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隊的那只螞蟻,爬到了心臟的最上面,
然后把旗幟朝著腳下柔.軟跳動的地方,用力地一插——
哈,占領咯。
01
不知道什么地方傳來鐘聲。來回地響著。
卻并沒有詩詞中的那種悠遠和悲愴。只剩下枯燥和煩悶,固定地來回著。撞在耳膜上。把鈍重的痛感傳向頭皮。
睜開眼。
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里透進來白絲絲的光。周圍的一切擺設都突顯著白色的模糊的輪廓。
看樣子已經快中午了。
與時間相反的是眼皮上的重力,像被一床棉絮壓著,睜不開來,閉上又覺得澀澀的痛。光線像一把粗糙的毛刷子在眼睛上來回掃著,眨幾下就流出淚來。
易遙翻個身,左邊太陽穴傳來刺痛感。
“應該是擦破了皮。”
這樣想著,抬起右手想去摸,才感覺到被牽扯著的不自在。順著望過去,手背上是交錯來回的幾條白色膠布。下面插著一根針。源源不斷地朝自己的身體里輸進冰冷的液.體。可以明顯地感覺到那根扎在血管里的堅.硬的針,手指彎曲的時候像是要從手背上刺出來。
塑料膠管從手背朝上,被不知哪兒來的風吹得輕輕地晃來晃去。
接通的倒掛著的點滴瓶里剩下三分之一的透明液.體。從瓶口處緩慢而固定地冒著一個一個氣泡。
上升。噗。破掉。
右邊少年的身影在陽光下靜靜地望向自己。
聲音溫柔得像是一池37度的水。“你醒了。”
他們說把手放進37度的水里面其實還是可以感覺得到熱度的。不會完全沒有知覺。
易遙抬起頭,齊銘合上手里的物理課本,俯下身來,看了看她的手背。檢查了一下沒有腫起來。
目光像窗外寂寥的冬天。
呼嘯著的白光。在寒冷里顯出微微的溫柔感來。一層一層地覆蓋在身上。
“醫生說你營養不良,低血糖,”齊銘站起來,走到房間角落的矮柜前停下來,拿起熱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熱氣汩汩地往上冒,凝聚成白霧,浮動在他目光的散距里,“所以早上就暈倒了。不過沒什么太大的問題。這瓶葡.萄糖輸完就可以走了。”
齊銘拿著水走過來,窗簾縫隙里的幾絲光從他身上晃過去。他拿著杯里的水,吹了一會兒,然后遞給易遙。
“你和你媽又吵架了?”
易遙勉強著坐起來,沒有答話,忍受著手上的不方便,接過水,低頭悶聲地喝著。
齊銘看著她,也沒有再追問下去。
“你先喝水,我要去上廁所。”齊銘起身,走出病房去了。
門關起來。光線暗掉很多。
忘記了開燈。或者是故意關掉了。
其實并沒有區別。
只剩下各種物體的淺灰色輪廓,還有呼吸時從杯里吹出的熱氣,shi搭搭地撲在臉上,像一層均勻的薄薄的淚。手背血管里那根針僵硬的存在感,無比真實的挑在皮膚上。
易遙反復地彎曲著手指,自虐般地一次次體會著血管被針挑痛的感覺。
真實得像是夢境一樣。
霧氣和眼淚。
其實也沒有什么區別。
02
齊銘上完廁所,從口袋里掏出幾張處方單據,轉身繞去收費處。找了半天,在一樓的角落里抬頭看到一塊掉了漆的寫著“收費處”三個字的掛牌。
從那一個像洞口一樣的地方把單據伸.進去,里面一只蒼白的手從長長的衣服袖管里伸出來,接過去,有氣無力地啪.啪敲下一串藍章,“三百七十塊。”看不到人,只有個病懨懨的女聲從里面傳出來。
“怎么這么貴?就一瓶葡.萄糖和一小瓶藥水啊。”齊銘摸摸口袋里的錢。小聲詢問著里面。
“你問醫生去啊問我做啥啦?又不是我給你開的藥。奇怪伐你。你好交掉來!后面人排隊呢。”女人的尖嗓子,聽起來有點像林華鳳。
齊銘皺了皺眉,很想告訴她后面沒人排隊就自己一個人。后來想想忍住了。掏出錢遞進去。
洞口丟出來一把單據和散錢,硬幣在金屬的凹槽里撞得一陣亂響。
齊銘把錢收起來,小心地放進口袋里。
走了兩步,回過頭朝窗洞里說,我后面沒人排隊,就我一個人。說完轉身走了。淡定的表情像水墨畫一樣,淺淺地浮在光線暗淡的走廊里。
身后傳來那個女人的尖嗓子,“儂腦子有毛病啊……”
醫生的辦公室門虛掩著,齊銘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兩個醫生的談話。夾雜著市井的流氣,還有一些關于女人怎樣怎樣的齷齪話題。不時發出的心領會神笑聲,像隔著一口痰,從嗓子里嘿嘿地笑出來。
齊銘皺了皺眉毛,眼睛在光線下變得立體很多。凹進去的眼眶,光線像投進黑潭里,反射不出零星半點的光,黑洞一般地吸吶著。
“醫生,易遙……就是門診在打點滴那女生,她的藥是些什么啊,挺貴的。”齊銘站在光線里,輪廓被光照得模糊成一圈。
剛剛開藥的那個醫生停下來,轉回頭望向齊銘,笑容用一種奇怪的弧度擠在嘴角邊上,“年輕人,那一瓶營養液就二百六十塊了。再加上其他雜費,門診費,哪有很貴。”他頓了頓,笑容換了一種令齊銘不舒服的樣子接著說,“何況,小姑娘現在正是需要補的時候,你怎么能心疼這點錢呢,以后還有的是要用錢的地方呢,她這身子骨,怎么抗得住。”
齊銘猛地抬起頭,在醫生意味深長的目光里讀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醫生看到他領悟過來的表情,也就不再遮掩,挑著眉毛,饒有趣味地上下打量他,問:“是你的?”
齊銘什么都沒說,轉過身,拉開門走了出去。醫生在后面提高聲音說:“小伙子,你們年紀太小啦,要注意點哦。我們醫院也可以做的,就別去別的醫院啦,我去和婦科打個招呼,算照顧你們好伐……”
齊銘跨出去。空曠的走廊只有一個阿姨在拖地。
身后傳來兩個醫生低低的笑聲。
齊銘走過去,側身讓過阿姨,腳在拖把上跳過去。抬起頭,剛想說聲“抱歉”,就正對上翻向自己的白眼。
“哦喲要死來,我剛拖好的地,幫幫忙好伐。”
shi漉漉的地面,擴散出濃烈的消毒水味道來。
03
——是你的?
04
齊銘進房間的時候,護士正在幫易遙拔掉手背上的針頭。粗暴地撕.開膠布,扯得針從皮膚里挑高,易遙疼得一張臉皺起來。
“你輕點兒。”齊銘走過去,覺出語氣里的不客氣,又加了一句,“好嗎?”
護士看也沒看他,把針朝外一拔,迅速把一跟棉簽壓上針眼上半段處的血管,冷冷地說了一句,“哪兒那么嬌氣啊”,轉過頭來看著齊銘,“幫她按著。”
齊銘走過去,伸手按住棉簽。
“坐會兒就走了啊。東西別落下。”收好塑料針管和吊瓶,護士轉身出了病房。
易遙伸手按過棉簽,“我自己來。”
齊銘點點頭,說,那我收拾東西。起身把床頭柜上自己的物理書放進書包,還有易遙的書包。上面還有摔下去時弄到的厚厚的灰塵,齊銘伸手拍了拍,塵埃騰在稀疏的幾線光里,靜靜地浮動著。
“是不是花了不少錢?”易遙揉著手,松掉棉簽,針眼里好像已經不冒血了。手背上是一片麻麻的感覺。微微浮腫的手背在光線下看起來一點血色都沒有。
“還好。也不是很貴。”齊銘拿過凳子上的外套,把兩個人的書包都背在肩膀上,說,“休息好了我們就走。”
易遙繼續揉著手,低著頭,逆光里看不見表情。“我想辦法還你。”
齊銘沒有接話,靜靜地站著,過了會兒,他說,恩,隨便你。
手背上的針眼里冒出一顆血珠來,易遙伸手抹掉,手背上一道淡黃色的痕跡。
但馬上又冒出更大的一顆。
易遙重新把棉簽按到血管上。
05
十二點。醫院里零落地走著幾個拿著飯盒的醫生和護士。
病房里彌漫著各種飯菜的香味。
走出醫院的大門,易遙慢慢地走下臺階。齊銘走在她前面幾步。低著頭,背著他和自己的書包。偶爾回過頭來,在陽光里定定地看看自己,然后重新回過頭去。
日光把他的背影照得幾乎要吞噬干凈。逆光里黑色的剪影,沉淀出悲傷的輪廓來。
易遙朝天空望上去,幾朵寂寞的云,停在天上一動不動。
06
回到學校的時候差不多午休時間剛剛開始。
大部分的學生趴在課桌上睡覺。窗戶關得死死的,但前幾天被在教室里踢球的男生打碎的那塊玻璃變成了一個猛烈的漏風口。窗戶附近的學生都紛紛換到別的空位置去睡覺。稀稀落落地趴成一片。頭上蒙著各種顏色的羽絨服外套。
易遙的座位就在少掉一塊玻璃的窗戶邊上。
從那一塊四分之一沒有玻璃的窗框中看過去,那一塊的藍天,格外的遼闊和鋒利。
她從教室走進來后就直接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把包塞進書包里,抬起頭,剛好看到齊銘拿著水杯走出教室的背影。
她剛坐下來,就有幾個女生走攏過來。
本來周圍空出來的一小塊區域,陸陸續續地添進人來。
化學科代表唐小米把一本粉紅色的筆記本放到易遙桌子上,一臉微笑地說,吶,早上化學課的筆記,好多呢,趕快抄吧。
易遙抬起頭,露出一個挺客氣的笑容,“謝謝啊。”
“不用,”唐小米把凳子拉近一點,面對著易遙趴在她的桌子上,“你生病了?”
“恩。早上頭暈。打點滴去了。”
“恩……齊銘和你一起去的吧?”唐小米隨意的口氣,像是無心帶出的一句話。
易遙抬起頭,瞇起眼睛笑了,“這才是對話的重點以及借給我筆記的意義吧。”她心里想著,沒有說出來,只是嘴上敷衍著,“啊?不會啊。他沒來上課嗎?”
“是啊沒來。”唐小米抬起頭,半信半疑地望著她。
周圍幾個女生的目光像是深海中無數長吻魚的魚嘴,在黑暗里朝著易遙戳過來,恨不得找到一點松懈處,然后扎進好奇而八卦的尖刺,吸取著用以幸災樂禍和興風作浪的原料。
“不過他這樣的好學生,就算三天不來,老師也不會管吧。”說完易遙對著唐小米揚了揚手上的筆記本,露出個“謝了”的表情。
剛坐下,抬起頭,目光落在從教室外走進來的齊銘身上。
從前門到教室右后的易遙的座位,齊銘斜斜地穿過桌子之間的空隙,白色的羽絨服鼓鼓地,冬日的冷白色日光把他襯托得更加清矍。
他一直走到易遙桌前,把手中的水放在她桌子上,“快點把糖水喝了,醫生說你血糖低。”
周圍一圈女生的目光驟然放大,像是深深海底中那些蟄伏的水母突然張開巨大的觸須,伸展著,密密麻麻地朝易遙包圍過來。
易遙望著面前的齊銘,也沒有說話,齊銘迎上來的目光有些疑惑,她低下頭,把杯子靠向嘴邊,慢慢地喝著。
眼睛迅速蒙上的霧氣,被冬天的寒冷撩撥出細小的刺痛感來。
07
“那個,”唐小米站起來,指了指易遙手中的筆記本,“下午上課的時候我要用哦,你快一點抄。”
易遙抬起手腕看看表,離上課還有半個小時。明顯沒辦法抄完。而且下午是數學和物理課。根本就沒有化學。
她把筆記本“啪”地合上,遞給唐小米,然后轉過去對齊銘說,“上午落下的筆記怎么辦?”
齊銘點點頭,說,“我剛借了同桌的,抄好后給你。”
易遙回過頭,望向臉漲紅的唐小米。
目光繃緊,像弦一樣糾.纏拉扯,從一團亂麻到繃成直線。
誰都沒有把目光收回去。
直到唐小米眼中泛出眼淚來。易遙輕輕上揚起嘴角。
心里的聲音是,“我贏了。”
08
被溫和,善良,禮貌,成績優異,輪廓鋒利這樣的詞語包裹起來的少年,無論他是寂寂地站在空曠的看臺上發呆,還是帶著耳機騎車順著人潮一步一步穿過無數盞綠燈,抑或者穿著白色的背心,跑過被落日涂滿悲傷色調的操場跑道。
他的周圍永遠都有無數的目光朝他潮水般蔓延而去,附著在他的白色羽絨服上,反射開來。就像是各種調頻的電波,渴望著與他是同樣的波率,然后傳達進他心臟的內部。
而一旦他走向朝向望向某一個人的時候,這些電波,會瞬間化成巨毒的輻射,朝著他望向的那個人席卷而去。
易遙覺得朝自己甩過來的那些目光,都化成綿綿的觸手,狠狠地在自己的臉上抽出響亮的耳光。
被包圍了。
被吞噬了。
被憎恨了。
因為被他關心著。
被他從遙遠的地方望過來,被他從遙遠的地方喊過來一句漫長而溫柔的對白,“喂,一直看著你呢。”
一直都在。
遙遠而蒼茫的人海里,扶著單車的少年回過頭來,低低的聲音說著,喂,一起回家嗎?
無限漫長時光里的溫柔。
無限溫柔里的漫長時光。
一直都在。
09
放學后女生都被留下來。因為要量新的校服尺.寸。昨天男生們已經全部留下來量過了。今天輪到女生。
所以男生們呼嘯著沖出教室,當然也沒忘對留在教室里的那些女生做出幸災樂禍的鬼臉。
當然也不是全部。
走廊里還是有三三兩兩的坐在長椅上的男生,翻書或者聽mp3,借以打發掉等教室里某個女孩子的時間。
陽光照耀在他們厚厚的外套上。把頭發漂得發亮。
齊銘翻著一本《時間浮游》,不時瞇起眼睛,順著光線看進教室里去。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翻開屏幕,是易遙發來的短信。
“不用等我。你先走。我放學還有事。”
齊銘合上手機。站起來走近窗邊。易遙低著頭拿著一根借來的皮尺,量著自己的腰圍。她低頭讀數字的樣子被下午的光線投影進齊銘的視線里。
齊銘把書放進書包,轉身.下樓去拿車去了。
10
開門的時候母親破例沒有滿臉堆著笑迎上來。而是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明顯心不在焉。因為頻道里正在播著國際新聞。
她的興趣是韓劇里得了絕癥的妹妹如何與英俊的哥哥交織出曠世戀曲。而世界上哪個地方被扔了炸彈或者某個國家面臨饑荒她根本不會關心。
齊銘記得有一次也是全家吃好飯在一起看電視,播到新聞頻道的時候正好在說中國洪水泛濫災情嚴重,當時母親一臉看到蒼蠅的表情,“又來了又來了,沒完沒了,不會又要發動我們捐錢吧?他們可憐,我們還可憐呢!”
說了沒幾分鐘,就換臺到她正在追的一部韓國白爛劇,看到里面的男主角因為失戀而哭得比娘們兒都還要動人的時候,她抽著鼻涕說,“作孽啊,太可憐了。”
齊銘匪夷所思地望向她。
依然是橫亙在血管里的棉絮。
齊銘換好鞋,走到沙發面前,問,媽,你怎么啦?
母親放下遙控器,“你老師早上打電話來了。”
“說了什么?”齊銘拿起茶幾上的杯子倒了杯水。
“說了什么?”可能是被兒子若無其事的語氣刺到了,母親的語氣明顯地激動起來,“你一個上午都沒去學校,還能說什么?”
“早上易遙昏倒了,我帶她去的醫院,又不能留她一個人在那兒打點滴,所以跟學校請了假了。”齊銘喝著水,頓了頓,說,“請了假了老師也要打電話啊,真煩。”
母親口氣軟下來,但話卻變難聽了,她說:“哎喲,你真是讓媽操不完的心,小祖宗。我還以為你一上午干什么去了。不過話說回來,她昏倒了關你什么事兒啊,她媽都不要她,你還要她干嘛,少和她們家扯上關系。”
齊銘回過頭皺了皺眉,“我進屋看書了。”
母親站起來,準備進廚房燒飯。
剛轉過身,像想起什么來,“齊銘,她看病用的錢不是你付的吧?”
齊銘頭也沒回,說:“恩,我付的。”
母親的聲音明顯高了八度:“你付的?你干嘛要付?她又不是我的兒媳婦。”
齊銘揮了揮手,做了個“不想爭論下去”的表情,隨口說了一句,“你就當她是你兒媳婦好了。”
母親突然深吸一口氣,胸圍猛得變大了一圈。
11
林華鳳在床.上躺了一個下午。
沒來由的頭痛讓她覺得像有人拿著錐子在她太陽穴上一下一下地鑿。直到終于分辨清楚了那一陣一陣尖銳地刺激著太陽穴的并不是幻覺中的疼痛而是外面擂鼓般的敲門聲時,她的火一下子就被點著了。
她翻身.下床,也沒穿衣服,直接沖到外面去。
“肯定又沒帶鑰匙!逼丫頭!”
她拉開門剛準備吼出去,就看到齊家母子站在門口。
“哦喲!要死啊!你能不能穿上衣服啊你!就算不害臊這好歹也是冬天好伐!”
齊銘媽尖嗓門叫著,一邊轉身拿手去捂齊銘的眼睛。
林華鳳砰地摔上門。
過了一會兒,她裹著件洗得看不出顏色的厚睡衣拉開門。
12
頭頂是冬日里早早黑下的天空。
大朵大朵的云。暗紅色的輪廓緩慢地浮動在黑色的天空上。
學校離江面很近。所以那些運輸船發出的汽笛聲,可以遠遠地從江面上飄過來,被風吹動著,從千萬種嘈雜的聲音里分辨出來。那種悲傷的汽笛聲。
遠處高樓頂端,一架飛機的導航閃燈以固定頻率,一下一下地亮著,在夜空里穿行過去。看上去特別孤獨。
易遙騎著車,穿過這些林立的高樓,朝自己家所在的那條冗長的弄堂騎過去。
其實自己把校服尺.寸表格交給副班長的時候,易遙清楚地看到副班長轉過身在自己的表上迅速地改了幾筆。
易遙靜靜地站在她的身后,沒有說話。
手中的筆蓋被自己擰開,又旋上。再擰開,再旋上。
如果目光可以化成匕首,易遙一定會用力地朝著她的后背捅過去。
飛機閃動著亮光。慢慢地消失在天空的邊緣。
黑夜里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空中小姐一盞一盞關掉頭頂的黃色閱讀燈。夜航的人都沉睡在一片蒼茫的世界里。內心裝點著各種精巧的迷局。無所謂孤單,也無所謂寂寞。
只是單純地在夜里,懷著不同的心事,飛向同一個遠方。
其實我多想也這樣,孤獨地閃動著亮光,一個人寂寞地飛過那片漆黑的夜空。
飛向沒人可以尋找得到的地方,被荒草淹沒也好,被潮聲覆蓋也好,被風沙吹走年輕的外貌也好。
可不可以就這樣。讓我在沒人知道的世界里,被時間拋向虛無。
可以……嗎?
13
弄堂的門口不知道被誰換了一個很亮的燈泡。
明亮的光線甚至讓易遙微微地閉起眼睛。
地面的影子在強光下變得很濃。像凝聚起來的一灘墨水一樣。
易遙彎腰下去鎖車,抬起頭,看到墻上一小塊凝固的血跡。抬起手摸向左邊臉,太陽穴的地方擦破很大一塊皮。
易遙盯著那一小塊已經發黑的血跡發呆。直到被身后的鄰居催促著“讓讓呀,站門口別人怎么進去啦?”才回過神來。
其實無論什么東西,都會像是這塊血跡一樣,在時光無情的消耗里,從鮮紅,變得漆黑,最終瓦解成粉末,被風吹得沒有痕跡吧。
年輕的身體。和死亡的腐爛。也只是時間的消耗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