去見段皇爺的路徑,哪敢輕易得罪,只是

                打拱作揖的賠不是。旁邊黃蓉卻忍不住了,插口道:“金娃娃就是金色的娃娃魚。我家里便

                養著幾對,有甚么希罕了?”那漁人聽黃蓉說出“金娃娃”的來歷,微感驚訝,罵道:

                “哼,吹得好大的氣,家里養著幾對!我問你,金娃娃干甚么用的?”黃蓉道:“有甚么用

                啊?我見它生得好看,叫起來呀呀呀的,好像小孩兒一般,就養著玩兒。”

                那漁人聽她說得不錯,臉色登時和緩,道:“女娃兒,你家里若是真養得有,那你就須

                賠我一對。”黃蓉道:“我干么要賠你?”漁人指著郭靖道:“我正好釣到一條,卻給他莽

                莽撞撞的一聲大叫,又惹出一條來,扯斷了釣桿。這金娃娃聰明得緊,吃過了一次苦頭,第

                二次休想再釣得著。不叫你賠叫誰賠?”黃蓉笑道:“就算釣著,你也只有一條。你釣到了

                一條,第二條難道還肯上鉤?”漁人無可對,搔搔頭道:“那么賠我一條也是好的。”黃

                蓉道:“若是把一對金娃娃生生拆散,過不了三天,雌雄兩條都會死的。”

                那漁人更無懷疑,忽地向她與郭靖連作三揖,叫道:“好啦,算我的不是,求你送我一

                對成不成?”

                黃蓉微笑道:“你先得對我說,你要金娃娃何用?”那漁人遲疑了一陣,道:“好,就

                說給你聽。我師叔是天竺國人,前幾日來探訪我師父,在道上捉得了一對金娃娃,十分歡

                喜。他說天竺國有一種極厲害的毒蟲,為害人畜,難有善法除滅,這金娃娃卻是那毒蟲克

                星。他叫我喂養幾日,待他與我師父說完話下山,再交給他帶回天竺去繁殖,哪知道”

                黃蓉接口道:“哪知道你一個不小心,讓金娃娃逃入了這瀑布之中!”那漁人奇道:“咦,

                你怎知道?”黃蓉小嘴一撇,道:“那還不易猜。這金娃娃本就難養,我先前共有五對,后

                來給逃走了兩對。”那漁人雙眼發亮,臉有喜色,道:“好姑娘,給我一對,你還剩兩對

                哪。否則師叔怪罪起來,我可擔當不起。”黃蓉笑道:“送你一對,那也沒甚么大不了,可

                是你先前干么這樣兇啊?”那漁人又是笑又是急,只說:“唉,是我這么莽撞脾氣不好,當

                真要好好改才是。好姑娘,你府上在哪里?我跟你去取,好不好?這里去不遠罷?”黃蓉輕

                輕嘆了口氣道:“說近不近,說遠不遠,三四千里路是有的。”

                那漁人吃了一驚,根根虬髯豎了起來,喝道:“小丫頭,原來是在消遣老爺。”提起醋

                缽大的拳頭,就要往黃蓉頭上捶將下去,只是見她年幼柔弱,這一拳怕打死了她,拳在空

                中,遲遲不落。郭靖早已搶在旁邊,只待他拳勁一發,立時抓他手腕。黃蓉笑道:“急甚

                么?我早想好了主意。靖哥哥,你呼白雕兒來罷。”郭靖不明她的用意,但依呼雕。那漁

                人聽他喉音一發,山谷鳴響,中氣極是充沛,不禁暗暗吃驚:“適才幸好未曾動手,否則怕

                要吃這小子的虧。”

                過不多時,雙雕循聲飛至。黃蓉剝了塊樹皮,用針在樹皮背后刺了一行字道:“爹爹:

                我要一對金娃娃,叫白雕帶來罷。女蓉叩上。”郭靖大喜,割了二條衣帶,將樹皮牢牢縛在

                雄雕足上。黃蓉向雙雕道:“到桃花島,速去速回。”郭靖怕雙雕不能會意,手指東方,連

                說了三聲“桃花島”。雙雕齊聲長鳴,振翼而起,在天空盤旋一周,果然向東而去,片刻之

                間已隱沒云中。那漁人驚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喃喃的道:“桃花島,桃花島?黃藥師黃老

                先生是你甚么人?”黃蓉傲然道:“是我爹爹,怎么啦?”那漁人道:“啊!”卻不接話。

                黃蓉道:“數日之間,我的白雕兒會把金娃娃帶來,不太遲罷?”那漁人道:“但愿如

                此。”望著靖蓉二人上下打量,眼中滿是懷疑神色。郭靖打了一躬道:“不曾請教大叔尊姓

                大名。”那漁人不答,卻道:“你們到這里來干甚么?是誰教你們來的?”郭靖恭恭敬敬的

                道:“晚輩有事求見段皇爺。”他原想依瑛姑柬帖所示,說是奉洪七公之命而來,但明明是

                撒謊的語,終究說不出口。那漁人厲聲道:“我師父不見外人,你們找他干么?”依郭靖

                本性,就要實說,但又恐因此見南帝不著,誤了黃蓉性命,說不得,只好權且騙他一騙,正

                要開,那漁人見他神色不定,黃蓉容顏憔悴,已猜到了七八分,喝道:“你們想要我師父

                治病,是不是?”郭靖被他喝破心事,哪里還能隱瞞,只得點頭稱是,心中又急又悔,只恨

                沒能搶先撒謊。那漁人大聲道:“見我師父,再也休想。我拚著受師父師叔責罵,也不要你

                們甚么金娃娃、銀娃娃啦,快快下山去罷!”這幾句話說得斬釘截鐵,絕無絲毫轉圜余地,

                只把郭靖聽得呆了半晌,倒抽涼氣,過了好一陣,上前躬身行禮道:“這位受傷求治的是桃

                花島黃島主的愛女,現下是丐幫的幫主,務求大叔瞧著黃島主與洪幫主兩位金面,指點一條

                明路,引我們拜見段皇爺。”那漁人聽到“洪幫主”三字,臉色稍見和緩,搖頭道:“這位

                小姑娘是丐幫幫主?我可不信。”郭靖指著黃蓉手中的竹杖道:“這是丐幫幫主的打狗棒,

                想來大叔必當識得。”那漁人點了點頭道:“那么九指神丐是你們甚么人?”郭靖道:“正

                是我們兩人的恩師。”那漁人“啊”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你們來找我師父,那是奉九

                指神丐之命的了?”郭靖遲疑未答,黃蓉忙接口道:“正是。”那漁人低頭沉吟,自自

                語:“九指神丐與我師父交情非比尋常,這事該當如何?”黃蓉心想,乘他猶豫難決之際,

                快下說辭,又道:“師父命我們求見段皇爺,除了請他老人家療傷,尚有要事奉告。”那漁

                人突然抬起頭來,雙目如電,逼視黃蓉,厲聲道:“九指神丐叫你們來求見‘段皇爺’?”

                黃蓉道:“是啊!”那漁人又追問一句:“當真是‘段皇爺’,不是旁人?”黃蓉知道其中

                必有別情,可是無法改口,只得點了點頭。那漁人走上兩步,大聲喝道:“段皇爺早已不在

                塵世了!”靖、蓉二人大吃一驚,齊聲道:“死了?”那漁人道:“段皇爺離此塵世之時,

                九指神丐就在他老人家的身旁,豈有再命你們來拜見段皇爺之理?你們受誰指使?到此有何

                陰謀詭計?快快說來。”說著又踏前一步,左手一拂,右手橫里來抓黃蓉肩頭。郭靖見他越

                逼越近,早有提防,當他右手離黃蓉身前尺許之際,左掌圓勁,右掌直勢,使招“見龍在

                田”,擋在黃蓉身前。這一招純是防御,卻是在黃蓉與漁人之間布了一道堅壁,敵來則擋,

                敵不至則消于無形。那漁人見他雖然出掌,但勢頭斜向一邊,并非對自己進擊,心中微感詫

                異,五指繼續向黃蓉左肩抓去,又進半尺,突然與郭靖那一招勁道相遇,只感手臂劇痛,胸

                口微微發熱,這一抓立時被反彈出來。他只怕郭靖乘勢進招,急忙躍開,橫臂當胸,心道:

                “當年聽洪七公與師父談論武功,這正是他老人家的降龍十八掌功夫,那么這兩個少年確是

                他的弟子,倒也不便得罪。”只見郭靖拱了拱手,神色甚是謙恭,這一招雖是他占了上風,

                但無半點得意之色,心中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說道:“兩位雖是九指神丐的弟子,可是此

                行卻非奉他老人家之命而來,是也不是?”郭靖不知他如何猜到,但既被說中,無法抵賴,

                只得點了點頭。那漁人臉上已不似先前兇狠,說道:“縱然九指神丐自身受傷至此,小可也

                不能送他老人家上山去見家師。區區下情,兩位見諒。”黃蓉道:“當真連我師父也不

                能?”那漁人搖頭道:“不能!打死我也不能!”黃蓉心中琢磨:“他明說段皇爺是他師

                父,可是又說段皇爺已經死了,又說死時洪恩師就在他的身旁,這中間許多古怪之處,卻是

                叫人難以索解。”尋思:“他師父在這山上,那是一定的了,管他是不是段皇爺,我們總得

                見上一見。”抬頭仰視,只見那山峰穿云插天,較之鐵掌山的中指峰尤高數倍,山石滑溜,

                寸草不生,那片大瀑布恰如從空而降,實無上山之路,心想:“李白說黃河之水天上來,這

                一片水才真是天上來呢。”

                她目光順著瀑布往下流動,心中盤算上山之策,突然眼前金光閃爍,水底有物游動。她

                慢慢走到水邊,定睛瞧去,只見一對金娃娃鉆在山石之中,兩條尾巴卻在外面亂晃,忙向郭

                靖招手,叫他過來觀看。

                郭靖“啊”的一聲,道:“我下去捉上來。”黃蓉道:“唏!那不成,水這么急,怎站

                得住足?別發傻啦。”郭靖卻想:“我若冒險將這對怪魚捉到送給漁人,當能動他之心,引

                我們去見他師父。否則的話,難道眼睜睜瞧著蓉兒之傷無人療治?”他知黃蓉必會阻攔,當

                下一語不發,也不除衣褲鞋襪,涌身就往瀑布中跳落。黃蓉急叫:“靖哥哥!”站起身來,

                立足不定,搖搖欲倒。那漁人也是大吃一驚,伸手扶她站穩了,立即奔向茅屋,似欲去取物

                來救郭靖。黃蓉坐回石上,看郭靖時,只見他穩穩站定水底,一任瀑布狂沖猛擊,身子竟未

                搖晃,慢慢彎腰去捉那對金娃娃。但見他一手一條,已握住了金娃娃的尾巴輕輕向外拉扯,

                只恐弄傷了怪魚,不敢使力,豈知那金娃娃身上全是粘液,滑膩異常,幾下扭動,掙脫了郭

                靖掌握,先后竄入石底。郭靖急搶時,卻哪里來得及,剎那間影蹤不見。黃蓉失聲低呼,忽

                聽背后一人大聲驚叫,回過頭來,見那漁人已站在自己身后,左肩上扛了一艘黑黝黝的小

                船,右手握著兩柄鐵槳,想是要下水去救人。郭靖雙足使勁,以“千斤墜”功夫牢牢站穩石

                上,恰以中流砥柱,屹立不動,閉氣凝息,伸手到怪魚遁入的那大石底下用力一抬,只感那

                石微微搖動,心中大喜,使出降龍十八掌中一招“飛龍在天”,雙掌向上猛舉,水聲響處,

                那巨石竟被他抬了起來。他變招奇速,巨石一起,立時一招“潛龍勿用”橫推過去,那巨石

                受水力與掌力夾擊,擦過他身旁,蓬蓬隆隆,滾落下面深淵中去了,響聲在山谷間激蕩發出

                回音,轟轟然良久不絕。只見他雙手高舉,一手抓住一只金娃娃,一步一步從瀑布中上來。

                瀑布日夜奔流,年深月久,在巖石間切了一道深溝,約有二丈來高。那漁人見郭靖站在溝

                底,哪里跳得上來,于是垂下鐵槳,想要讓他握住,吊將上來。但郭靖手中握著怪魚,只怕

                一松手又被滑脫逃去,當下在水底凝神提氣,右足一點,身子斗然間從瀑布中鉆出,跟著左

                足在深溝邊上橫里一撐,人已借力躍到岸上。黃蓉雖和他相聚日久,卻不料他功力已精進如

                此,見他在水底定身抬石、閉氣捉魚,視瀑布的巨力沖擊儼若無物,心中又驚又喜。其實郭

                靖為救黃蓉,乃是豁出了性命甘冒大險,待得出水上岸,回頭見那瀑布奔騰而去,水沫四

                濺,不由得目眩心驚,自己也不信適才居然有此剛勇下水。那漁人更是驚佩無已,知道若非

                氣功、輕功、外功俱臻上乘,別說捉魚,一下水就給瀑布沖入下面深淵去了。

                兩尾金娃娃在郭靖掌中翻騰掙扎,哇哇而叫,宛如兒啼。郭靖笑道:“怪不得叫作娃娃

                魚,果然像小孩兒哭叫一般。”伸手交給漁人。那漁人喜上眉梢,放下鐵槳,正要接過,忽

                然心中一凜,縮回手去,說道:“你拋回水里去罷,我不能要。”郭靖奇道:“干么?”漁

                人道:“我收了金娃娃,仍是不能帶你去見我師父。受惠不報,難道不敬天下英雄恥笑?”

                郭靖一呆,正色道:“大叔堅執不允攜帶,必有為難之處,晚輩豈敢勉強?區區一對魚兒,

                說得上甚么受惠不受惠?大叔只管拿去!”說著將魚兒送到漁人手中。那漁人伸手接了,神

                色間頗為過意不去。郭靖轉頭向黃蓉道:“蓉兒,常道死生有命,壽算難,你的傷若是

                當真不治,陰世路上,總是有你靖哥哥陪著就是了。咱們走罷!”黃蓉聽他真情流露,不禁

                眼圈一紅,但心中已有算計,向漁人道:“大叔,你既不肯指點,那也罷了,但有一件事我

                不明白,你若不說,我可是死不瞑目。”漁人道:“甚么?”黃蓉道:“這山峰光滑如鏡,

                無路可上,你若肯送我們上山,卻又有甚么法子?”那漁人心想:“若不是我攜帶,他們終

                究難以上山,這一節說也無妨。”于是說道:“說難是難,說易卻也容易得緊。從右首轉過

                山角,已非瀑布,乃是一道急流,我坐在這鐵舟之中,扳動鐵槳,在急湍中逆流而上,一次

                送一人,兩次就送兩人上去。”

                黃蓉道:“啊,原來如此。告辭了!”站起身來,扶著郭靖轉身就走。郭靖一拱手,不

                再語。那漁人見二人下山,只怕金娃娃逃走,飛奔到茅舍中去安放。黃蓉道:“快搶鐵舟

                鐵槳,轉過山角下水!”郭靖一怔,道:“這這不大好罷?”黃蓉道:“好,你愛做君

                子,那就做君子罷!”“救蓉兒要緊,還是做正人君子要緊?”瞬息之間,這念頭在腦海中

                連閃幾次,一時沉吟難決,卻見黃蓉已快步向上而行,這時哪里還容得他細細琢磨,不由自

                主的舉起鐵舟,急奔轉過山角,喝一聲:“起!”用力擲入瀑布的上游。鐵舟一經擲出,他

                立即搶起鐵槳,挾在左腋之下,右手橫抱黃蓉,只見鐵舟已順著水流沖到跟前,同時聽到耳

                后暗器聲響,當即低頭讓過暗器,涌身前躍,雙雙落入舟中。一枚暗器打中黃蓉背心,給背

                囊中包著的軟猬甲彈開。這時水聲轟轟,只聽得那漁人高聲怒吼,已分辨不出他叫些什么,

                眼見鐵舟隨著瀑布即將流至山石邊緣,若是沖到了邊緣之外,這一瀉如注,自非摔得粉身碎

                骨不可,郭靖左手鐵槳急忙揮出,用力一扳,鐵舟登時逆行了數尺。他右手放下黃蓉,鐵槳

                再是一扳,那舟又向上逆行了數尺。

                那漁人站在水旁戟指怒罵,風聲水聲中隱隱聽到甚么“臭丫頭!”“小賤人!”之聲,

                黃蓉嘻嘻而笑,道:“他仍當你是好人,凈是罵我。”郭靖全神貫注的扳舟,哪里聽到她說

                話,雙膀使力,揮槳與激流相抗。那鐵舟翹起了頭鼓浪逆行。此處水流雖不如瀑布般猛沖而

                下,卻也極是急促,郭靖劃得面紅氣促,好幾次險些給水沖得倒退下去,到后來水勢略緩,

                他又悟到了用槳之法,以左右互搏的心法,雙手分使“神龍擺尾”那一招。每一槳出去,都

                用上降龍十八掌的剛猛之勁,掌力直透槳端,左一槳“神龍擺尾”,右一槳“神龍擺尾”,

                把鐵舟推得宛似順水而行一般。黃蓉贊道:“就是讓那漁人來劃,也未必能有這么快!”又

                行一陣,劃過兩個急灘,一轉彎,眼前景色如畫,清溪潺潺,水流平穩之極,幾似定住不

                動。那溪水寬約丈許,兩旁垂柳拂水,綠柳之間夾植著無數桃樹,若在春日桃花盛開之時,

                想見一片錦繡,繁華耀眼。這時雖無桃花,但水邊生滿一叢叢白色小花,芳香馥郁。靖蓉二

                人心曠神怡,料想不到這高山之巔竟然別有一番天地。溪水碧綠如玉,深難見底,郭靖持住

                槳柄頂端,將鐵槳豎直下垂,想探知溪底究有多深,突然間一股大力沖到,他未曾防備,鐵

                槳幾欲脫手,原來溪面水平如鏡,底下卻有一股無聲的激流。

                那鐵舟緩緩向前駛去,綠柳叢間時有飛鳥鳴囀。黃蓉嘆道:“若是我的傷難以痊可,那

                就葬身此處,不再下去了。”郭靖正想說幾句話相慰,鐵舟忽然鉆入了一個山洞。洞中香氣

                更濃,水流卻又湍急,只聽得一陣嗤嗤之聲不絕。郭靖道:“那是甚么聲音?”黃蓉搖搖頭

                道:“我也不知道。”眼前斗亮,鐵舟已然出洞,兩人不禁同聲喝彩:“好!”原來洞外是

                個極大的噴泉,高達二丈有余,奔雪濺玉,一條巨大的水柱從石孔中直噴上來,飛入半空,

                嗤嗤之聲就是從噴泉發出。那溪水至此而止,這噴泉顯是下面溪水與瀑布的源頭了。郭靖扶

                著黃蓉上了岸,將鐵舟拉起放在石上,回過頭來,卻見水柱在太陽照耀下映出一條眩目奇麗

                的彩虹。當此美景,二人縱有百般贊美之意,卻也不知說甚么話好,只是手攜著手,并肩坐

                在石上,胸中一片明凈,再無別念,看了半晌,忽聽得彩虹后傳出一陣歌聲。

                只聽他唱的是個“山坡羊”的曲兒:

                “城池俱壞,英雄安在?云龍幾度相交代?想興衰,苦為懷。唐家才起隋家敗,世態有

                如云變改。疾,也是天地差!遲,也是天地差!”那“山坡羊”小曲于宋末流傳民間,到處

                皆唱,調子雖一,曲詞卻隨人而作,何止千百?惟語句大都俚俗。黃蓉聽得這首曲子感慨世

                事興衰,大有深意,心下暗暗喝彩。只見唱曲之人從彩虹后轉了出來,左手提著一捆松柴,

                右手握著一柄斧頭,原來是個樵夫。黃蓉立時想起瑛姑柬帖中所云:“若求醫,更犯大

                忌,未登其堂,已先遭漁樵耕讀之毒手矣。”當時不明“漁樵耕讀”四字說的是甚么,現下

                想來,捉金娃娃的是個漁人,此處又見樵子,那么漁樵耕讀想來必是段皇爺手下的四個弟子

                或親信了,不禁暗暗發愁:“闖過那漁人一關已是好不容易。這樵子歌聲不俗,瞧來決非易

                與。那耕讀二人,又不知是何等人物?”只聽那樵子又唱道:“天津橋上,憑欄遙望,舂陵

                王氣都凋喪。樹蒼蒼,水茫茫,云臺不見中興將,千古轉頭歸滅亡。功,也不久長!名,也

                不久長!”他慢慢走近,隨意向靖、蓉二人望了一眼,宛如不見,提起斧頭便在山邊砍柴。

                黃蓉見他容色豪壯,神態虎虎,舉手邁足間似是大將軍有八面威風。若非身穿粗布衣裳而在

                這山林間樵柴,必當他是個叱咤風云的統兵將帥,心中一動:“師父說南帝段皇爺是云南大

                理國的皇帝,這樵子莫非是他朝中猛將?只是他歌中詞語,卻何以這般意氣蕭索?”又聽他

                唱道:“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

                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聽到最后兩句,黃蓉想起父親常道:“甚么

                皇帝將相,都是害民惡物,改朝換姓,就只苦了百姓!”不禁喝了聲彩:“好曲兒!”那樵

                子轉過身來,把斧頭往腰間一插,問過:“好?好在哪里?”黃蓉欲待相答,忽想:“他愛

                唱曲,我也來唱個,‘山坡羊’答他。”當下微微一笑,低頭唱道:

                “青山相待,白云相愛。夢不到紫羅袍共黃金帶。一茅齋,野花開,管甚誰家興廢誰成

                敗?陋巷單瓢亦樂哉。貧,氣不改!達,志不改!”她料定這樵子是個隨南帝歸隱的將軍,

                昔日必曾手綰兵符,顯赫一時,是以她唱的這首曲中極贊糞土功名、山林野居之樂,其實她

                雖然聰明伶俐,畢竟不是文人學士,能在片刻之間便作了這樣一首好曲子出來。她在桃花島

                上時曾聽父親唱過此曲,這時但將最后兩句改了幾個字,以推崇這樵子當年富貴時的功業。

                只是她傷后缺了中氣,聲音未免過弱。常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一首小曲兒果

                然教那樵子聽得心中大悅,他見靖、蓉二人乘鐵舟、挾鐵槳溯溪而上,自必是山下那漁人所

                借的舟槳,心曠神怡之際,當下也不多問,向山邊一指,道:“上去罷!”

                只見山邊一條手臂粗細的長藤,沿峰而上。靖、蓉二人仰頭上望,見山峰的上半截隱入

                云霧之中,不知峰頂究有多高。兩人所唱的曲子,郭靖聽不懂一半,聽那樵子放自己上去,

                實不明是何原因,只怕他又起變卦,當下更不打話,背起黃蓉,雙手握著長藤,提氣而上。

                他雙臂交互攀援,爬得甚是迅捷,片刻之間,離地已有十余丈,隱隱聽得那樵子又在唱曲,

                甚么“當時紛爭今何處?贏,都變作土!輸,都變作土!”

                黃蓉伏在他背上笑道:“靖哥哥,依他說,咱們也別來求醫啦。”郭靖愕然,問道:

                “怎么?”黃蓉道:“反正人人都是要死的,治好了,都變作土!治不好,都變作土!”郭

                靖道:“呸,別聽他的。”黃蓉輕輕唱道:“活,你背著我!死,你背著我!”隨著黃蓉低

                宛的歌聲,兩人已鉆入云霧之中,放眼白茫茫一片,雖當盛暑,身上卻已頗感寒意。黃蓉嘆

                道:“眼前奇景無數,就算治不好,也不枉了一場奔波。”郭靖道:“蓉兒,你別再說死啦

                活啦,成不成?”黃蓉低低一笑,在他頭頸中輕輕吹氣。郭靖只感頸中又熱又癢,叫道:

                “你再胡鬧!我一個失手,兩個兒一齊摔死。”黃蓉笑道:“好啊,這次可不是我說死啦活

                啦!”郭靖一笑,無話可答,愈爬愈快,突見那長藤向前伸,原來已到了峰頂,剛踏上平

                地,猛聽得轟隆一聲巨響,似是山石崩裂,又聽得牛鳴連連,接著一個人大聲吆喝。郭靖奇

                道:“這么高的山上也有牛,可當真怪了!”負著黃蓉,循聲奔去。黃蓉道:“漁樵耕讀

                么,耕田就得有牛。”

                一甫畢,只見山坡上一頭黃牛昂首吽鳴,所處形勢卻極怪異。那牛仰天臥在一塊巖石

                上,四足掙扎,站不起來,那石搖搖欲墮,下面一人擺起了丁字步,雙手托住巖石,只要一

                松手,勢必連牛帶石一起跌入下面深谷。那人所站處又是一塊突出的懸巖,無處退讓,縱然

                舍得那牛不要,但那巖石壓將下來,不是斷手,也必折足。瞧這情勢,必是那牛爬在坡上吃

                草,失足跌將下來,撞松巖石,那人便在近處,搶著托石救牛,卻將自己陷入這狼狽境地。

                黃蓉笑道:“適才唱罷‘山坡羊’,轉眼又見‘山坡牛’!”

                那山峰頂上是塊平地,開墾成二十來畝山田,種著禾稻,一柄鋤頭拋在田邊,托石之人

                上身赤膊,腿上泥污及膝,顯見那牛跌下時他正在耘草。黃蓉放眼察看,心中琢磨:“此人

                自然是漁樵耕讀中的‘耕’了。這頭牛少說也有三百斤上下,巖石的份量瞧來也不在那牛之

                下,雖有一半靠著山坡,但那人穩穩托住,也算得是神力驚人。”郭靖將她往地下一放,奔

                了過去。黃蓉急叫:“慢來,別忙!”但郭靖救人要緊,挨到農夫身邊,蹲下身去舉手托住

                巖石,道:“我托著,你先去將牛牽開!”那農夫手上斗輕,還不放心郭靖有偌大力氣托得

                起黃牛與大石,當下先松右手,側過身子,左手仍然托在石底。郭靖腳下踏穩,運起內勁,

                雙臂向上奮力挺舉,大石登時高起尺許,那農夫左手也就松了。

                他稍待片刻,見那大石并不壓將下來,知道郭靖盡可支撐得住,這才彎腰從大石下鉆

                過,躍上山坡,要去牽開黃牛,不自禁向郭靖望了一眼,瞧瞧這忽來相助之人卻是何方英

                雄,一瞧之下,不由得大為詫異,但見他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實無驚人之處,雙手托著

                黃牛大石,卻又顯得并不如何吃力。那農夫自負膂力過人,看來這少年還遠在自己之上,不

                覺大起疑心,再向坡下望去,見一個少女倚在石旁,神情委頓,似患重病,懷疑更甚,向郭

                靖道:“朋友,到此何事?”郭靖道:“求見尊師。”那農夫道:“為了何事?”郭靖一

                怔,還未回答,黃蓉側身叫道:“你快牽牛下來,慢慢再問不遲。他一個失手,豈不連人帶

                牛都摔了下去?”那農夫心想:“這二人來求見師父,下面兩位師兄怎無響箭射上?若是硬

                闖兩關,武功自然了得。這時正好乘他松手不得,且問個明白。”于是又問:“來求我師父

                治病?”郭靖心道:“反正在下面已經說了,也就不必瞞他。”當下點點頭。那農夫臉色微

                變,道:“我先去問問。”說著也不去牽牛,從坡上躍下地來。郭靖大叫:“喂,你快先幫

                我把大石推開再說!”那農夫笑道:“片刻即回。”

                黃蓉見這情狀,早已猜知那農夫心意,存心要耗卻郭靖的氣力,待他托著大石累到精疲

                力盡,再來援手,那時要攆二人下山,可說易如反掌,只恨自己傷后力氣全失,無法相助推

                開大石,但見那農夫飛步向前奔去,不知到何時才再回來,心中又氣又急,叫道:“喂,大

                叔,快回來。”那農夫停步笑道:“他力氣很大,托個一時三刻不會出亂子,放心好啦。”

                黃蓉心中更怒,暗道:“靖哥哥好意相救,你卻叫他鉆進圈套,竟說要他托個一時三刻。我

                且想個甚么法兒也來損你一下。”眉尖微蹙,早有了主意,叫道:“大叔,你要去問過尊

                師,那也該當。這里有一封信,是家師洪七公給尊師的,相煩帶去。那農夫聽得洪七公名

                字,“咦”了一聲,道:“原來姑娘是九指神丐弟子。這位小哥也是洪老前輩門下的嗎?難

                怪恁地了得。”說著走近來取信。

                黃蓉點頭道:“嘿,他是我師哥,也不過有幾百斤蠻力,說到武功,可遠遠及不上大叔

                了。”慢慢打開背囊,假裝取信,卻先抖出那副軟猬甲來,回頭向郭靖望了一眼,臉露驚惶

                神色,叫道:“啊喲,不好,他手掌要爛啦,大叔,快想法兒救他一救。”那農夫一怔,隨

                即笑道:“不礙事。信呢?”伸手只待接信。黃蓉急道:“你不知道,我師哥正在練劈空

                掌,兩只手掌昨晚浸過醋,還沒散功,壓得久了,手掌可就毀啦。”她在桃花島時曾跟父親

                練過劈空掌,知道練功的法門。那農夫雖不會這門功夫,但他是名家弟子,見聞廣博,知道

                確有此事,心想:“若是無端端傷了九指神丐的弟子,不但師父必定怪罪,我心中可也過意

                不去,何況他又是好意出手救我。只是不知道這小姑娘的話是真是假,只怕她行使詭計,卻

                是騙我去放他下來。”黃蓉見他沉吟未決,拿起軟猬甲一抖,道:“這是桃花島至寶軟猬

                甲,刀劍不損,請大叔去給他墊在肩頭,再將大石壓上,那么他既走不了,身子又不受損,

                豈非兩全其美?否則你毀了他的手掌,我師父豈肯干休?定會來找你師父算帳。”那農夫倒

                也聽見過軟猬甲的名字,將信將疑的接過手來。黃蓉見他臉上仍有不信之色,道:“我師父

                教我,不可對人說謊,怎敢欺騙大叔?大叔若是不信,便在這甲上砍幾刀試試。”那農夫見

                她臉上一片天真無邪,心道:“九指神丐是前輩高人,如金玉,我師父提到時向來十分欽

                佩。瞧這小姑娘模樣,確也不是撒謊之人。”只是為了師父安危,絲毫不敢大意,從腰間拔

                出短刀,在軟猬甲上砍了幾刀,那甲果然紋絲不傷,真乃武林異寶,這時再無懷疑,道:

                “好,我去給他墊在肩頭就是。”他哪知黃蓉容貌冰雪無邪,心中卻是鬼計多端,當下拿著

                軟猬甲,挨到郭靖身旁,將甲披在他的右肩,雙手托住大石,臂上運勁,挺起大石,說道:

                “你松手罷,用肩頭抗住。”黃蓉扶著山石,凝目瞧著二人,眼見那農夫托起大石,叫道:

                “靖哥哥,飛龍在天!”郭靖只覺手上一松,又聽得黃蓉呼叫,更無余暇去想,立時右掌前

                引,左掌從右手腕底穿出,使一招降龍十八掌中的“飛龍在天”,人已躍在半空,右掌復又

                翻到左掌之前,向前一撲,落在黃蓉身旁,那軟猬甲兀自穩穩的放在肩頭,只聽那農夫破口

                大罵,回頭看時,又見他雙手上舉,托著大石動也不能動了。

                黃蓉極是得意,道:“靖哥哥,咱們走罷。”回頭向那農夫道:“你力氣很大,托個一

                時三刻不會出亂子,放心好啦。”那農夫罵道:“小丫頭,使這勾當算計老子!你說九指神

                丐而有信,哼,他老人家一世英名,都讓你這小丫頭給毀了。”黃蓉笑道:“毀甚么啊?

                師父叫我不能撒謊,可是我爹爹說騙騙人沒甚么大不了。我愛聽爹爹的話,我師父可拿我沒

                法子。”那農夫怒道:“你爹爹是誰?”黃蓉道:“咦,我不是給你試過軟猬甲么?”那農

                夫大罵:“該死,該死!原來鬼丫頭是黃老邪的鬼女兒。我怎么這生胡涂?”

                黃蓉笑道:“是啊,我師父出如山,他是從來不騙人的。這件事難學得緊,我也不想

                學他。我說,還是我爹爹教得對呢!”說著格格而笑,牽著郭靖的手徑向前行。

                --------------------------------------------------------------------

                注:散曲發源于北宋神宗熙寧、元豐年間,宋金時即已流行民間。惟本回樵子及黃蓉所

                唱“山坡羊”為元人散曲,系屬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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