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沈屹去了溫檸家樓下,雖然不知道她在哪一層,但他至少可以在樓下等。
車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一片靜謐中,“啪”的一聲,突兀地響起了打火機開蓋的聲音,有猩紅的火焰在跳動。
火焰很快熄滅,被男人夾在指間的煙忽明忽暗。
繚繞的淡白煙霧順著車窗縫隙飄出去,男人的側顏輪廓隱在煙霧和黑暗中,朦朦朧朧看不真切。
只有那雙深邃幽暗的漆瞳,仿佛暴風雨來臨前的海平面,早有無數暗潮在底部涌動。
沈屹這兩天談合同一直沒怎么休息,又高強度地開了半夜的車,身體早已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
他只能一根根地抽煙,來抵消身體的困意,生怕錯過她。
沈屹不敢去想,如果昨夜溫檸根本沒回家,他要怎么辦。
也不敢想如果她是和那個男人一起出現,他又該怎么辦。
他什么都不想,像是被設定好的程序,只是沉默地在樓下等待。
等到晨光熹微,朝霞旖旎,車窗外掛上了潮濕的露水。
沈屹依然不知疲倦地睜著眼,死死盯著居民樓的出口。
直到早晨九點鐘,終于看到自己盼了一夜的人出現在大門口。
女人一看就睡得很好,面孔瓷白紅潤,瓊鼻紅唇,明眸像是攢了一汪清泉。她像平時那樣踩著高跟鞋,穿著輕薄的吊帶黑裙,細長的碎鉆耳飾閃耀著晶亮的光芒。
跟飽受一夜折磨的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下車前,沈屹看到旁邊一堆煙蒂,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找個口香糖。
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出來得匆忙,只來得及帶上外套,哪能準備得這么周全?
溫檸不認得沈屹朋友的車,目不斜視地從一旁走過。
剛走出沒多久,忽然聽到身后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一道沙啞疲憊的嗓音叫住她,“溫檸。”
溫檸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這人低沉磁性的音色,分明是沈屹的聲音。
可他不是還在南城嗎?
懷著疑惑轉回身,溫檸的目光陡然凝住。
站在她面前的人的確是沈屹,可跟她平時見到的清冷疏離的沈屹完全不同,她差點沒敢認。
之前幾次見面,不管是在公司還是私下約會,沈屹穿衣永遠一絲不茍,挺括干凈的襯衣系到最上面那枚扣子,連衣服的褶皺都很少。
可現在,他身上的衣服像是被雨淋過又曬干,臉頰蒼白,嘴唇干澀起皮,眼里充斥著紅血絲,毫無情緒地盯著她,怎么看都很不正常。
溫檸在沈屹身上看到了窮途末路的絕望。
可她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像看不出他的異樣,還是神色如常地邁開步子,緩慢卻堅定地走向他。
隨著她的走近,大波浪發卷裹著清甜香氣襲來,驅散了空氣中的泥土氣息。
沈屹躁動不安的心情,奇跡般地得到安撫。
溫檸在他面前停下,從包里抽出一包濕巾,沒像平時那樣淺笑,眉心微蹙,聲音帶著顯而易見的擔心,“不是今天晚上才回來嗎,怎么提前回來了?還把自己弄成了這樣。”
她舉起手,動作溫柔地拿濕巾幫他潤嘴唇。
濕巾冰冰涼涼的觸感撫過唇瓣,沈屹盯著近在咫尺的她,心里忽然一澀。
擦完唇,溫檸又握住他冰涼的手,關切問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先去我家里吃點東西,休息一會兒吧。”
沈屹盯著她,緩緩點了點頭。
然后溫檸帶他走進電梯,按下17層。
走出電梯,溫檸他走到走廊盡頭那間房門前,打開門。
溫檸拿了雙新的拖鞋給他,然后踩上自己的拖鞋,往冰箱的方向走,“你先去洗把臉,旁邊架子上有一次性洗漱用具。我把冰箱里的粥拿出來給你熱熱,待會兒你吃點東西再睡覺。”
剛才玄關處只有一雙女士拖鞋,那個男人不在這里。
沈屹心頭微松。
這是他第一次來溫檸住的地方,收拾得很干凈,客廳里有投影儀,沙發前面還鋪著潔白的短毛地毯。
衛生間就在進門右拐的位置。
“這房子我一個人住,打理得不是很好。”很快,廚房里傳來開關冰箱的聲音,還有按下微波爐的滴滴聲。
沒多久,溫檸端著一碗粥和一份三明治走出來,放到沈屹面前的餐桌上,“趁熱吃,吃完再去洗澡,不然容易頭暈。”
她走進客臥的浴室,應該是去打開熱水器。
沈屹的大腦像是被雨水凍住,暫時喪失了思考能力,難以理解眼下發生的事情。
自己不是來找她要說法的嗎?為什么乖乖跟她進了家里?
而且她不是有了別人么,為什么還要對他這么好?
從客臥出來,見沈屹只呆愣地坐在原地,溫檸笑著催促:“快吃啊,待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屹將瓷勺一端拿在手里,卻沒有喝碗里的粥,而是啞聲問她:“你就不怕我對你做什么嗎?”
剛才在衛生間洗漱的時候,他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面色蒼白如鬼,眼眸泛紅,還穿著昨天沒換的衣服,看上去很嚇人。
她居然敢這么放心地帶他進來。
對他一點防備都沒有嗎?
“所以你會傷害我嗎?”溫檸好笑地在他對面坐下。兩人之間隔著細長的餐桌,她幫他倒了杯溫水推過去,“喝水,吃東西,吃完再說。”
雖然是問句,但溫檸放松的語氣和笑意,已經告訴了沈屹答案——她相信他不會傷害她。
沈屹眼眶愈紅,心像是被一只大掌用力攥住,疼得喘不上氣。
他沒再說話,安安靜靜地吃東西。
溫檸沒有問他發生了什么,就只是默默陪伴著他。
后來她手機響了,起身去陽臺上接電話。
落地窗的門沒關嚴,她溫柔的聲音從縫隙里漏進來,“我這有點事,走不開,待會兒再去公司。”
“嗯,很重要,不處理好我放心不下。”
打完電話從陽臺上回來,溫檸看到餐桌前的男人依然在低頭默默喝粥。
跟剛才唯一的不同是,他在無聲地哭。
冰冷的淚水順著臉龐滑下,滴落進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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