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通天見師弟危殆,躍起急格,擋開了梅超風這一抓,兩人手腕相交,都感臂酸心驚。
這時左邊嗤嗤連聲,彭連虎的連珠錢鏢也已襲到。梅超風順手把侯通海身子往錢鏢上擲去,
“啊唷”一聲大叫,侯通海身上中鏢。黃蓉百忙中叫道:“三頭蛟,恭喜發財,得了這么多
銅錢!”沙通天見這一擲勢道十分勁急,師弟撞到地下,必受重傷,倏地飛身過去,伸掌在
他腰間向上一托。侯通海猶如紙鷂般飛了起來,待得再行落地,那已是自然之勢,他一身武
功,這般摔一交便毫不相干。只不過左手給這般勢道甩了起來,揮拳打出,手臂長短恰到好
處,又是重重的打在三個肉瘤之上。
梅超風擲人、沙通天救師弟,都只是眨眼間之事,侯通海肉瘤上剛剛中拳,彭連虎的錢
鏢又已陸續向梅超風打到,同時歐陽克、梁子翁、沙通天從前、后、右三路攻來。梅超風聽
音辨形,手指連彈,只聽得錚錚錚錚一陣響過,數十枚錢鏢分向歐陽、梁、沙、彭四人射
去。她同時問道:“甚么叫做攢簇五行?”郭靖道:“東魂之木、西魄之金、南神之火、北
精之水、中意之土。”梅超風道:“啊喲,我先前可都想錯了。甚么叫做和合四象?”郭靖
道:“藏眼神。凝耳韻、調鼻息、緘舌氣。”梅超風喜道:“原來如此。那甚么叫五氣朝
元?”郭靖道:“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舌不吟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
四肢不動而意在脾,是為五氣朝元。”“和合四象”、“五氣朝元”這些道家修練的關鍵性
行功,在《九陰真經》中一再提及,然而經中卻未闡明行功的法門,梅超風苦思十余年而不
解的秘奧,一旦得郭靖指點而恍然大悟,教她如何不喜?當下又問:“何為三花聚頂?”她
練功走火,關鍵正在此處,是以問了這句話后,凝神傾聽。郭靖道:“精化為氣、氣化為
神”
梅超風留神了他的話,出手稍緩。前后敵人都是名家高手,她全神應戰,時候稍長都要
落敗,何況心有二用?郭靖剛只說得兩句,梅超風左肩右脅同時中了歐陽克和沙通天的一
掌,她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也感劇痛難當。黃蓉本擬讓梅超風擋住各人,自己和郭靖就可溜
走,哪知郭靖卻被她牢牢纏住,變作了她上陣交鋒的一匹戰馬,再也脫身不得,心里又著
急,又生氣。梅超風再拆數招,已全然落于下風,情急大叫:“喂,你哪里惹了這許多厲害
對頭來?師父呢?”這時心情甚是矛盾,既盼師父立時趕到,親眼見她救護師妹,隨即出手
打發了這四個厲害的對頭,但想到師父的為人處事,又不禁毛骨悚然,但愿永遠不再遇到
他。黃蓉道:“他馬上就來。這幾個人怎是你的對手?你就是坐在地下,他們也動不了你一
根毫毛。”只盼梅超風受了這奉承,要強好勝,果真放了郭靖。哪知梅超風左支右絀,早已
有苦難,每一剎那間都能命喪敵手,如何還能自傲托大?何況她心中尚有不少內功的疑難
要問,說甚么也不肯放開郭靖。再斗片刻,梁子翁長聲猛喝,躍在半空。梅超風覺到左右同
時有人襲到,雙臂橫揮出去,猛覺頭上一緊,一把長發已被梁子翁拉住。黃蓉眼見勢危,發
掌往梁子翁背心打去。梁子翁右手回撩,勾她手腕,左手卻仍拉住長發不放。梅超風揮掌猛
劈。梁子翁只覺勁風撲面,只得松手放開她頭發,側身避開。彭連虎和她拆招良久,早知她
是黑風雙煞中的梅超風,后來見黃蓉出手助她,罵道:“小丫頭,你說不是黑風雙煞門下,
撒的瞞天大謊。”黃蓉笑道:“她是我師父?教她再學一百年,也未必能夠。”彭連虎見她
武功家數明明與梅超風相近,可是非但當面不認,而且語之中對梅超風全無敬意,不知是
甚么緣故,不禁大感詫異。沙通天叫道:“射人先射馬!”右腿橫掃,猛往郭靖踢去。梅超
風大驚,心想:“這小子武藝低微,不能自保,只要給他們傷了,我行動不得,立時會被他
們送終。”一聲低嘯,伸手往沙通天腳上抓去,這一來身子俯低,歐陽克乘勢直上,一掌打
中她背心。梅超風哼了一聲,右手一抖,驀地里白光閃動,一條長鞭揮舞開來,登時將四人
遠遠逼開。彭連虎心想:“不先斃了這瞎眼婆子,要是她丈夫銅尸趕到,麻煩可大了!”原
來陳玄風死在荒山之事,中原武林中多不知聞。“黑風雙煞”威名遠震,出手毒辣,無所不
至,縱是彭連虎這等兇悍之徒,向來也是對之著實忌憚。梅超風的毒龍銀鞭本是厲害之極,
四丈之內,當者立斃,但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歐陽克均非易與,豈肯就此罷手?躍開
后各自察看鞭法。突然之間,彭連虎幾聲唿哨,著地滾進。梅超風舞鞭擋住了三人,已顧不
到地下,耳聽郭靖失聲驚叫,心想大勢去矣,左臂疾伸,向地下拍擊。黃蓉見郭靖遇險,想
要插手相助,但梅超風已將長鞭舞成一個銀圈,卻哪里進得了鞭圈?然見她單手抵擋彭連
虎,實在招架不住,形勢極為危急,只得高聲大叫:“大家住手,我有話說。”彭連虎等哪
里理睬?
她正待提高嗓子再叫,忽聽得圍墻頂上一人叫道:“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黃蓉回頭
看時,只見圍墻上高高矮矮的站著六個人,黑暗之中卻看不清楚面目。彭連虎等知道來了旁
人,但不知是友是敵,此時惡斗方酣,誰都住不了手。墻頭兩人躍下地來,一人揮動軟鞭,
一人舉起扁擔,齊向歐陽克打去。那使軟鞭的矮胖子叫道:“采花賊,你再往哪里逃?”郭
靖聽得語聲,心中大喜,叫道:“師父,快救弟子!”這六人正是江南六怪。他們在塞北道
上與郭靖分手,跟蹤白駝山的八名女子,當夜發覺歐陽克率領姬妾去擄劫良家女子。江南六
怪自是不能坐視,當即與他動起手來。歐陽克武功雖高,但六怪十余年在大漠苦練,功夫已
大非昔比。六個圍攻他一人,歐陽克吃了柯鎮惡一杖,又被朱聰以分筋錯骨手扭斷了左手的
小指,只得拋下已擄到手的少女,落荒而逃,助他為惡的姬妾卻被南希仁與全金發分別打死
了一人。六怪送了那少女回家,再來追尋歐陽克。哪知他好生滑溜,繞道而行,竟是找他不
著。六怪知道單打獨斗,功夫都不及他,不敢分散圍捕,好在那些騎白駝的女子裝束奇特,
行跡極易打聽,六人一路追蹤,來到了趙王府。
黑夜中歐陽克的白衣甚是搶眼,韓寶駒與南希仁一見之下,立即上前動手,忽聽到郭靖
叫聲,六人都是又驚又喜,朱聰等凝神再看,見圈子中舞動長鞭的赫然竟是鐵尸梅超風,她
坐在郭靖肩頭,看來郭靖已落入她掌握之中。這一下自是大驚失色,韓小瑩當即挺劍上前,
全金發滾進鞭圈,一齊來救郭靖。彭連虎等忽見來了六人,已感奇怪,而這六人或斗歐陽、
或攻鐵尸,是友是敵,更是分不清楚。彭連虎住手不斗,仍以地堂拳法滾出鞭圈,喝道:
“大家住手,我有話說。”這一下吆喝聲若洪鐘,各人耳中都是震得嗡嗡作響。梁子翁與沙
通天首先退開。柯鎮惡聽了他這喝聲,知道此人了得,當下叫道:“三弟、七妹,別忙動
手!”韓寶駒等聽得大哥叫喚,均各退后。梅超風也收了銀鞭,呼呼喘氣。黃蓉走上前去,
說道:“你這次立的功勞不小,爹爹必定喜歡。”雙手向郭靖大打手勢,叫他將梅超風身子
擲開。
郭靖會意,知道黃蓉逗她說話是分她之心,叫道:“三花聚頂是精化為氣,氣化為神,
神化為虛,好好記下了。”梅超風潛心思索,問道:“如何化法?”忽覺身子騰空而起。卻
是郭靖乘她凝思內功訣竅之際,雙手使力,將她拋出數丈,同時提氣拔身,向后躍開。他身
未落地,只見明晃晃、亮晶晶,一條生滿倒鉤的毒龍銀鞭已飛到眼前。韓寶駒叫聲:“不
好!”軟鞭倒卷上去,雙鞭相交,只覺虎口劇震,手中軟鞭已被毒龍鞭強奪了去。梅超風身
子將要落地,伸手一撐,輕輕坐下。她聽了柯鎮惡那聲呼喝,再與韓小瑩等一過招,知是江
南七怪到了,心中又恨又怕,暗想:“我到處找他們不到,今日卻自行送上門來,若是換了
另日,那正是謝天謝地,求之不得,但眼下強敵環攻,我本已支持不住,再加上這七個魔
頭,今日是有死無生了。”牙齒一咬,打定了主意:“梁老怪等和我并無仇怨,今日決意與
七怪同歸于盡,拚得一個是一個。”手握毒龍鞭,傾聽七怪動靜,尋思:“七怪只來了六
怪,另一個不知埋伏在哪里?”她可不知笑彌陀早已被她丈夫害死。
江南六怪與沙通天等都忌憚她銀鞭厲害,個個站得遠遠地,不敢近她身子四五丈之內,
一時寂靜無聲。朱聰低聲問郭靖道:“他們干嗎動手?你怎么幫起這妖婦來啦?”郭靖道:
“他們要殺我,是她救了我的。”朱聰等大惑不解。彭連虎叫道:“來者留下萬兒,夜闖王
府,有何貴干?”柯鎮惡冷冷的道:“在下姓柯,我們兄弟七人,江湖上人稱江南七怪。”
彭連虎道:“啊,江南七俠,久仰,久仰。”沙通天怪聲叫道:“好哇,七怪找上門來啦。
我老沙正要領教,瞧瞧七怪到底有什么本事。”他聽得七怪的名字,立即觸起四徒受辱之
恨,身形一晃,搶上前來。他見柯鎮惡眼瞎,韓小瑩是個女子、全金發身材瘦削、韓寶駒既
矮且胖、朱聰卻又文縐縐的不似武林人物,只有南希仁氣概軒昂,他不屑與余人動手,呼的
一掌,徑向南希仁頭頂劈下。南希仁把扁擔往地下一插,出掌接過,數招一交,便見不敵。
韓小瑩挺著長劍,全金發舉起秤桿,上前相助。
彭連虎大喝一聲,飛身而起,來奪全金發手中的秤桿。全金發秤桿上的招數變化多端,
見彭連虎夾手來奪兵刃,當下秤桿后縮,兩端秤錘秤鉤同時飛出,饒是彭連虎見多識廣,這
般怪兵刃倒也沒有見過,使了招“怪蟒翻身”避開對方左右打到的兵刃,喝道:“這是甚么
東西?市儈用的調調兒也當得兵器!”全金發道:“我這桿秤,正是要稱你這口不到三斤重
的瘦豬!”彭連虎大怒,猱身直上,雙掌虎虎風響,全金發哪里攔阻得住?韓寶駒見六弟勢
危,他雖失了軟鞭,但拳腳功夫也是不凡,橫拳飛足,與全金發雙戰彭連虎。但以二對一,
兀自抵敵不住。柯鎮惡掄動伏魔杖,朱聰揮起白折扇,分別加入戰團。柯朱二人武功在六怪
中遠超余人,以三敵一,便占上風。那邊侯通海與黃蓉也已斗得甚是激烈。侯通海武功本來
較高,但想到這“臭小子”身穿軟猬甲,連頭發中也裝了厲害之極的尖刺,拳掌不敢碰向她
身子,更是再也不敢去抓她頭髻。黃蓉見他畏怯,便仗甲欺人,橫沖直撞。侯通海連連倒
退,大叫:“不公平,不公平。你脫下刺猬甲再打。”黃蓉道:“好,那么你割下額頭上三
個瘤兒再打,否則也不公平。”侯通海怒道:“我這三個瘤兒又不會傷人。”黃蓉道:“我
見了惡心,你豈不是大占便宜?一、二、三,你割瘤子,我脫軟甲。”侯通海怒道:“不
割!”黃蓉道:“你還是割了,多占便宜。”侯通海怒道:“我不上你當,說甚么也不
割!”歐陽克見戰況不利,尋思:“先殺了跟我為難的這六個家伙再說。那妖婦反正無法逃
走,慢慢收拾不遲。”他存心要炫耀武功,雙足一點,展開家傳“瞬息千里”上乘輕功,斗
然間已欺到了柯鎮惡身旁,喝道:“多管閑事,叫你瞎賊知道公子爺的厲害。”右手進身出
掌,柯鎮惡抖起杖尾,哪知右腦旁風響,打過來的竟是他左手的反手掌。柯鎮惡低頭避過,
一杖“金剛護法”,猛擊過去,歐陽克早在另一旁與南希仁交上了手。他東竄西躍,片刻之
間竟向六怪人人下了殺手。梁子翁的眼光自始至終不離郭靖,見歐陽克出手后六怪轉眼要
敗,當下雙手向郭靖抓去。郭靖急忙抵擋,卻哪里是他對手,數招一過,胸口已被拿住。梁
子翁右手抓他小腹。郭靖情急中肚子疾向后縮,嗤的一聲,衣服撕破,懷中十幾包藥給他抓
了去。梁子翁聞到氣息早知是藥,隨手放在懷里,第二下跟著抓來。郭靖奮力掙脫他拿在胸
口的左手五指,向梅超風奔去,叫道:“喂,快救我。”梅超風心想:“玄門內功之中,我
還有許許多多未曾明白。”當下喘氣道:“過來抱住我腿,不用怕這老怪。”郭靖卻知抱住
她容易,再要脫身可就難了,不敢走近,只是繞著她身子急奔。梁子翁見郭靖已進了梅超風
長鞭所及的范圍,仍然緊追不舍,只是提防長鞭襲擊。梅超風聽明了郭靖的所在,銀鞭抖
處,驀地往他雙腳卷去。
黃蓉雖與侯通海相斗,但占到上風之后,一半心思就在照顧郭靖,先前見他被梁子翁拿
住,只是相距過遠,相救不得,心中焦急無比,后來見他奔近,梅超風長鞭著地飛來,郭靖
無法閃避,情急之下,飛身撲向鞭頭。梅超風的銀鞭遇物即收,乘勢回扯,已把黃蓉攔腰纏
住,將她身子甩了起來。黃蓉在半空中喝道:“梅若華,你敢傷我?”
梅超風聽得是黃蓉聲音,吃了一驚:“我鞭上滿是尖利倒鉤,這一下傷了小丫頭,師父
更加不能饒我。一不做,二不休,左右是背逆師門,殺了小丫頭再說。”抖動長鞭,將黃蓉
拉近身邊,放在地下,滿以為鞭上倒鉤已深入她肉里,哪知鞭上利鉤只撕破了她外衫,并未
傷及她身子分毫。黃蓉笑道:“你扯破我衣服,我要你賠!”梅超風聽她語聲中毫無痛楚之
音,不禁一怔,隨即會意:“啊,師父的軟猬甲自然給了她。”心中一寬,便道:“是我的
不是,定要好好賠還給小妹子一件新衫。”黃蓉向郭靖招手,郭靖走近身去,離梅超風丈許
之外站定。梁子翁忌憚梅超風厲害,不敢逼近。
那邊江南六怪已站成一個圈子,背里面外,竭力抵御沙通天、彭連虎、歐陽克、侯通海
的攻擊,這是六怪在蒙古練成的陣勢,遇到強敵時結成圓陣應戰,不必防御背后,威力立時
增強半倍。但沙、彭、歐陽三人武功實在太強,六怪遠非敵手,片刻間已然險象環生。不久
韓寶駒肩頭受傷。他知若是退出戰團,圓陣便有破綻,六兄弟和郭靖性命難保,只得咬緊牙
關,勉力支持。彭連虎出手最狠,對準韓寶駒連下毒手。郭靖眼見勢危,飛步搶去,雙掌
“排云推月”,猛往彭連虎后心震去。彭連虎冷笑一聲,揮掌掠開,只三招間,郭靖便已情
勢緊迫。黃蓉見他無法脫身,情急之下,忽然想起“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句話來,大聲
叫道:“梅超風,你盜去了我爹爹的《九陰真經》,快快交給我去送還爹爹!”
梅超風一凜,卻不回答。歐陽克、沙通天、彭連虎、梁子翁四人不約而同的一齊轉身向
梅超風撲去。四人都是一般的心思:“九陰真經是天下武學至高無上的秘笈,原來果然是在
黑風雙煞手中。”這時四人再也顧不到旁的,只盼殺了梅超風,奪取《九陰真經》到手。
梅超風舞動銀鞭,四名好手一時之間卻也欺不進鞭圈。黃蓉見只一句話便支開了四名強
敵,一拉郭靖,低聲道:“咱們快走!”便在此時,忽見花木叢中一人急步而來,叫道:
“各位師傅,爹爹有要事請各位立即前去相助。”那人頭頂金冠歪在一邊,語聲極為惶急,
正是小王爺完顏康。
彭連虎等一聽,均想:“王爺厚禮聘我等前來,既有急事,如何不去?”當即躍開。但
對《九陰真經》均是戀戀不舍,目光仍是集注于梅超風身上。完顏康輕聲道:“我母親
母親給奸人擄了去,爹參請各位相救,請大家快去。”原來完顏洪烈帶領親兵出王府追趕王
妃,奔了一陣不見蹤影,想起彭連虎等人神通廣大,忙命兒子回府來召。完顏康心下焦急,
又在黑夜之中,卻沒見到梅超風坐在地下。
彭連虎等都想:“王妃被擄,那還了得?要我等在府中何用?”隨即又都想到:“原來
六怪是行調虎離山之計,將眾高手絆住了,另下讓人劫持王妃。《九陰真經》甚么的,只好
以后再說。這里人人都想得經,憑我的本事,決難獨敗群英而獨吞真經,還是日后另想計較
的為是。”當下都跟了完顏康快步而去。梁子翁走在最后,對郭靖體內的熱血又怎能忘情?
救不救王妃,倒也不怎么在意,只是人孤勢單,只得恨恨而去。郭靖叫道:“喂,還我藥
來!”梁子翁怒極,回手一揚,一枚透骨釘向他腦門打去,風聲呼呼,勁力凌厲。
朱聰搶上兩步,折扇柄往透骨釘上敲去,那釘落下,朱聰左手抓住,在鼻端一聞,道:
“啊,見血封喉的子午透骨釘。”梁子翁聽他叫破自己暗器名字,一怔之下,轉身喝道:
“怎么?”朱聰飛步上前,左掌心中托了透骨釘,笑道:“還給老先生!”梁子翁坦然接
過,他知朱聰功夫不及自己,也不怕他暗算。朱聰見他左手袖子上滿是雜草泥沙,揮衣袖給
他拍了幾下。梁子翁怒道:“誰要你討好?”轉身而去。郭靖好生為難,就此回去罷,一夜
歷險,結果傷藥仍未盜到;若是強去奪取,又不是敵人對手,正自躊躇,柯鎮惡道:“大家
回去。”縱身躍上圍墻。五怪跟著上墻。韓小瑩指著梅超風道:“大哥,怎樣?”柯鎮惡
道:“咱們答應過馬道長,饒了她的性命。”黃蓉笑嘻嘻的并不與六怪廝見,自行躍上圍墻
的另一端。梅超風叫道:“小師妹,師父呢?”黃蓉格格笑道:“我爹爹當然是在桃花島。
你問來干嗎?想去桃花島給他老人家請安嗎?”梅超風又怒又急,不由得氣喘連連,停了片
刻,喝道:“你剛才說師父即刻便到?”黃蓉笑道:“他老人家本來不知你在這里,我去跟
他一說,他自然就會來找你了。放心好了,我不會騙你的。”梅超風怒極,雙手一撐,忽地
站起,腳步蹣跚,搖搖擺擺的向黃蓉沖去。原來她強練內功,一口真氣行到丹田中竟然回不
上來,下半身就此癱瘓。她愈是強運硬拚,那股真氣愈是阻塞,這時急怒攻心,渾忘了自己
下身動彈不得,竟發足向黃蓉疾沖,一到了無我之境,一股熱氣猛然涌至心口,兩條腿忽地
又變成了自己身子。
黃蓉見她發足追來,大吃一驚,躍下圍墻,一溜煙般逃得無影無蹤。梅超風突然想起:
“咦,我怎么能走了?”此念一起,雙腿忽麻,一交跌倒,暈了過去。
六怪此時要傷她性命,猶如探囊取物一般,但因曾與馬鈺有約,當下攜同郭靖,躍出王
府。韓小瑩最是性急,搶先問道:“靖兒,你怎么在這兒?”郭靖把王處一相救、赴宴中
毒、盜藥失手,地洞遇梅等事略述一遍,楊鐵心夫妻父子等等關目,一時也未及細說。朱聰
道:“咱們快瞧王道長去。”楊鐵心和妻子重逢團圓,說不出的又喜又悲,抱了妻子躍出王
府。他義女穆念慈正在墻下焦急等候,忽見父親雙臂橫抱著個女子,心中大奇:“爹,她是
誰?”楊鐵心道:“是你媽,快走。”穆念慈大奇,道:“我媽?”楊鐵心道:“悄聲,回
頭再說。”抱著包惜弱急奔。走了一程,包惜弱悠悠醒轉,此時天將破曉,黎明微光中見抱
著自己的正是日思夜想的丈夫,實不知是真是幻,猶疑身在夢中,伸手去摸他臉,顫聲道:
“大哥,我也死了么?”楊鐵心喜極而涕,柔聲道:“咱們好端端地”一語未畢,后面
喊聲大起,火把齊明,一彪人馬忽刺刺的趕來,當先馬軍刀槍并舉,大叫:“莫走了劫持王
妃的反賊!”楊鐵心見四下并無隱蔽之處,心道:“天可憐見,教我今日夫妻重會一面,此
時就死,那也是心滿意足了。”叫道:“孩兒,你來抱住了媽。”包惜弱心頭驀然間涌上了
十八年前臨安府牛家村的情景:丈夫抱著自己狼狽逃命,黑夜中追兵喊殺,此后是十八年的
分離、傷心和屈辱。她突覺昔日慘事又要重演,摟住了丈夫的脖子,牢牢不肯放手。楊鐵心
眼見追兵已近,心想與其被擒受辱,不如力戰而死,當下拉開妻子雙手,將她交在穆念慈懷
里,轉身向追兵奔去,揮拳打倒一名小兵,奪了一枝花槍。他一槍在手,登時如虎添翼。親
兵統領湯祖德腿上中槍落馬,眾親兵齊聲發喊,四下逃走。楊鐵心見追兵中并無高手,心下
稍定,只是未奪到馬匹,頗感可惜。三人回頭又逃。這時天已大明,包惜弱見丈夫身上點點
滴滴都是血跡,驚道:“你受傷了么?”楊鐵心經她一問,手背忽感劇痛,原來剛才使力大
了,手背上被完顏康抓出的十個指孔創口迸裂,流血不止,當時只顧逃命,也不覺疼痛,這
時卻雙臂酸軟,竟是提不起來。包惜弱正要給他包扎,忽然后面喊聲大振,塵頭中無數兵馬
追來。
楊鐵心苦笑道:“不必包啦。”轉頭對穆念慈道:“孩兒,你一人逃命去吧!我和你媽
就在這里”穆念慈甚是沉著,也不哭泣,將頭一昂,道:“咱們三人在一塊死。”包惜
弱奇道:“她怎么是我們孩兒?”
楊鐵心正要回答,只聽得追兵愈近,猛抬頭,忽見迎面走來兩個道士。一個白須白眉,
神色慈祥;另一個長須如漆,神采飛揚,背上負著一柄長劍。楊鐵心一愕之間,隨即大喜,
叫道:“丘道長,今日又見到了你老人家!”
那兩個道士一個是丹陽子馬鈺,一個是長春子丘處機。他二人與玉陽子王處一約定在中
都聚會,共商與江南七怪比武之事。師兄弟匆匆趕來,不意在此與楊鐵心夫婦相遇。丘處機
內功深湛,駐顏不老,雖然相隔一十八年,容貌仍與往日并無大異,只兩鬢頗見斑白而已。
他忽聽得有人叫喚,注目看去,卻不相識。楊鐵心叫道:“十八年前,臨安府牛家村一共飲
酒殲敵,丘道長可還記得嗎?”丘處機道:“尊駕是”楊鐵心道:“在下楊鐵心。丘道
長別來無恙。”說著撲翻地就拜。丘處機急忙回禮,心下頗為疑惑,原來楊鐵心身遭大故,
落魄江湖,風霜侵蝕,容顏早已非復舊時模樣。
楊鐵心見他疑惑,而追兵已近,不及細細解釋,挺起花槍,一招“鳳點頭”,紅纓抖
動,槍尖閃閃往丘處機胸口點到,喝道:“丘道長,你忘記了我,不能忘了這楊家槍。”槍
尖離他胸口尺許,凝住不進。丘處機見他這一招槍法確是楊家正宗嫡傳,立時憶起當年雪地
試槍之事,驀地里見到故人,不禁又悲又喜,高聲大叫:“啊哈,楊老弟,你還活著?當真
謝天謝地!”楊鐵心收回鐵槍,叫道:“道長救我!”丘處機向追來的人馬一瞧,笑道:
“師兄,小弟今日又要開殺戒啦,您別生氣。”馬鈺道:“少殺人,嚇退他們就是。”丘處
機縱聲長笑,大踏步迎上前去,雙臂長處,已從馬背上揪下兩名馬軍,對準后面兩名馬軍擲
去。四人相互碰撞,摔成一團。丘處機出手似電,如法炮制,跟著又手擲八人,撞倒八人,
無一落空。余兵大駭,紛紛撥轉馬頭逃走。突然間馬軍后面竄出一人,身材魁梧,滿頭禿得
油光晶亮,喝道:“哪里來的雜毛?”身子晃動,已竄到丘處機跟前,舉掌便打。丘處機見
他身法快捷,舉掌擋格,拍的一聲,兩人各自退開三步。丘處機心下暗驚:“此人是誰?武
功竟然如此了得?”豈知他心中驚疑,鬼門龍王沙通天手臂隱隱作痛,更是驚怒,厲吼聲
中,掄拳直上。丘處機不敢怠慢,雙掌翻飛,凝神應敵。戰了十余合,沙通天光頭頂上被丘
處機五指拂中,留下了五條紅印。他自己雖然見不到紅印,但頭頂熱辣辣的微感疼痛,知道
空手非這道士之敵,當即從背上拔出鐵槳,器沉力勁,一招“蘇秦背劍”,向丘處機肩頭擊
去。丘處機施開空手入白刃之技,要奪他兵刃。可是沙通天在這鐵槳上已有數十載之功,陸
斃猛虎,水擊長蛟,大非尋常,一時竟也奪他不了。丘處機暗暗稱奇,正要喝問姓名,忽聽
得左首有人高聲喝道:“道長是全真派門下哪一位?”這聲音響如裂石,威勢極猛。丘處機
向右躍開,只見左首站著四人,原來彭連虎、梁子翁、歐陽克、侯通海已一齊趕到。丘處機
拱手道:“貧道姓丘,請教各位的萬兒。”丘處機威名震于南北,沙通天等互相望了一眼,
均想:“怪不得這道士名氣這樣大,果然了得。”彭連虎心想:“我們已傷了王處一,與全
真派的梁子總是結了。今日合力誅了這丘處機,正是揚名天下的良機!”提氣大喝:“大家
齊上。”尾音未絕,已從腰間取出判官雙筆,縱身向丘處機攻去。他知對方了得,一出手就
使兵刃,痛下殺手,上打“云門穴”,下點“太赫穴”。這兩下使上了十成力,竟無絲毫留
情之處。
丘處機心道:“這矮子好橫!身手可也當真不凡。”刷的一聲,長劍在手,劍尖刺向彭
連虎右手手背,劍身已削向沙通天腰里,長劍收處,劍柄撞向侯通海脅肋要穴的“章門
穴”,一招連攻三人,劍法精絕。沙彭二人揮兵刃架開,侯通海卻險被點中穴道,好容易縮
身逃開,但臀上終于給重重踹了一腳,俯身撲倒,說也真巧,三個肉瘤剛好撞在地下。梁子
翁暗暗心驚,猱身上前夾攻。
歐陽克見丘處機被沙通天和彭連虎纏住,梁子翁又自旁夾攻,這便宜此時不撿,更待何
時?左手虛揚,右手鐵扇咄咄咄三下,連點丘處機背心“陶道”、“魂門”、“中樞”三
穴,眼見他已難以閃避,突然身旁人影閃動,一只手伸過來搭住了扇子。原來馬鈺一直在旁
靜觀,忽見同時有這許多高手圍攻師弟,心下甚是詫異,但見歐陽克鐵扇如風,疾攻師弟,
當即飛步而上,徑來奪他鐵扇。他三根手指在鐵扇上一搭,歐陽克便感一股渾厚的內力自扇
柄上傳來,心下驚訝,立時躍后退開。馬鈺也不追擊,說道:“各位是誰?大家素不相識,
有甚么誤會,盡可分說,何必動粗?”他語音甚是柔和,但中氣充沛,一字字盡都清晰明亮
的鉆入耳鼓。沙通天等斗得正酣,聽了這幾句話不禁都是一凜,一齊罷手后躍,打量馬鈺。
歐陽克問道:“道長尊姓?”馬鈺道:“貧道姓馬。”彭連虎道:“啊,原來是丹陽真人馬
道長,失敬失敬。”馬鈺道:“貧道微末道行,‘真人’兩字,豈敢承當?”
彭連虎口中和他客套,心下暗自琢磨:“我們既與全真教結了梁子,日后總是難以善
罷。這兩人是全真教主腦,今日乘他們落單,我們五人合力將他們料理了,將來的事就好辦
了。只不知附近是否還有全真教的高手?”四下一望,只楊鐵心一家三口,并無道人,說
道:“全真七子名揚當世,在下仰慕得緊,其余五位在哪里,一起請出來見見如何?”馬鈺
道:“貧道師兄弟不自清修,多涉外務,浪得虛名,真讓各位英雄見笑了。我師兄弟七人分
住各處道觀,難得相聚,這次我和丘師弟來到中都,是找王師弟來著,不意卻先與各位相
逢,先算有緣。天下武術殊途同歸,紅蓮白藕,原本一家,大家交個朋友如何?”他生性忠
厚,全沒料到彭連虎是在探他虛實。彭連虎聽說對方別無幫手,又未與王處一會過面,見馬
鈺殊無防己之意,然則不但能倚多取勝,還可乘虛而襲,當下笑瞇瞇的道:“兩位道長不予
嫌棄,真是再好沒有。兄弟姓三,名叫三黑貓。”馬鈺與丘處機都是一愕:“這人武功了
得,必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三黑貓的名字好怪,可從來沒聽見過。”彭連虎將判官筆收入
腰間,走近馬鈺身前,笑吟吟的道:“馬道長,幸會幸會。”伸出右手,掌心向下,要和他
拉手。馬鈺只道他是善意,也伸出手來。兩人一搭上手,馬鈺突感手上一緊,心想,“好
啊,試我功力來啦。”微微一笑,運起內勁,也用力捏向彭連虎手掌,突然間五指指根一陳
劇痛,猶如數枚鋼針直刺入內,大吃一驚,急忙撒手。彭連虎哈哈大笑,已倒躍丈余。馬鈺
提掌看時,只見五指指根上都刺破了一個小孔,深入肌肉,五縷黑線直通了進去。原來彭連
虎將判官筆插還腰間之際,暗中已在右手上套上了獨門利器毒針環。這針環以精鋼鑄成,細
如麻線,上生五枚細針,喂有劇毒,只要傷肉見血,五個時辰必得送命。這毒針環戴在手
上,原本是在與人動手對掌時增加掌上的威力,教人中掌后挨不了半天。他又故意說個“三
黑貓”的怪名,乘馬鈺差愕沉吟之際便即上前拉手,好教他不留意自己手上的花樣。武林中
人物初會,往往互不佩服,可是礙著面子卻不便公然動手,于是就伸手相拉,似乎是親近親
近,實則便是動手較量,武功較差的被捏得手骨碎裂、手掌閼腫,或是痛得忍耐不住而大聲
討饒,也是常事。馬鈺只道他是來這套明顯親熱、暗中較勁的江湖慣技,怎料得到他竟然另
有毒招,兩人同時使力,剎那間五枚毒針刺入手掌,竟是直沒針根,傷及指骨,待得驀地驚
覺,左掌發出,彭連虎早已躍開。丘處機見師兄與人好好拉手,突地變臉動手,忙問:“怎
地?”馬鈺罵道:“好奸賊,毒計傷我。”跟著撲上去追擊彭連虎。丘處機素知大師兄最有
涵養,十余年來未見他與人動手,這時一出手就是全真派中最厲害的“三花聚頂掌法”,知
他動了真怒,必有重大緣故,當即長劍揮動,繞左回右,竄到彭連虎面前,刷刷刷就是三
劍。
這時彭連虎已將雙筆取在手里,架開兩劍,還了一筆,卻不料丘處機左手掌上招數的狠
辣殊不在劍法之下,反手撩出,當判官筆將縮未縮的一瞬之間,已抓住筆端,往外急崩,喝
道:“撒手!”這一崩內勁外吐,含精蓄銳,非同小可,不料對方也真了得,手中兵刃竟然
未給震脫。丘處機跟著長劍直刺,彭連虎只得撤筆避劍。丘處機右劍左掌,綿綿而上。彭連
虎失了一枝判官筆,右臂又是酸麻難當,一時折了銳氣,連連退后。這時沙通天與梁子翁已
截住馬鈺。歐陽克與侯通海左右齊至,上前相助彭連虎。丘處機勁敵當前,精神大振,掌影
飄飄,劍光閃閃,愈打愈快。他以一敵三,未落下風,那邊馬鈺卻支持不住了。他右掌腫
脹,麻癢難當,毒質漸漸上來。他雖知針上有毒,卻料不到毒性竟如此厲害,知道越是使
勁,血行得快了,毒氣越快攻心,當即盤膝坐地,左手使劍護身,以內力阻住毒素上行。梁
子翁所用的兵刃是一把掘人參用的藥鋤,橫批直掘、忽掃忽打,招數幻變多端。沙通天的鐵
槳更是沉重凌厲。數十招之后,馬鈺呼吸漸促,守御的圈子越縮越小,內抗毒質,外擋雙
敵,雖然功力深厚,但內外交征之下,時候稍長,大感神困力疲。丘處機見師兄坐在地下,
頭上一縷縷熱氣裊裊而上,猶如蒸籠一般,心中大驚,待要殺傷敵人,前去救援,但被三個
敵手纏住了,哪能緩招救人?侯通海固然較弱,歐陽克卻內外雙修,出招陰狠怪異,武功尤
在彭連虎之上。瞧他武學家數,宛然便是全真教向來最忌憚的“西毒”一路功夫,更是駭
異。他心中連轉了幾個念頭:“此人是誰?莫非是西毒門下?西毒又來到中原了嗎?不知是
否便在中都?”這一來分了精神,竟爾迭遇險招。楊鐵心自知武功與這些人差得甚遠,但見
馬丘二人勢危,當即挺起花槍,往歐陽克背心刺去。丘處機叫道:“楊兄別上,不可枉送了
性命!”語聲甫畢,歐陽克已起左腳踢斷花槍,右腳將楊鐵心踢倒在地。
正在此時,忽聽得馬蹄聲響,數騎飛馳而至。當先兩人正是完顏洪烈與完顏康父子。
完顏洪烈遙見妻子坐在地下,心中大喜,搶上前去,突然金刃劈風,一柄刀迎面砍來。
完顏洪烈側身避開,見使刀的是個紅衣少女。他手下親兵紛紛擁上,合戰穆念慈。那邊完顏
康見了師父,暗暗吃驚,高聲叫道:“是自家人,各位別動手!”連喚數聲,彭連虎等方才
躍開。眾親兵和穆念慈也各住手。完顏康上前向丘處機行禮,說道:“師父,弟子給您老引
見,這幾位都是家父禮聘來的武林前輩。”丘處機點點頭,先去察看師兄,只見他右掌全
黑,忙捋起他袍袖,只見黑氣已通到了上臂中部,不由得大驚:“怎地劇毒如此?”轉頭向
彭連虎道:“拿解藥來!”彭連虎心下躊躇:“眼見此人就要喪命,但得罪了小王爺可也不
妥。卻救他不救?”馬鈺外敵一去,內力專注于抗毒,毒質被阻于臂彎不再上行,黑氣反有
漸向下退之勢。
完顏康奔向母親,道:“媽,這可找到你啦!”包惜弱凜然道:“要我再回王府,萬萬
不能!”完顏洪烈與完顏康同時驚問:“甚么?”包惜弱指著楊鐵心道:“我丈夫并沒有
死,天涯海角我也隨了他去。”完顏洪烈這一驚非同小可,嘴唇向梁子翁一努。梁子翁會
意,右手揚處,打出了三枚子午透骨釘,射向楊鐵心的要害。丘處機眼見釘去如飛,已不及
搶上相救,而楊鐵心勢必躲避不了,自己身邊又無暗器,情急之下,順手抓起趙王府一名親
兵,在梁子翁與楊鐵心之間擲去。只聽得“啊”的一聲大叫,三枚鐵釘全打在親兵身上。梁
子翁自恃這透骨釘是生平絕學,三枚齊發,決無不中之理,哪知竟被丘處機以這古怪法門破
去,當下怒吼一聲,向丘處機撲去。彭連虎見變故又起,已決意不給解藥,知道王爺心中最
要緊的是奪還王妃,忽地竄出,來抓包惜弱手臂。丘處機颼颼兩劍,一刺梁子翁,一刺彭連
虎,兩人見劍勢凌厲,只得倒退。丘處機向完顏康喝道:“無知小兒,你認賊作父,胡涂了
一十八年。今日親父到了,還不認么?”完顏康聽了母親之,本來已有八成相信,這時聽
師父一喝,又多信了一成,不由得向楊鐵心看去,只見他衣衫破舊,滿臉風塵,再回頭看父
親時,卻是錦衣壓飾,豐度俊雅,兩人直有天淵之別。完顏康心想:“難道我要舍卻榮華富
貴,跟這窮漢子浪跡江湖,不,萬萬不能!”他主意已定,高聲叫道:“師父,莫聽這人鬼
話,請你快將我媽救過來!”丘處機怒道:“你仍是執迷不悟,真是畜生也不如。”彭連虎
等見他們師徒破臉,攻得更緊。完顏康見丘處機情勢危急。竟不再出勸阻。丘處機大怒,
罵道:“小畜生,當真是狼心狗肺。”完顏康對師父十分害怕,暗暗盼望彭連虎等將他殺
死,免為他日之患。又戰片刻,丘處機左臂中了梁子翁一鋤,雖然受傷不重,但已血濺道
袍,一瞥眼間,只見完顏康臉有喜色,更是惱得哇哇大叫。
馬鈺從懷中取出一枚流星,晃火折點著了,手一松,一道藍焰直沖天空。彭連虎料想這
是全真派同門互通聲氣的訊號,叫道:“老道要叫幫手。”又斗數合,西北角不遠處也是一
道藍焰沖天而起。丘處機大喜,叫道:“王師弟就在左近。”劍交左手,左上右落,連使七
八招殺手,把敵人逼開數步。馬鈺向西北角藍焰處一指,道:“向那邊走!”楊鐵心、穆念
慈父女使開兵刃,護著包惜弱急向前沖,馬鈺隨在其后。丘處機揮長劍獨自斷后,且戰且
走。沙通天連使“移步換形”身法,想閃過他而去搶包惜弱過來,但丘處機劍勢如風,始終
搶不上去。行不多時,一行已來到王處一所居的小客店前。丘處機心中奇怪:“怎么王師弟
還不趕出來接應?”剛轉了這個念頭,只見王處一拄著一根木杖,顫巍巍的走過來。師兄弟
三人一照面,都是一驚,萬料不到全真派中武功最強的三人竟會都受了傷。丘處機叫道:
“退進店去。”完顏洪烈喝道:“將王妃好好送過來,饒了你們不死。”丘處機罵道:“誰
要你這金國狗賊饒命?”大聲叫罵,奮劍力戰。彭連虎等眼見他勢窮力絀,卻仍是力斗不
屈,劍勢如虹,招數奇幻,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楊鐵心尋思:“事已如此,終究是難脫毒
手。可別讓我夫婦累了丘道長的性命。”拉了包惜弱的手,忽地竄出,大聲叫道:“各位住
手,我夫妻畢命于此便了。”回過槍頭,便往心窩里刺去,噗的一聲,鮮血四濺,往后便
倒。包惜弱也不傷心,慘然一笑,雙手拔出槍來,將槍柄拄在地上,對完顏康道:“孩兒,
你還不肯相信他是你親生的爹爹么?”涌身往槍尖撞去。完顏康大驚失色,大叫一聲:
“媽!”飛步來救。丘處機等見變起非常,俱各罷手停斗。
完顏康搶到母親跟前,見她身子軟垂,槍尖早已刺入胸膛,當下放聲大哭。丘處機上來
檢視二人傷勢,見槍傷要害,俱已無法挽救。完顏康抱住了母親,穆念慈抱住了楊鐵心,一
齊傷心慟哭。丘處機向楊鐵心道:“楊兄弟,你有何未了之事,說給我聽,我一力給你承辦
就是。我我終究救你不得,我我”心中酸痛,說話已哽咽了。
便在這時,眾人只聽得背后腳步聲響,回頭望時,卻是江南六怪與郭靖匆匆趕來。
江南六怪見到了沙通天等人,當即取出兵刃,待到走近,卻見眾人望著地下一男一女,
個個臉現驚訝之色,一轉頭,突然見到丘處機與馬鈺,六怪更是詫異。
郭靖見楊鐵心倒在地下,滿身鮮血,搶上前去,叫道:“楊叔父,您怎么啦?”楊鐵心
尚未斷氣,見到郭靖后嘴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你父當年和我有約,生了男女,結為親
家我沒女兒,但這義女如我親生一般”眼光望著丘處機道:“丘道長,你給我成就
了這門姻緣,我我死也瞑目。”丘處機道:“此事容易。楊兄弟你放心。”包惜弱躺在
丈夫身邊,左手挽著他手臂,惟恐他又會離己而去,昏昏沉沉間聽他說起從前指腹為婚之
事,奮力從懷里抽出一柄匕首,說道:“這這是表記”又道:“大哥,咱們終于死
在一塊,我我好歡喜”說著淡淡一笑,安然而死,容色仍如平時一般溫宛嫵媚。丘
處機接過匕首,正是自己當年在牛家村相贈之物,匕首柄上刻著“郭靖”兩字。楊鐵心向郭
靖道:“盼你你瞧在你故世的爹爹份上,好好待我這女兒”郭靖道:“我我
不”丘處機道:“一切有我承當,你安心去罷!”楊鐵心本來只道再也找不著義兄
郭嘯天的后人,這才有穆念慈比武招親之事。這一天中既與愛妻相會,又見到義兄的遺腹子
長大成*人,義女終身有托,更無絲毫遺憾,雙眼一閉,就此逝世。郭靖又是難過,又是煩
亂,心想:“蓉兒對我情深意重,我豈能另娶他人?”突然轉念,又是一驚:“我怎么卻把
華箏忘了?大汗已將女兒許配于我,這這怎么得了?”這些日來,他時時記起好友
拖雷,卻極少念及華箏。朱聰等雖覺此中頗有為難,但見楊鐵心是垂死之人,不忍拂逆其
意,當下也未開。完顏洪烈千方百計而娶得了包惜弱,但她心中始終未忘故夫,十余年來
自己對她用情良苦,到頭來還是落得如此下場,眼見她雖死,臉上兀自有心滿意足、喜不自
勝之情,與她成婚一十八年,幾時又曾見她對自己露過這等神色?自己貴為皇子,在她心
中,可一直遠遠及不上一個村野匹夫,不禁心中傷痛欲絕,掉頭而去。
沙通天等心想全真三子雖然受傷,但加上江南六怪,和己方五人拚斗起來,勝負倒也難
決,既見王爺轉身,也就隨去。丘處機喝道:“喂,三黑貓,留下了解藥!”彭連虎哈哈笑
道:“你寨主姓彭,江湖上人稱千手人屠,丘道長失了眼罷?”丘處機心中一凜:“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