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現在勉強可以回憶起來的事情,開始在蒼白寂寥的冬天。
這樣的日子。
眼睛里蒙著的斷層是只能看到咫尺的未來。
01
弄堂里彌漫起來的晨霧,被漸漸亮起來的燈光照射出一團一團黃暈來。
還沒有亮透的清晨,在冷藍色的天空上面,依然可以看見一些殘留的星光。
氣溫在這幾天飛快地下降了。
呵氣成霜。
冰凍三尺。
記憶里停留著遙遠陽光下的晴朗世界。
02
“齊銘把牛奶帶上”,剛準備拉開門,母親就從客廳里追出來,手上拿著一袋剛從電飯煲里蒸熱的袋裝牛奶,騰騰地冒著熱氣,“哦喲,你們男孩子要多喝牛奶曉得伐,特別是你們高一的男孩子,不喝怎么行。”說完拉開齊銘背后的書包拉鏈,一把塞進去。因為個子比兒子矮上一大截,所以母親還踮了踮腳。塞完牛奶,母親捏了捏齊銘的胳膊,又開始叨念著,“哦喲,大冬天的就穿這么一點啊,這怎么行,男孩子嘛哪能只講究帥氣的啦?”
“好啦好啦,”齊銘低低應了一聲,然后拉開門,“媽,我上課要遲到了。”
拉開門,濃重的霧氣朝屋里涌。頭頂是深冬里飄蕩著的白寥寥的天光。
還是早上很早,光線來不及照穿整條冗長的弄堂。弄堂兩邊堆放著的箱子,鍋,以及垃圾桶,都只能在霧氣里浮出一圈淺淺的灰色輪廓來。
齊銘關上了門,連同母親的嘮叨一起關在了里面。只來得及隱約聽到半句“放學后早點……”,冬天的寒氣就隔絕了一切。
齊銘提了提書包帶子,哈出口白氣,聳聳肩,朝弄堂口走去。
剛走兩步,看見踉蹌著沖出家門的易遙,險些撞上。齊銘剛想張口問聲早,就聽到門里傳出來的女人的尖嗓門:
“趕趕趕,你趕著去投胎啊你,你怎么不去死!賠錢貨!”
易遙抬起頭,正好對上齊銘稍稍有些尷尬的臉。易遙沉默的臉在冬天早晨微薄的光線里看不出表情。
在齊銘的記憶里,這一個對視,像是一整個世紀般長短的慢鏡。
03
“又和你媽吵架了?”
“恩。”
“怎么回事?”
“算了別提了”,易遙揉著胳膊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被她媽掐的,“你知道我媽那人,就是神經病,我懶得理她。”
“……恩。你沒事吧?”
“恩。沒事。”
深冬的清晨。整個弄堂都還是一片安靜。像是被濃霧浸泡著,沒有一丁點兒聲響。
今天是禮拜六,所有的大人都不用上班。附近的小孩都還小,最大的一個念小學一年級。高中的學生奉行著不成文的規定,周六一定要補課。所以,一整條弄堂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不急不慢地行走著。
齊銘突然想起什么,放下一邊的肩帶,把書包順向胸前,拿出牛奶,塞到易遙手里,“給。”
易遙吸了下鼻子,伸手接了過去。
兩個人走向光亮的弄堂口,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濃霧里。
04
該怎么去形容自己所在的世界。
頭頂是交錯而過的天線,分割著不明不暗的天空。云很低很低地浮動在狹長的天空上。鉛灰色的斷云,沿弄堂投下深淺交替的光影。
每天放學上學,經過的一定是這樣一條像是時間長廊般狹窄的走道。頭上是每家人掛出來的衣服,梅雨季節會永遠都曬不干,卻還是依然曬著。
兩邊堆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日益吞噬著本來就不寬的弄堂。共用的廚房里,每日都在發生著爭吵。“喔唷,你怎么用我們家的水啦?”被發現的人也只能裝傻尷尬地笑笑,說句“不好意思用錯了用錯了。”
潮濕的地面和墻。
小小的窗戶。光線弱得幾乎看不見。窗簾拉向一邊,照進更多的光,讓家里顯得亮堂。
就是這樣的世界。
自己生活了十六年。心安理得地生活著,很知足,也很舒服。如同貼身的棉毛衫,不昂貴,可是卻有涼涼的依賴感。盡管這是讓男生在冬天里看起來非常不帥的衣服,但一到秋天,哪怕氣溫都還是可以熱得人發暈,母親也會早早地準備好,嘮叨著自己,趕快穿上。
就是這樣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不過也快要結束了。
四年前父親辭去單位的職位,下海經商。現在已經是一個大飯店的老板。每天客來客往,生意紅火異常。已經得意到可以在接到訂座電話的時候驕傲地說“對不起本店不接受預定”了。
新買的房子在高尚的小區。高層住宅,有漂亮的江景。
只等夏天交房,就可以離開這個逼仄而潮濕的弄堂。甚至是可以用得上“逃離”這個詞了。像是把陷在泥濘里的腳整個拔起來。
母親活在這種因為等待而變得日益驕傲的氛圍里,與鄰居的閑聊往往最后都會走向“哎呀搬了之后我這風濕腿應該就好很多了,這房子,真是太潮濕了,蛇蟲百腳。”或者“我看你們也搬掉算了。”
這樣的對話往往引來的都是羨慕的恭維,以及最后都會再補一句“你真是幸福死來。不但老公會賺鈔票,兒子也爭氣,哪回不考第一啊。哪像我們家那小棺材,哦喲。”
這個時候,齊銘都只是遠遠地聽著,坐在窗前算習題,偶爾抬起頭,看到母親包圍在一群燙著過時卷發的女人中間,一張臉洋溢著掩飾不住的得意。
其實有好幾次,齊銘在回家的路上,都會聽到三兩語的議論,比如。
“齊家那個女人我看快得意死她了,早晚摔下來比現在還要疼。”
“我看也是,男人有了錢都變壞,你別看她現在囂張,以后說不定每天被她老公打得鼻青臉腫。”
“倒是她兒子,真的是算她上輩子積德。”
“聽說剛進學校就拿了個全國數學比賽一等獎,哎。”
就是這樣的世界,每天每天,像抽絲般地,纏繞成一個透明的繭。虛榮與嫉妒所筑就的心臟容器里,被日益地灌注進粘稠的墨汁。
發臭了。
齊銘每天經過這樣一條狹長的弄堂。
05
路過易遙家的時候,會看到她穿著圍裙在廚房里做飯。
她媽林華鳳每天下午都坐在門口嗑瓜子,或者翻報紙。
齊銘從廚房窗口把筆記本遞進去,“給,幫你抄好了。”
易遙抬起頭,擦擦額頭的汗水,說,謝謝,不過我現在手臟,你給我媽吧。
齊銘將筆記本遞給易遙她媽時,她母親每次都是拿過去,然后朝房間里一扔。齊銘聽到房間里“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的聲音。
往前再走兩步,就是自己的家。
鑰匙還沒插進孔里,母親就會立刻開門,接下自己的書包,拉著自己趕快去吃飯。
吃到一半的時候,差不多會聽到隔壁傳來易遙“媽,飯做好了”的聲音。
有段時間每天吃飯的時候,電視臺在放臺灣的連續劇《媽媽再愛我一次》,聽說是根據當年轟動一時的電影改編的,母親每次吃飯的時候就會一邊吃一邊長吁短嘆,沉浸在被無私的母愛感動的世界。那段時間,母親總是會擦一擦眼角幾乎看不見的淚水,然后告訴齊銘母親的偉大。
齊銘總是沉默地吃飯,偶爾應一聲。
就像是棉絮。橫亙在血管里。阻礙著血液的流動。“都快凝結成血塊了。”心里是這樣滿滿當當的壓抑感。總覺得有一天會從血管里探出一根刺來,扎出皮膚,暴露在空氣里。
每當母親裝腔作勢地擦一次眼淚,血管里就多刺痛一點。
也只是稍微有一點這樣的念頭,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坦然地面對自己對母親的嫌惡。這是違反倫常和道德的。所以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偶爾如氣泡從心底冒出來,然后瞬間就消失在水面上,啪地破裂。一丁點兒的水花。
不像是易遙。
易遙的恨是赤裸而又直接的。
十五歲的時候,偶爾的一次聊天。
齊銘說:“我媽是老師,總是愛說道理,很煩。你媽媽是做什么的?”
易遙回過頭,說:“你說林華鳳啊,她是個妓女,是個很爛的女人。我恨她。可我有時候還是很愛她。”
易遙十五歲的臉,平靜地曝曬在夏日的陽光下,皮膚透明的質感,幾乎要看見紅色的毛細血管。
我恨她。可我有時候還是很愛她。
妓女。爛女人。這些字眼在十五歲的那一年夏天,潮水般地覆蓋住年輕的生命。
像是在齊銘十五歲的心臟里,撒下了一大把荊棘的種子。
吃完飯。齊銘站起來剛要收碗,母親大呼小叫地制止他,叫他趕緊進房間溫書,說“你怎么能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說實在的,齊銘頂不喜歡母親這樣大呼小叫。
他放下筷子,從沙發上提起書包,朝自己房間走去。臨進門,回頭的罅隙里,看見母親心滿意足的表情,收拾著剩飯剩菜,朝廚房走。
剛關上門,隔壁傳來易遙的聲音。
“媽,你到底要不要吃?”
“你管我吃不吃!”
“你要不吃的話就別讓我做得這么辛苦……”
還沒說完,就傳來盤子摔到地上的聲音。
“你辛苦?!你做個飯就辛苦?你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大家閨秀啊?”
“你最好別摔盤子,”易遙的聲音聽不出語氣,“摔了還得買,家里沒那么多錢。”
“你和我談錢?!你有什么資格和我談錢!……”
齊銘起身關了窗戶,后面的話就聽不清楚了,只能聽到女人尖利的聲音,持續地爆發著。過了一會兒對面廚房的燈亮起來。昏黃的燈下是易遙的背影。齊銘重新打開窗,聽見對面廚房傳來的嘩嘩的水聲。
過了很久,又是一聲盤子摔碎的聲音。
不知道是誰摔了盤子。
齊銘擰亮寫字臺上的臺燈,用筆在演算紙上飛速地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數字。
密密麻麻的。填滿在心里。
就像填滿一整張演算紙。沒有一絲的空隙。
像要喘不過氣來。
對面低低地傳進來一聲“你怎么不早點去死啊你!”
一切又歸于安靜。
06
擁有兩個端點的是線段。
擁有一個端點的是射線。
直線沒有端點。
齊銘和易遙就像是同一個端點放出去的線,卻朝向了不同的方向。于是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每一天,都變得和前一天更加的不一樣。生命被書寫成潦草和工整兩個版本。再被時間刷得褪去顏色。難以辨認。
十三歲之前的生命都像是凝聚成那一個相同的點。
在同樣逼仄狹長的弄堂里成長。在同一年帶上紅領巾。喜歡在晚飯的時候看機器貓。那個時候齊銘的家庭依然是普通的家庭。父親也沒有賺夠兩百萬去買一套高檔的公寓。陽光都用同樣的角度照射著昏暗中蓬勃的生命。
而在十三歲那一年,生命朝著兩個方向,發出迅速的射線。
齊銘的記憶里,那年夏天的一個黃昏,易遙的父親拖著口沉重的箱子離開這個弄堂。走的時候他蹲下來抱著易遙,齊銘趴在窗戶上,看到她父親眼眶里滾出的熱淚。
十五歲的時候,他聽到易遙說,我的媽媽是個妓女。她是個很爛的女人。
每一個生命都像是一顆飽滿而甜美的果實。只是有些生命被太早的耗損,露出里面皺而堅硬的果核。
07
像個皺而堅硬的果核。
易遙躺在黑暗里。這樣想到。
窗外是冬天凜冽的寒氣。灰蒙蒙的天空上浮動著大朵大朵鉛灰色沉重的云。月光照不透。
不過話說回來,哪兒來的月光。
只是對面齊銘的燈還是亮著罷了。
自己的窗簾被他窗戶透出來的黃色燈光照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暈來。他應該還在看書,身邊也應該放著杯熱咖啡或者奶茶。興許還有剛煮好的一碗餛飩。
終究是和自己不一樣的人。
十七歲的齊銘,有著年輕到幾乎要發出光芒來的臉。白襯衣和黑色制服里,是日漸挺拔的骨架和肌肉。男生的十七歲,像是聽得到長個子時咔嚓的聲音。
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班長。短跑市比賽在前一天摔傷腳的情況下第二名。普通家庭,可是卻也馬上要搬離這個弄堂,住進可以看見江景的高檔小區。
規矩地穿著學校地制服,從來不染發,不打耳洞,不會像其他男生一樣因為耍帥而在制服里面不穿襯衣改穿t恤。
喜歡生物。還有歐洲文藝史。
進學校開始就收到各個年級的學姐學妹的情書。可是無論收到多少封,每一次,都還是可以令他臉紅。
而自己呢?
用那個略顯惡毒的母親的話來說,就是,“陰氣重”,“死氣沉沉”,“你再悶在家你就悶出一身蟲子來了”。
而就是這樣的自己,卻在每一天早上的弄堂里,遇見和自己完全不一樣的齊銘。
然后一起走向涌進光線的弄堂口。
走向光線來源的入口。
這多像一個悲傷的隱喻。
08
易遙坐在馬桶上。心里涼成一片。
有多少個星期沒來了?三個星期?還是快一個月了?
說不出口的恐懼,讓她把手捏得骨節發白。直到門外響起了母親粗暴的敲門聲,她才趕快穿上褲子,打開門。
不出所料的,聽到母親說,“關上門這么久,你是想死在里面嗎你!”
“如果能死了倒真好了。”易遙心里回答著。
食堂里總是擠滿了人。
齊銘端著飯盒找了很久才找到一個兩個人的位子,于是對著遠處的易遙招招手,叫她坐過來。
吃飯的時候易遙一直吃得很慢。齊銘好幾次轉過頭去看她,她都只是拿著筷子不動,盯著碗里像是里面要長出花來,齊銘好幾次無奈地用筷子敲敲她飯盒的邊緣,她才回過神來輕輕笑笑。
一直吃到食堂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易遙和齊銘才吃完離開。
食堂后面的洗手槽也沒人了。
水龍頭一字排開。零星地滴著水。
齊銘挽起袖子,把飯盒接到水龍頭下面,剛一擰開,就覺得冰冷刺骨,不由得“啊”一聲縮回手來。
易遙伸過手,把他的飯盒接過來,開始就著水清洗。
齊銘看著她擦洗飯盒的手,沒有女生愛留的指甲,也沒其他女生那樣精心保養后的白皙嫩滑。她的小指上還有一個紅色的凍瘡,裂著一個小口。
他看著她安靜地擦著齊銘的不銹鋼飯盒,胸腔中某個不知道的地方像是突然滾進了一顆石頭,滾向了某一個不知名的角落。然后黑暗里傳來一聲微弱的聲響。
他不由得抬起手,摸向女生微微俯低的頭頂。
“你就這么把滿手的豬油往我頭發上蹭嗎?”易遙回過頭,淡淡地笑著。
“你說話還真是……”齊銘皺了皺眉頭,有點生氣。
“真是什么”,女生回過頭來,冷冷的表情,“真是像我媽是嗎?”
水龍頭嘩嘩的聲音。
像是突然被打開的閘門,只要沒人去關閉,就會一直無休止地往外泄水。直到泄空里面所盛放的一切。
從食堂走回教室是一條安靜的林蔭道。兩旁的梧桐在冬天里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
葉子鋪滿一地。黃色的。紅色的。緩慢地潰爛在前一天的雨水里。空氣里低低地浮動著一股樹葉的味道。
“我怎么感覺有股發霉的味兒。”易遙踩著腳下的落葉,突然說。
齊銘沒有接話。兀自朝前走著。等到感覺到身邊沒有聲音,才回過頭去,看到落后在自己三四米開外的易遙。
“怎么了?”齊銘抬起眉毛。
“下午你可不可以去幫我買個東西。”
“好啊。買什么?”
“驗孕試紙。”
09
頭頂飛過的一只飛鳥,留下一聲尖銳的鳥叫聲,在空氣里硬生生扯出一道透明的口子來。剛剛沾滿水的手暴露在風里,被吹得冰涼,幾乎要失去知覺。
兩個人面對面站著。誰都沒有說話。
風幾乎要將天上的云全部吹散了。
冬季的天空,總是這樣鋒利的高遠。風幾乎吹了整整一個冬天。吹得什么都沒有剩下。只有白寥寥的光,從天空里僵硬地打下來。
“是李哲的?”
“除了他還有誰。”
“你們……做了?”
“做了。”
簡單得幾乎不會有第二種理解可能性的對話。正因為簡單、不會誤解、不會出錯,才在齊銘胸腔里拉扯出一陣強過一陣的傷痛感。就像是沒有包扎好的傷口,每一個動作,都會讓本來該起保護作用的紗布在傷口上來回地產生更多的痛覺。緩慢的,來回的,鈍重的痛。
齊銘從車上跨下一只腳,撐在地上,前面是紅燈。所有的車都停下來。
當初她決定和李哲在一起的時候,齊銘也知道的。
易遙的理由簡單得幾乎有些可笑。“會為了她打架。”“很帥。”“會在放學后等在學校門口送她回家。”
那個時候,齊銘甚至小聲嘀咕著,“這些我不是一樣可以做到么。”帶著年輕氣盛的血液,回游在胸腔里。皺著眉頭,口氣中有些發怒。
“所有的生物都有一種天性,趨利避害,就像在鹽濃度高的水滴中的微生物會自動游向鹽度低的水滴中去一樣,沒有人會愛上麻煩的”,易遙臉上是冷淡的笑,“我就是個大麻煩。”
而之后,每次齊銘看到等在學校門口的李哲時,看到易遙收到的鮮花時,看到易遙為了去找李哲而逃課時,他都會感覺到有人突然朝自己身體里插進了一根巨大的針筒,然后一點一點地抽空內部的存在。
空虛永遠填不滿。
每踩一下腳踏板,齊銘就覺得像是對著身體里打氣,就像是不斷地踩著打氣筒,直到身體像氣球般被充滿,膨脹,甚至幾乎要爆炸了。
足足騎出了一個小時,已經快要靠近城市邊緣了。齊銘才找了家藥店,彎腰鉆了進去。他找到計生柜臺,低下頭看了看,然后用手指點在玻璃上,說,“我要一盒驗孕試紙”。
玻璃柜臺后的阿姨表情很復雜,嘴角是微微地嘲弄。拿出一盒丟到玻璃柜面上,指了指店右邊的那個收銀臺,“去那邊付錢。”
付好錢,齊銘把東西放進書包里,轉身推開門的時候,聽到身后傳來的那一句不冷不熱的“現在的小姑娘,嘖嘖,一看見帥氣的小伙子,骨頭都輕得不知道幾兩重了”。
齊銘把書包甩進自行車前面的框里,抬手抹掉了眼睛里滾燙的眼淚。
他抬腿跨上車,朝著黃昏蒼茫的暮色里騎去。
洶涌的車流迅速淹沒了黑色制服的身影。
光線飛快地消失在天空里。
推著車走進弄堂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弄堂里各家的窗戶中都透出黃色的暖光來,減弱著深冬的銳利寒冷。
齊銘推車走到易遙家的廚房面前,看到里面正抬手捂著嘴被油煙嗆得咳嗽的易遙。
他抬起手,遞過去筆記本,說,給。你要的。
易遙拿著鍋鏟的手停了停,放下手上的東西,在圍裙上擦掉油污,伸出手,從窗口把筆記本接了進來。
齊銘松開手,什么也沒說,推著車朝家里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