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真鳳火氣又上來了,手掌在椅靠上拍了一下,急道:“那為什么到現在還沒把人帶上來?!是不是準備等明年夏天?!”她瞟了一眼白嫻,道:“辦事拖拖拉拉,能辦成什么事?!”
白嫻不敢應聲,片刻后說道:“師傅……那么,讓弟子下山去看看吧,說不定能遇上秦師妹。”
隋真鳳想了一會,點點頭道:“也好,你辦事比那群飯桶強多了,那就快去快回,把你秦師妹好好的給我帶回山來。記住了,她是你們下一任掌門,你們要盡全力保護她,她要是受到什么損傷,我惟你是問!”
“我知道了師傅。”白嫻笑道,給師傅拜了一拜,轉身出門去。剛把門合上,她的臉立時沉下了。“掌門?”白嫻在心中冷笑,“到了這個地步,還想讓她做掌門么?”她的眼中透過一絲寒光,抬頭看看天際,那里一重暗黑的雨云正緩慢壓上天空。白嫻不發一,把呼吸調勻了,面色變回親切模樣,向灑花殿縱身疾去。
天很快便暗下來了,燠熱的天氣帶來了雷雨。一陣狂風剛吹得天地昏黃,便有大顆的白色雨滴從天空急急砸落。
旁泉村里,老婆子挑著一擔柴薪剛剛進門,便讓一陣穿堂急風卷起塵灰迷住了眼睛。秦蘇趕緊過來,輕輕把她肩上的擔子卸了,笑道:“阿婆回來了?還好,雨還沒有下。”老婆子連揉眼睛,不住的嘟囔。
“轟隆!”一個大閃,地動山搖,天地變得雪亮慘白。透過窗格看去,門外亂得不成模樣,許多草葉在空中狂舞,漫天的塵沙,如一重黃布卷將起來,高高揚上天中,與濃密的陰云接成一片。
胡炭在野外經歷得多了,倒不害怕這樣的天變。自己坐在飯桌前,捧著大碗喝粥。秦蘇關了門,幫老婆子吹眼,把她領到桌邊。老婆子從懷中取出一把草藥來,笑道:“這是斷尾草,他們跟我說用來治傷極好,我就采了這一把來,等吃完飯我給你敷上。”
秦蘇收了,也坐回到飯桌前。
一聲風響,大門‘咣當!’一下猛地被吹開了,油燈登時被吹熄滅。屋里人大驚,齊把腦袋轉向門口,卻發現那里正站著一個白衣人。老婆子出其不意,直嚇得毛骨悚然,“啊!”的叫了一聲,手中筷子落地。
“呀!風好大!”那人笑道,慢慢走進房中。“再晚來一會,我可要淋雨了。”
老婆子顫著手趕緊吹動紙媒,又把油燈點燃了。秦蘇這才看清,來者卻是白嫻。“大師姊!你怎么來了?!”秦蘇驚叫一聲,收了戒備,起座去迎她。
“怎么?我來不得么?”白嫻笑道,看一眼桌上,忽然掩口:“啊唷!你們正在吃飯,我來的太不巧了?”秦蘇微微一笑,道:“是啊,師姊你吃過了么?不如……”她看一眼桌上的清湯白粥,忽又搖搖頭,道:“算了,師姊吃不慣這些的。”
白嫻笑著,沒有答話,牽著秦蘇的手,看看桌邊沒有凳子,便到床沿坐了。打量了一下房間,看見胡不為正坐在床上,雙目直視。問道:“他便是圣手小青龍么?”秦蘇點頭。
白嫻站起身來,走到了胡不為的身前,皺著眉頭打量片刻,卻怎么也想不明白這個癟瘦如人干的漢子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她懷疑的問秦蘇:“就是他?你喜歡的就是他?!”秦蘇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一朵飛云直飛到耳朵根,她一把拉住白嫻,忙道:“師姊,先別說這個,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的?師……師……她也知道了?”
白嫻道:“我循著你的血氣找過來的。”白嫻與其他門人不同,在江湖行走日久,學得一些奇怪的法術。秦蘇聽她這么說,也不覺得吃驚。
“至于師傅……她……她……”白嫻看著秦蘇,卻欲又止。
秦蘇淡淡一笑,道:“師姊,你說吧,她怎么想的,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我這一走,她一定是很生氣吧?”白嫻肅容看她,道:“師傅是很生氣,但卻不是為了你的出走。”秦蘇訝然抬頭,問道:“那是為了什么?”
“她房中少了一尊靈骨佛像……她懷疑是你拿的……”
秦蘇霍然起身,臉都氣紅了,蹙眉喝道:“什么!她……怎么能這樣想?!我怎么會貪圖她的東西!我秦蘇是什么樣的人,她難道還不清楚么?!”白嫻道:“我們也不相信是你拿的,可是師傅的脾氣你也知道,她一旦認定你不好,便把所有的錯事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跟她爭吵,惹她生氣,她當然不高興。何況,發生了前幾天那件事,師妹中間這么想的也大有人在,閑閑語的,傳到師傅耳中,本來不是的,也變成是了。”
她見秦蘇面色大異,歉然道:“師妹,都怪我,若不是我給你出這個主意……唉!”
秦蘇搖頭,道:“師姊,這不關你的事,就是你不跟我說,我遲早也會進房去偷的。但是,我只是想偷還回胡大哥的魂魄,其他的東西,我碰都不愿意碰一下。”說著,秦蘇眼中露出毅然之色,斷然道:“不行!這事我得跟師傅當面對質,我什么都沒拿,憑什么說是我偷的!”
白嫻嚇了一跳,忙道:“我估摸著,師傅的東西太多,定是忘在什么地方了,這一兩天之內我就幫她找還。你跟她翻臉了,又何必再回山中受她折辱?她可是下了命令,一旦見著你,先打斷你的手足,再押你回山訊問。”
“什么?!她竟然下這樣的命令?!”秦蘇叫道,她懷疑的看一眼白嫻,道:“真是這樣么?師……師……怎么變得這樣狠毒?”有一重話秦蘇沒有說出來,便是:再怎么說,我也是她撫養了十九年的弟子,當得大半個女兒,師傅怎能忍心下手?
不過話說回來,師傅性情暴躁,生氣之下說這樣的話也是有的。上個月她不是還叫著要把青龍士轟出山門的么。
白嫻搖頭苦笑:“師妹,你雖然是師傅養大的,但卻不了解她的脾性。”她嘆口氣,腦中飛快思索,道:“師傅一向很護短,這你知道。她不能容忍屬于她的東西被別人破壞……”
白嫻深深的看一眼秦蘇,道:“在她心中,咱們都是她私有的弟子,別人誰也不能搶走,一旦被人搶走了,她就會憎恨和憤怒……你選擇了那姓胡的,反而跟師傅翻臉,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生氣,那天你剛走,她就氣得吐了血……所以,她寧肯把你毀掉,也決不會容你逍遙自在的活下去。”
嘆了一口氣,白嫻勸秦蘇:“師妹,你還是先躲一躲吧,躲得遠一些,別讓師妹們找到你,若不然,只怕……”
秦蘇默然片刻,笑了一笑,道:“我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手足折斷么?我不走,我也不怕師傅對我怎樣。”
這次換成白嫻默然了。她偏過腦袋去,看見門外天色全黑了,暴雨如注,萬千雨水如白浪奔騰,從天空沖擊下來,撞上地面,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房間里面燈光飄搖,不時有橫飛的雨滴穿過窗格打進房來。老婆子正憂慮的看著屋頂,只怕失修的茅草房頂經受不住這樣的急雨沖刷。
只有胡家父子,能在這樣的時候仍然面不改色。小胡炭從出生那一日起,也不知經歷過多少次這樣的震雷夏雨了,早就熟視無睹。而胡不為更不用提,此刻神魂失散,比老僧入定更要心如止水,哪怕再厲害十倍的炸雷轟在他頭頂上,他都不皺一下眉頭。
白嫻心中有了計較,她對秦蘇說道:“師妹,你不為自己著想,難道不替他想想?”她指了指胡不為,道:“你若被師傅捉上山去,以后還能再見到他們么?你這樣千辛萬苦的為了什么,難道不是為了把這姓胡的治好,然后跟他在一起?”
秦蘇一怔,一時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心中只想:“師傅生氣的是我一個,她不會這么狠毒,當真要對胡大哥和炭兒下手吧?”
白嫻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道:“師傅早就認定了這姓胡的是罪魁禍首,你覺得姓胡的再落到師傅手里,還能活著出來么?還有這小娃娃……嘿!你也知道師傅的手段,除惡務凈,斬草除根……”
秦蘇打了個冷戰,憂懼霎時涌上心頭。她可以不怕生死,可以坦然面對懲罰。可是,她卻不敢讓胡不為父子以身犯險。白嫻說的沒錯,師傅恨胡不為當真是恨到骨髓里了,要是再讓她捉到,這兩人只怕全無幸免。
她面上一閃過猶豫之色,白嫻便即捕捉到了。
“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師妹,你又何必跟師傅斗氣呢?”白嫻繼續鼓動,“她現在正在氣頭上,干出點什么事來,只怕你要后悔莫及。不如現在先找地方,遠遠的避一避,別讓她找到你們,等到三五年后,她怒氣消了,說不定便原諒你的過錯,要把你重新迎入山門也說不定。”
秦蘇搖頭道:“重入山門之事,不用再說了,我沒有再回玉女峰的打算。”她深深看了一眼胡不為,道:“不過,師姊你說的對,我不能讓胡大哥再受傷害了。”
“明天我就動身。”
白嫻心花怒放,面上卻只淡然一笑,她握住秦蘇的手,柔聲道:“這就委屈師妹了,唉,碰上這樣的事情,咱們也沒有法子,等我回山再跟師傅求情,讓她早日原諒你吧。”
“我不用她原諒。”秦蘇冷冷的說了一句,“我已經和她恩斷義絕,從今再沒有瓜葛了。她養了我十九年,卻又殺了我爹娘,害了胡大哥……我跟她再不相欠。”
白嫻本想說:“要是師傅聽到你這句話,只怕會很傷心。”但轉念一想,還是別要刺激秦蘇的好,要不弄巧成拙,讓秦蘇又生出愧疚之心來,明日不肯走了,那就糟糕了。她拍了拍秦蘇的手臂,以示安慰,哪知秦蘇‘嗯’的低哼一聲,原來正拍在傷口上。
“師妹!你沒事吧?”白嫻的緊張,的確是發自內心。她擔心秦蘇傷勢沉重,萬一明日上不了路,那可是大計毀于一旦。手忙腳亂從懷中翻出藥來,趕緊給秦蘇敷上了。玉犀散是玉女峰的療傷妙藥,功用自然不同于秦蘇現用的草藥。
才一抹上傷口,秦蘇疼痛立消,感覺手臂又恢復了勁力,不再是先前腫脹無力的感覺。
白嫻問:“師妹,明日一走,路上多加小心,你還有什么難處,跟師姊說,我盡量幫你忙。”秦蘇搖搖頭,感激地說道:“師姊,不用了,只要我的手臂醫好,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白嫻點頭道:“那就好。”想了一想,又問:“你帶的盤纏夠么?”
這一句提醒了秦蘇,行路可是要花錢的。她張口結舌看著白嫻,一時說不出話來。白嫻便明白了,在懷里翻了一下,拿出一個青布包裹,那是隋真鳳日常所用的盤纏,白嫻作為掌門隨身大弟子,便理所當然的照管這些錢物,替師傅的每一樣開銷付賬。
揭開青布,一陣寶光耀眼。包裹里原來是幾錠金錁和許多金珠寶物,白嫻拿了主張,先拿四錠錁子放在秦蘇手中,說是起程零用,然后,又取了一枚綠意通透的碧玉簪,一個拇指大的光潤明珠,再幾樣稀奇財寶,對秦蘇說:“這枚玉簪,到珠寶店可賣得六千兩銀子,這顆深海珍珠,可賣得八千兩,其余的也能換得二三千兩不等。你在道上行路,處處需要花用。師姊幫不了別的忙,只能送你這些了。”
秦蘇明知推辭不得,另外也確實需要錢用,便不再客套,當下受了,紅著眼圈對白嫻道:“師姊的大恩大德,秦蘇永志不忘。”說著,泫然欲下。
白嫻笑道:“咱們十幾年的姐妹,再說這個就生分了。明日一早,天不亮你就動身,路上多小心些,師傅把弟子們都派出來了,千萬不要遇著她們。你先到江寧府去,然后向南方走,那里動亂已經平定了,師傅不會再去,倒是北方,那個妖怪窟窿近來頗不太平,師傅說不定會過去,碰上你就不好了。”
秦蘇哽咽著,一一應了。
白嫻見大事已定,心中放下大石,看看驟雨已消,便著急著要回山復命。跟秦蘇再叮嚀一遍,終于出門去了,臨走時,看到小胡炭正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帶有考究意味看她,不由得心中一動。她再看一眼胡不為,那漢子半邊臉隱在黑暗中,紋絲不動,神秘而嚴肅,不知道底細的人只怕真被他的鎮靜所奪。白嫻肚中暗笑,兀自想不明白,如花似玉的秦師妹到底看中這個傻老頭的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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