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行德看著二人,久久不語,眼神十分復雜。
誠然,他出生在宋國,然而,對夏國的認同,他絲毫不下于高劉二人。
若非如此,以柳毅、張善夫的目光如炬,豈能容他在夏軍中一路晉升上將軍高位。正因為這一份認同,張善夫才會容忍他在關東放開手腳大干了一場,柳毅才接受洛陽百姓推舉他為上柱國,陳康兄弟與他相逢于陌路,彼此卻能結為好友,陳重更將趙行德引為最看重的年輕將領,甚至有意讓他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基于認同感的信任,相互引為同類的這種信任是十分微妙的,卻比任何承諾、擔保,以及通過第三人打聽出來的東西更可靠。這都是建立在,他們了解趙行德,并確信以趙行德的秉性,他將不會背叛這份信任,也不會背叛夏國。
而趙行德也不負重望,從遼東,到江南,再到河南,沒有耗費夏國太多的資源,幾乎一力阻擋了遼國氣勢正盛的擴張步伐,為夏國騰出手來徹底解決突厥留足了空間。同時,他所過之處,遼東率賓府、河南三鎮、流求漢軍帥府、南海水師,無一不和夏國保持著某種協同,這和從前遼宋相爭,夏國除了出兵干預外幾乎插不上手的情形相比,不啻有天壤之別。
這些功績,別人不清楚,趙行德的部屬,高肅和劉志堅二人卻是再清楚不過的了。
偏偏馬援、馮澯等人天天在水師中念叨趙都督遲早要回歸宋國,甚至議論著等班師回去就要聯絡清流一同推舉他出將入相,從鄧素手中奪回權柄。劉高二人不屑與他們爭執才有此一問。二人都是夏國人,自然不希望趙行德將來因為宋國而與夏國作對,既然直接問出了口,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以他們對趙行德的了解,趙行德雖然智計過人,辭便給,卻決不會虛欺騙一同出生入死過的兄弟。趙行德沉吟不語,屋內,就這么難堪地沉默下來。
“如果一定要選邊站的話”
良久,趙行德抬頭,看著二人,沉聲道“我想,沒有如果,不管是夏人,還是宋人,都是我不能放棄的骨肉同胞。生于大宋,是我不能選擇的,流亡出仕于大夏,也是命運的安排。這兩邊的人,都和我血肉相連。老天爺既然安排了這一切,如果,他還一定逼要我選邊站的話,”他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堅毅的神色,低聲道,“那我就只能和這個該死的老天爺斗到底!這就是我的答案。”
劉志堅和高肅驚訝地看著趙行德,這種口氣,真不似他們平常那個溫文爾雅的人。
然而,這邪從趙行德口里說出來有那么自然,以至于高肅和劉志堅在驚訝之余,不約而同地同時松了口氣,這才是他們認識的那個趙行德。如果說趙行德在黨錮結束,孤身一人上汴梁求學的時候,還有些迷茫和惶恐不安,有著種種患得患失的雜念,那么,此后河北從軍,揭帖案,逃亡關西,南征北戰的經歷,重重考驗和磨難,鑄就了他溫文爾雅的外表下面,堅韌不拔的內心。他早已不再是一塊師長眼中渾金璞玉,而是經過千錘百煉的鋼鐵。他的命運,別人做不得主,老天爺也做不得主。正是這種深藏與內的堅韌心性,才讓部屬歸心追隨,才能折服6明宇、羅閑十、金昌泰這樣的豪杰之輩,心甘情愿奉他為領。
此事說開以后,劉高二人便再無疑慮。
“哈哈,”愣了片刻后,劉志堅笑道“趙大人好氣魄,兩邊都是骨肉兄弟,都不能舍棄,便都不舍棄,這才是真漢子!難怪李學士、宋朝公主和韓元帥都為大人傾心,果真是男兒本色,一個都不能少,家事國事天下事一以貫之,劉某佩服,佩服不已。”他這一插科打諢,趙行德差點被一口茶水給嗆著。國家大事與兒女私情,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扯在一起。
高肅一愣,和劉志堅一起呵呵呵地古怪地笑了起來。
他三人多年出生入死的交情,隨意慣了,白虎堂中過于嚴肅的氣氛頓時消散于無形。
高肅和劉志堅笑夠了,眼看趙行德臉色越來越多陰云密布,恐怕憋不住要佯怒火了,二人這才知機的告退,獨留趙行德一人坐在白虎堂上。窗外一輪明月彎彎如眉,點點繁星閃爍,仿佛眨著笑眼看著這個面色尷尬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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