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卿云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城門前,來往的人絡繹不絕,城門邊的守衛盯著他這個在門前不動的人看,他回過神來隨著人流往里走。
他回到了京城,這是他的故鄉。
楚卿云在城里漫無目的地走著,他反而怕回去當年住過的府邸去看,若不去看,那兒或許還是他記憶里的那樣。
城里似乎變了,又似乎沒怎么變,時興的衣著打扮變了,街上賣的吃食也變了,店家的牌匾更新了...但除此之外似乎又還是那么寬的街道,那么高的屋檐。
來一碗面,加個蛋。
好嘞,公子稍坐。
楚卿云坐下來,用比平常慢將近一倍的速度細細吃完,擦了擦鼻尖的汗,付了錢,想要和老板寒暄幾句,卻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只是頓了頓,然后慢慢走開。
他沿著記憶里的路線走到自己曾經的府邸前,他腦海中的家還是那個地方,高高的門,大大的石獅子,還是那個可以在花園里玩一整天捉迷藏的地方,是一個春天里會飄著花香,人來人往、時時刻刻都很熱鬧的地方。
他停下來,抬起頭,那門已經重新粉刷過,門把也換了樣式,牌匾更是換成了不認識的名字。門關著,想來也是什么皇親國戚或是朝廷重臣的居所了,早已不是他一個沒有身份的人能隨便出入的地方。
他靜靜地抬頭望著,忽然聽見門里傳來一些聲響,像是有人要出門了。他站到一邊看著,等待著,暗暗希望看到一些曾經眼熟的人和事從這門里走出來。片刻后大門打開,出來一頂精致華麗的轎子,抬轎的人是一批精壯的青年,果不其然,沒有一個面熟的人了。楚卿云眼神暗了暗,卻通過打開的門,望見里面一棵高高的杏樹,那是楚卿云唯一還認得的東西了。
楚卿云忽然松了口氣,笑了笑,在惹人注意之前伸手捻住一片吹在風中的銀杏葉子,抬腳離開。
他得去看望一下京城的故人,把哥哥去世的消息告訴他們。
楚卿云依然記得路怎么走,可他來到地方時,卻也見宅邸已然換了主人,他怔愣一會,算了算年份,心里反而多了幾分慌張,莫不是已經過世了。他在那附近踱步,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敲門去打聽的時候,一輛裝著菜蔬的牛車正經過他面前,車夫是個憨厚的中年人,對著楚卿云道:小兄弟,可是叫輕鞍
對,是我...您是
果真顯眼。他笑了兩聲,有人托我今日送菜時往這邊走走,若遇上一個看起來挺顯眼的年輕公子哥便讓我來問,看來你就是了。
楚卿云有些驚訝。
不嫌棄的話,上車吧,我帶你去找。中年人給楚卿云整出一個可以坐的位置,把自己的靠墊抽出來給他墊著,那兩人一個姓王,一個姓嚴,是你要找的人吧
楚卿云立刻跳上車,正是。
中年人笑了笑,拍了拍牛屁股,走。
牛便拉著兩個人和一車菜往城外走去,他們一路無話,楚卿云心里又松了口氣又有些緊張。
牛車晃晃悠悠,楚卿云望著天上的云發呆,聞著一車新鮮蔬菜的味道,和一點牛糞的味道慢慢地晃到了城郊的一座宅子前。
中年人拍了拍門,老王,東西送到了,人也給你送到了。
門里傳來回應聲,來了——
楚卿云立刻從車上跳下來,又拍了拍衣擺,整了整領口,咽了口口水等門打開。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送菜的牛車非常輕車熟路地連著車夫帶著菜一起往里走。
門里站著一個背脊挺拔卻看上去上了年紀的男人,半邊臉上有著長長的刀疤,兩鬢有些花白,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皺紋。
他看著楚卿云,臉上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小王爺。
楚卿云鼻頭一酸,沖上去抱著他,王大哥!
誒呀,多大的人了...不過小王爺果真還是當年的容貌,一點都沒變。
叫我輕鞍。
王蕭然看了看他,笑著道,輕鞍,你來了。
嗯。楚卿云感覺到自己沖過去抱住人的時候,王蕭然還踉蹌了一下。王大哥向來習武,斷不會接不住他,想是年齡到了,楚卿云又有些黯然。如今算來,他也已經七十有余了,只是看起來似乎只是五十左右,也許是他依然每日勤于鍛煉的成果吧。
嚴大哥呢楚卿云問。
在里面呢,走。王蕭然領著他往里去。
來到院子里,見到一人坐在輪椅上,一手拿著刀一手拿著一塊木頭,似乎在雕刻什么。見有人進來,便轉頭,看見楚卿云,也是微微張嘴,露出了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笑,你來了。
果然嚴大哥也老了...他恍惚間覺得自己已經被這些故友丟在了時光的一隅,而他們卻徑自往前走了。
在雕什么呢楚卿云湊過去看,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是個什么。
隨便玩玩,打發時間。嚴驍放下手里的木塊,用刀指著不遠處的幾把椅子道,你看那些個,你王大哥做的,我這磨了兩三天了,還磨不出個形狀來。
楚卿云看了看那兩把看起來頗為結實的椅子,又看了看嚴驍手里那一塊長長的奇形怪狀的木頭,有些哭笑不得。
三人圍著院子里的石桌坐下,車夫洗了幾個梨子拋給這三人,他們一個是正宗仙門里的弟子,另兩個又是實打實上過戰場的人,皆是輕輕抬手就接住梨子吃起來,于是車夫就又架著牛車離開。
楚卿云便拉著人問東問西,問他們最近在做什么,平時可有吃好穿好,家里是否有人收拾,兩人身體如何種種,又是聊了半個時辰。
你不是專程來看我們的吧嚴驍說話向來不拐彎抹角。
...我還不能專程來看你們了
起碼這次不是。嚴驍繼續削著木頭,頭也不抬。
楚卿云干笑了兩聲,又陷入了沉默,隔了好一會,才說:楚歆鶴死了。
嚴驍的手停了一下,又繼續。王蕭然和嚴驍對視了一眼,又是一陣沉默。
嗯。王蕭然首先開口,他看了看楚卿云,有墓嗎
沒有。他說要燒成灰,然后順水流走,不要墓碑,不要靈位。
嚴驍努了努嘴,看起來不太贊成,就算想下葬,估計你們太清山又要開會討論個數天吧。那小狐貍怕不是早就想到了,他竟沒提出要落葉歸根回鄉安葬之類的,真是死前終于做了次好人,給你省了點心。
王蕭然瞪了嚴驍一眼,嚴驍權當沒看見。
楚卿云苦笑了一下,嚴大哥說得對,他以前似乎說過類似的話。
嚴驍道,你看看,我說什么來著
王蕭然咳嗽了兩聲,世子...行之他倒也是一如既往。
他確實不是好人,光是留他一命看押起來當時都折騰了許久。估計真那么說了,門派之間估計又要為此吵起來吧。楚卿云說,但...他走得倒是徹底,真是什么都不留。
楚卿云又想了一會,不想就此繼續聊下去,便問:你們是怎么知道我要來的
王蕭然在椅背上的毛巾上擦了擦手,站了起來,有人說的。稍坐一會,我去取東西來。
誰
嚴驍抬頭瞅了瞅楚卿云,你不知道
楚卿云一臉茫然,啊
沒過多久,王蕭然就取了一個木盒子出來,放在桌上,穆掌門送來的。
楚卿云愣了,他來過
嚴驍便答,讓鳥送來的。
楚卿云看了看盒子,看起來不太輕,鳥估計不太輕松,不過他好像從沒見師父豢養過什么鳥兒做信使,可能也是借用山門里的其他人的信使。
王蕭然把盒子打開,里面整齊地放著兩沓信件,一沓多,一沓少,少的那邊上面還放著一個小的綢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