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守之道?”劉高二微微點頭,臉上仍帶著狐疑的神色。
“關東很可能由身份的區分轉向信約的自守,這是另一種自守之道。”
“身份?信約?”高肅的腦子已經完全糊涂了,“這和自守之道又有什么關系”
“趙將軍何出此?”劉志堅也疑惑道,“關東從前的情形不說,如今清濁身份區分得涇渭分明,怎能說是由身份的自守轉向信約的自守呢?”他早年被父親寄希望繼承家業,一直習文并監管家中的賬目,直到他兄長劉知遠不愿從軍,家里沒人支撐門楣后,才被被迫棄文從武加入了火炮營。因為習文的經歷,劉志堅對宋國清濁分治的情況清楚一些,身份的區別只比從前更大了。
“清流與俗易擇法自律,未嘗不是從身份區分到信約認同的轉折。”
趙行德緩緩道“周王封建諸侯,血脈決定了身份,身份決定了君子與庶人之別。而秦漢之后,魏晉士族依然如此,直至盛唐,其后朝廷大力提倡科舉,寒門士人也越來越多的躋身朝堂,這才打破了士庶之分。然而,所謂士農工商各安其位,并不來自于本身的自守,而是來源于本身以外的東西,一是來源于官位,二是來源于在地方的勢力、財富、土地等等。表面上看來,所有人遵守的都是大宋律法,均平如一。然而,官位、財勢這些都是外物,仍然只是身份的另一種形式而已。寒門士子,升斗小民,哪怕他如顏回、閔損之賢,也會備受輕賤。而清流法和俗易法,其實就是每個人和其他人,百姓與朝廷之間所立下的信約。清流與俗易擇法自律,人自擇法,就是以信約自守,以信約來代替身份的區別。對于那些希望做君子而不可得的人來說,這就是由身份轉向信約的時代,只要守清流法,就能得到清流君子的對待。”
“原來如此。”劉志堅有行然,拱手道,“謝大人指教。”
他忽然想起金昌泰在率賓府廢除了長子繼承法,轉而行率賓的鄉約,曾經激起不小的聲浪,現在看來,金昌泰在率賓府所為,竟與趙行德所稱的信約代替身份的趨勢竟似殊途同歸。
“由身份轉向信約的時代,”劉志堅出神地想著,低聲道,“這真是大勢嗎?”
“這是大勢。”趙行德點點頭,“就像火器大興于世一樣的大勢。”
雖然火器已經在戰場上大行其道,但絕大多數人都卻還沒有意識到,火器取代冷兵器,乃是戰爭史上最根本的一次變革。雖然戰爭的本質仍然是人和人的爭斗,但決定勝負的,已經不是軍人的武藝和勇敢,而是體力、智力、技能、組織能力、動員能力等多種因素的綜合較量,甚至是國家和社會綜合實力的較量。如果用猛獸之斗來打比方的話,軍隊只相當于國家的獠牙利爪,不可不鋒利,但真正決定勝負的,更大程度是肌肉、骨骼、靈活的神經,這些潛藏在猛獸軀體之內的東西。軍士選拔若只看重武藝,遲早會被歷史所淘汰。軍士制度遲早會來一場大變革,但是,軍士制度所體現的自守之道不但不會變,反而會越來越重要。
以趙行德所見,夏國的掌舵者,如柳毅、陳重、張善夫等人,未必沒有預見到這個問題。
然而,軍士制度是夏國立國的根本,如何改變軍士制度,不能不慎之又慎。
站在夏國朝廷的角度,天下一統之后,與其步履維艱的試探改變軍士制度,不如暫時在關西維持軍士制度的原狀,而在無關緊要的關東不斷地做出新的嘗試。在此之前,耗費巨大的代價,強行將關東整頓成為軍士制度就有些得不償失了。而另外一方面,站在夏國朝廷的角度,關東的人口是關西的三倍之多,假如真的實行軍士制度的話,軍士數量亦將是關西的三倍,關中的十倍之多。這無異于倒持寶劍,一旦關東出了亂子,單憑關中的力量根本彈壓不住,這也是護國府絕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高肅沉吟道,“夏國和宋國,大人會站在哪一邊?”
劉志堅也看向趙行德,期待他的答案。推心置腹的話說到這個份上,這個憋在心里很久的問題也能問出口了。趙行德雖然出生在關東,可說沒有關東的故人,就沒有趙行德。但是,劉志堅和高肅等人都是同他從戰場上出生入死下來的,他們都一起為夏國流過血,二人哪怕平常有些揣測,也絕不相信,趙行德會將宋國看得比夏國更重。他在宋國有親朋故舊,在夏國同樣有兄弟袍澤,而柳毅、陳重、張善夫等人對他的看重,絲毫不在宋國的陳東等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