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后期是為了夢想而生活的年代,而曰元瘋狂增值,便是貨幣在做著白日夢。大量熱錢涌入,經濟的泡沫席卷之處,到處都是沉浸在醉生夢死之中的上班族。
經濟膨脹,使得人們對未來充滿了持續的期待,紛紛享樂當下,就像做著今日買來、或者明日會腐爛的水果一般的夢。過了今日不知明日的虛無的紙幣,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欲望正好是絕妙的一對。
當錢變得好賺的時候,生活就會驕橫恣肆。
俱樂部從都市的中央一路泛濫到城市的邊緣,從銀座,到砂町一丁目,再到衛星城埼玉、清瀨,橫七豎八的招牌勢要迎面壓倒過來,噴涌著赤紅而糜爛的燈火。這就是當下時節的最佳的寫照。
總之,這樣的都市文化潮流,會逼出人們的功利心,只要能趕上經濟景氣的節奏,不喜歡的也會變成喜歡,在畏懼都市的心情之下,生出依戀。無論如何,只有身處東京,一切都順理成章,談不上對錯。
面包車行駛到豪德寺商店街,拐進了一處漆黑的胡同里,附近是一片沿著鐵軌修建的星羅密布的居民樓。前后兩輛車在一棟小巧的民居前停了下來,成田勝率先踩著踏板跳下了車,皮鞋濺起路面上的水漬,發出了不太干脆的聲響,空空落落地回蕩著。
車里的年輕人一個接著一個從車里跳了下來,在成田勝的指揮之下,四五個人繞到了房子的后門,把這里圍堵得死死的。
光線昏暗的巷子里,有幾只流浪狗正在覓食,聽到這邊的動靜,抬起頭,看了看,感覺有什么事要發生,叼起了地上散落的廚余垃圾,迅速離去。
成田勝像回到大君時那樣隨意地打開了大門,招呼著大家進去。他等不及年輕女傭帶路,徑自脫掉了鞋走進了屋子里,兩個身手不錯的小伙子跟在他的身后,其余幾人則守在門口。
和室里連一張桌子都沒有,他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走過了四間空房,只聽見引路的女傭發出一聲尖叫,接著又傳來另一個女人悲鳴般的喊叫。成田勝楞了一下,然后走了進來。
這個房間倒是不一樣,并不是和室,而是偏向于歐洲宮廷風。不過只有一張尺寸巨大的桃花木雙人床,床腳朝著門,放置在屋子中央。鴨黃色的羽絨被一半掉在了地上,一個女人裹著床單蒙著頭藏在被子里,只有亂糟糟的頭發露在外面。
而這位女人的旁邊,是一個身著華麗睡衣的中年男人,懶洋洋地坐起來,茫然地注釋著闖進來的成田勝。
川崎先生,您好。
貴安。男人啞著嗓子回答,語氣措辭透露著一絲貴氣,但那雙眼睛卻空洞無物,小而閃躲。
您是哪位最近我的身體不太好,好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就連家里也沒照顧好。真是讓您見笑了。沒什么地方可以讓您坐下來,您不介意的話,請坐床上吧。
成田勝也不客氣,和男人面對面相坐,被他壓住腿腳的女人驚呼了一聲,探出臉來,十分驚愕。
經理桑……
女人似乎認識他,趕緊讓女傭拿來大衣穿上,往那位名叫川崎的男人身邊靠過去,絲毫沒有要起床的意思。
床上的三人陷入了沉默,院子里的桐樹被秋風吹得沙沙作響,川崎從枕頭底下拿出了煙盒,向成田勝和女人讓煙,然后自己點燃了一支。
成田勝撇了一眼煙盒,上面雕刻著八重菊花紋,是皇家的東西。
川崎見狀,大驚,趕緊向他解釋,那是自己祖上傳下來的東西,是天鰉御賜的。
盡管這位如今生活窘迫,但仍然掩蓋不了他身上的貴氣。川崎曾經是華族,是伯爵家的長子,然而就在他繼承爵位之時,阿美利卡對曰本社會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廢除了等級制度。
不僅沒了社會地位,而且還失去了經濟特權。
但川崎仍然維持著自己的貴族作風,即便在很努力地節儉生活,但每個月仍然要定制五雙皮鞋,十件西裝,去銀座的高檔會所揮霍無度。與同時代的財閥子弟相比,川崎也算不得有多敗家,要怪就只能怪他生錯了時代。
四十年如一日,再豐厚的家產,也禁不住這位前伯爵的折騰。戰后初期正當年輕氣盛之時,養著六房姨太太,四十年后陪著他的,只有上一任伯爵為他明媒正娶的嫡妻。
如今原有的主宅已經被拍賣,之所以現在還能有容身之處,還是因為把房子轉移到新納的外室的名下,這才躲過了破產清算的結局。
對于成田勝的無禮,川崎稍稍有些不高興。成田勝并沒有把這位前伯爵放在眼里,他僅僅認為,坐在自己跟前的老人只是個耍滑頭的無賴。
我是來取川崎先生在卡露內賒欠的費用。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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