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色
馬蹄一口氣抽了七八十鞭,那男人慘叫一聲,竟痛暈了過去。他妻子這才有點慌了。
馬蹄道:“哎喲,打過頭了。”
“沒什么,”女人道,“不過,今天就到此為止吧。這位小兄弟,請你先回去吧。”
馬蹄笑道:“你要我就這么走?”
“你還想怎樣?”女人抬頭,燈光下看見馬蹄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胸部,她也是風塵堆里滾出來的人,馬上醒悟,笑道,“你人不大,心眼卻壞到了家。剛才打人,一鞭比一鞭狠,竟然半點也不手軟。才把人打暈了,這會兒還想把我也給吃了不成?”
馬蹄嘻嘻笑道:“好姐姐,這可是他自愿的啊。你沒見他被我打得多高興嗎?”又瞄了一眼她丈夫的胯間,道,“好姐姐……”
那女人竟然也不生氣:“你該不會想在這里……”
馬蹄笑道:“姐姐喜歡就好,我無所謂。”
那女人一臉的平靜:“唉,小兄弟,其實我也無所謂。不過今天實在沒心情,改天有機會再說吧。今天你就先回去吧。”
馬蹄笑道:“可姐姐你剛才說,要給我些好處的。”
那女人似乎也沒想到他會這么無賴,怔了一下道:“這樣吧,我給你指點一條明路:我隔壁這個院子,另外住著一個絕色佳人,最近她丈夫不在家,這女人便天天坐在院子里的古井邊發呆,十有八九是想男人了。你乘虛而入,用些手段,多半就能做成一段露水姻緣。”
馬蹄笑道:“有多絕色啊,比得上姐姐嗎?”
那女人笑道:“你見到了她,只怕馬上就把我拋在腦后了。”
馬蹄卻搖了搖頭:“聽起來不錯,不過樹上的桃子再惹眼,也不如手上的餅熱乎。姐姐你說是嗎?”
那女人的臉登時就拉下來了:“小兄弟,你看看我們夫妻倆的行止就知道我們不是普通人。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扯破臉的好!”說著不知從哪里取來一缽水,懸在那丈夫頭上,幾滴水落在她丈夫臉上,那年輕男人受到冷水刺激,臉皮動了動,似乎有醒轉的跡象。
“這餅熱是熱,可惜里面包的是塊硬骨頭!”馬蹄心念轉了一下,笑道:“姐姐說這話就生分了。既然姐姐今天沒興致,那我改天等姐姐有心情了再來陪姐姐解悶。嗯,要不要我幫姐姐把姐夫背上去?”
那女人淡淡道:“用不著。”
“既然這樣,那我先告退了。您讓姐夫好好休息啊。等養好了傷勢,他要是樂意,我再來抽他。”他說完轉身走了兩步,想起一件事情,回頭問道:“還不知道姐姐的芳名呢。”
那女人猶豫了一下,道:“我叫石雁。”
“石雁,好名字。我叫馬蹄。”
馬蹄回到阿三所住的屋子,看到他和老不死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見他就問:“怎么去那么久?”
馬蹄道:“哈哈,沒事,是兩個小妖怪,被我打跑了,可惜沒抓住,以后應該會安靜很多。”
老不死道:“要是再回來怎么辦?”
“沒關系。阿三哥的本事和我差不多,那兩個小妖怪就是找上門他也能對付得了。不過我估計他們沒這么大的膽子。”
阿三也松了口氣:“那就好,就怕他們又來吵鬧,擾了我的好夢。”
馬蹄說:“阿三哥,你弄個東西作枕頭,只要耳朵不貼著地面便聽不見。”
阿三道:“那說的也是。”
馬蹄別了阿三出來,天才蒙蒙亮。路上他想道:“這阿三沒什么才干。有莘不破那人雖然討厭,但能耐很不小,應該不會派這樣的人來干大事。有窮商隊在夏都多半另有接應的人。”
他本來想回去找哥哥馬尾,但走著走著,突然想起石雁來:“那女人好騷。她丈夫又怪,可惜沒勾搭上她。嗯,她說的那個鄰居不知道是不是像她說的那樣絕色。”他前走幾步,回身幾步,心道:“要不先去看看?”想著也不回爛口巷了,沿著來路到石雁的小院,翻過圍墻,潛入閣樓,只見石雁正給她丈夫清理傷口。她驀一抬頭,看見窗口上馬蹄的人影,停下手中的活,走過來小聲笑道:“不怕賊來訪,就怕賊惦記。小兄弟,你可真會惦記你姐姐啊。不過我告訴你,你姐夫已經醒了。就算他身上帶傷,像你這樣的小混混,他一拳能打死十個。”
馬蹄笑道:“哎喲,姐姐啊,才一會兒沒見,你怎么就變得這么兇,我這趟回來,一來是問問姐夫的傷勢,二來是想問清楚那口古井的位置。”
石雁笑道:“原來如此。也罷,算是我允諾給你的好處吧。你沿著閣樓樓道往右走,西邊那小院子就是了。她家院子圍墻比我這閣樓矮,你從樓上往下望,她家的后院全在你眼皮底下。不過現在早了些,那絕色佳人要是習慣不改的話,要黃昏才會出現。你先去轉悠一圈,黃昏再來也不遲。去吧,別在這里擾你姐夫養傷了。”說著她把房門窗門都關上了。
馬蹄依到西邊的樓道上一望,下邊那院子里果然有口古井。他色膽包天,竟然當場就跳了下去,那院子不大,茵茵綠綠長滿了野草。通往前邊的房門從里面鎖上了,門窗也都關得嚴緊。馬蹄雖有心做采花賊,終究不是強盜,還沒有破門而入那么猖狂,轉了一圈,看無機可乘,就要離開,突然一個聲音道:“哪里來的小賊,大清早的敢來我院子里踩點?”一扇窗推了開來,露出一個女子的上半身。
馬蹄心中一喜,抬頭一望,不禁有些失望:“什么絕色美女,不過爾爾罷了,比起有莘不破的那個啞女人,還有那個姓桑的女人都頗有不如。”再看一眼,又多了兩分不滿:“看樣子怕有三十歲了,做我姐姐都嫌大,也沒石雁那么嬌俏風騷。”眼光下移,落在那女人的胸脯上:“這對瓜倒是熟透了。”眼光再次上移,發現這個女人無論眉目耳鼻、肢體皮膚、神情氣質都成熟得恰到好處,惹得欲念大動,心道:“絕色佳人說不上,可這女人身上有種特殊的氣質。”
那女人給馬蹄看得有些慍色,怒道:“好大膽的小賊!你偷偷潛入我家后院也就算了,被我發現,還對我看了又看,真是膽大包天。這夏都可還有王法在!”
馬蹄可憐兮兮道:“哎呀,這位姐姐,你可冤枉我了。我不是偷偷潛入你家,我……我是不得已。”
那女人奇道:“不得已?”
馬蹄道:“是啊,其實我是石雁的弟弟。”
“石雁是誰?”
馬蹄心想她怎么連鄰居的姓名也不知道,指著石雁的閣樓道:“就是這座閣樓的女主人。”
那女人道:“你是我鄰居的弟弟,就能擅自跑到我后院來嗎?”
馬蹄嘆息道:“不是啊,我,其實我是得罪了我姐夫,被我姐夫給扔下來的。”
那女人道:“你干嗎得罪你姐夫?”
馬蹄道:“因為他對我姐姐不好,常暗地里打她。我看不慣,就打還了他,誰知道打他不過,就被扔下來了。姐姐,你能不能開一下門,讓我出去。我怕翻墻出去讓人看見還以為我是個賊呢。”
那女人沉吟了一會,道:“你等等。”窗戶合上,不久通往后院的木門就打開了。近距離一看,這女人的體態更誘人了。
“你干嗎這么直愣愣地盯著我看?”
“姐姐你好看嘛。我在夏都這么久,沒見過比你更好看的女人了。”
那女人一怔,抿嘴笑道:“你父母怎么就生了你這雙賊眼睛,到處亂看;還有這條賊舌頭,就會胡說八道!”
馬蹄忙道:“哪有!我哪里胡說八道了?我要是胡說八道,姐姐你撕了我的嘴!”
那女人笑道:“我撕你的嘴干嗎?不過你確實是在胡說八道。夏都我也沒常出去走動,但比我漂亮的女孩子,也見過好幾個。”
馬蹄似乎急了,忙道:“比姐姐你長得漂亮的有,但她們都沒你好看。真的,姐姐你這種好看不是漂亮那種,唉,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總之很好看就是了。”
那女人笑了,罵道:“少給我貧嘴了,門我是開了,趁早走吧。”
“哦。”馬蹄一腳踏進門檻,肚子里便暗自鼓氣。他功夫不到家,連鼓三次才勉強成功,肚子里咕的一聲。那女人道:“干嗎?”
“我……我餓。我被我姐夫困在姐姐的后院一夜了。”
那女人隨手扔給他一個小錢:“出去買東西吃吧。”
“姐姐你真好,你簡直就是我的恩人。恩人姐姐,恩人姐姐。”
“行了吧你,恩人姐姐,難聽死了。”
“那……姐姐能告訴我該怎么叫你嗎?對了,我叫馬蹄。”
“馬蹄……哦,我……”那女人隨口應道,“我叫阿芝。”
大人物
阿芝來夏都有一段日子了。在驗明都雄魁給她的信物后,血門的人安排她暫時住在這個小院。都雄魁從西北回來以后,把她接入長生殿,專寵了她三天三夜。
但阿芝卻不喜歡長生殿那樣的大屋宇,求都雄魁讓她搬出來,剛好都雄魁正打算換換口味,便允了她。
搬回這座小院之后,都雄魁隔三差五會過來一次,其他時間她就靜靜在這小院子里待著,生活很平靜,也有些寂寞。最近都雄魁有好長時間沒來了,阿芝也不知道他是出城去辦事,只以為這男人找到了新歡。她倒也不怎么痛苦,因為本來就沒對這個男人寄有多大的希望。不管怎么樣,都雄魁留給她的財物和這所房子,已經足夠她平平靜靜地過完下半生了。她甘于這樣的生活,只是偶爾會在小院子里的古井旁邊,想想曾經遭際過的那幾個男人。
這天早上,阿芝梳洗罷,突然發現一個小伙子在自家的后院踱圈,一開始以為是個小賊,開窗想把他趕走,兩人說了幾句話,阿芝發現這小伙子雖然長得沒有桑谷雋那么帥氣,身體也沒都雄魁那么雄壯,但語間卻很討人喜歡。
和石雁不同,阿芝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很貧乏,因此一開始還真被馬蹄哄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也不是傻子,說了一陣子話之后便知道這小伙子是在扮可憐。她想起都雄魁在床笫間和她說起的一些風流故事,故事里那些勾引良家婦女的風流手段,有一些倒也和眼前的事情暗合。阿芝馬上醒悟過來:“他在勾引我!”
想到這點,她再一次很仔細地打量眼前這個小伙子:他的臉不算很俊,但眉毛很濃,鼻子嘴巴都很大,也算頗有男子氣;他的體魄雖然沒有都雄魁那么強橫,可也健康得很,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力量;最要緊的,這小混混的嘴夠甜。
馬蹄見這全身上下熟透了的女人含笑打量著自己,便知道有戲了,說話也大膽起來:“阿芝姐姐,外面賣的東西我實在吃不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弄些吃的來?”
阿芝笑道:“你膽子倒挺大的,不過進來前你可曾打聽過這是誰家的寓所?”
馬蹄笑道:“我見到阿芝姐姐,魂都沒了,還管這宅子姓什名誰。”
阿芝笑道:“好,你有膽子最好。姐姐今天高興,就給你整頓好的來。你先到客廳等著吧。”
馬蹄道:“我不喜歡在大屋子里吃飯。姐姐,能到房里吃嗎?”
阿芝罵道:“小子,你也太急了。”罵完了又笑。
馬蹄眉毛都花了:“我這叫直接。要不,姐姐,我不吃東西也行。”
阿芝一聽笑了:“干嗎不吃?還是吃點好。吃飽了才有力氣。”
這天上午,馬蹄在阿芝房里吃得酒足飯飽,神魂顛倒。直過了午時,他才被阿芝推了起來,吩咐他去市集買些東西回來。
聽完阿芝的交代,馬蹄道:“怎么光買肉食谷糧,卻不買酒?”
阿芝道:“外間的酒哪里比得上我這里的?你說你在外面混了這么久,可喝過剛才那樣的好酒嗎?”
“確實不曾喝過。”馬蹄道,“這酒是你釀的?”
阿芝道:“我自認釀酒也不錯的,不過我在這里安家的時間不長,還沒心情去釀。你剛才喝的這酒是貢酒。”
馬蹄大驚道:“貢酒,你怎么會有貢酒?”
阿芝笑道:“你說呢?”
馬蹄想了想道:“莫非我那位……那位便宜姐夫還是個大官不成?”
“差不多。嗯,他的事情我以后再跟你說,快買東西去,要等市集散了,我們今晚得吃西北風。”
馬蹄揣著阿芝給的錢,買齊了阿芝交代的東西。正往回走,突然前方哄鬧,有人清道,似乎有什么大人物進城來了。他性喜熱鬧,跟著人流擠過去看。和他一樣心思的人里三層,外三層,把大道兩旁圍了個水泄不通。馬蹄力大人兇,一步步地擠過去,一邊問人:“出了什么事情了?什么大人物進城來了?”
“聽說是商國的儲君來朝拜大王。”
“商國的儲君?商國不是要造反嗎?”
“噓——這話怎么說得!”
馬蹄拼命擠到最前面一層,但卻被一列衛兵攔住了。不多時,便見八百重騎兵蹬蹬而至,騎兵過后是三百戰車。戰車過后,一頭犀渠[26]背著一座十丈高臺把地面踩得震響,臺上一個青石雕成的寶座,上面穩穩坐著一個男人。隔得遠了,大多數人都瞧不清楚那男人的面目,只聽周圍有人道:“天!是國師親自引路。這商國儲君的架子可真不小!”
馬蹄眼尖,只見臺上那人神色蕭索,仿佛完全不把腳下這千千萬萬人放在眼里。馬蹄經過這一年游歷,見識比當初廣了十倍。這時聽見別人的呼喊,便知道這就是當今天子欽定的國師、威震天下的血祖都雄魁了。他把高臺上那偉男子的樣貌神情牢牢記在腦子里,心中熱血沸騰:“媽的!總有一天老子也要這么風光!這輩子才不算白活!”
高臺過后,無數騎士擁著一列銅車走來。外圍是大夏王師的三千風馬騎,內圍的三十六位東方騎士錯落在十八輛銅車之間。十八輛銅車車頂擺滿了黃金白銀、珊瑚珍珠、北海鯤翅、南溟水晶、上古靈獸、尸方奇魚……更有九小一大十顆寶珠,懸浮在車隊上空,放出萬丈光芒,雖然在白天,太陽的光芒竟也掩蓋不了這寶珠的神采。
這無數奇珍異寶,據說都是商國儲君要進獻給天子的。
馬蹄看著車隊的威勢和車頂的珍寶,看得兩眼發直、口干舌燥。突然,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羿令符!
“怎么會是他?”
羿令符還是和留在馬蹄心中的印象一樣,沒有半點變化:盡管萬眾矚目,他卻一副淡淡的表情,仿佛是走在樹林中,而不是被包圍在人群里;那成千上萬仰視著他的人,在他眼中等如根根的木頭。
周圍有消息靈通的人說,這腰盤巨蛇、肩停雄鷹的男人,乃是商國的一位大將軍。
“他是大將軍?那有莘不破是誰?江離又是什么身份?”想起以羋壓祝融少城主之尊,在商隊中的位子依然排在其他首領之后,馬蹄心下更是震撼,“難道那幾個人的身份個個都比羋壓更加尊貴嗎?”
馬蹄突然發現自己離他們好遠好遠,無論自己有多大的雄心壯志,在這些人面前永遠都是那么卑微。“為什么!為什么!大家都是這樣的年紀,為什么他們就能這么風光?我卻要靠坑蒙拐騙來過活,甚至還要吃女人的軟飯!”這個問題他以前不是沒想過,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震撼他的心房。
車馬過盡,人群漸散,馬蹄失魂落魄地隨著人流亂走,驀一抬頭,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回到了阿芝的門前。
“你怎么到現在才回來?”木門半開,阿芝向馬蹄招手道,“快進來啊!”
馬蹄進門之后,一個方士打扮的人從暗處現身,喃喃道:“奇怪,這小子怎么進了這道門?難道……”
馬蹄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被人跟蹤,他依然沉浸在剛才見到的場面里。直到阿芝關上門用力地搖晃他才醒過來,叫道:“阿芝姐姐。”
“你怎么了?”
“沒什么。”
“沒什么?那干嗎失魂落魄的?”
馬蹄道:“剛才,我看見了一個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他好威風!”
阿芝笑道:“你妒忌他?”
“嗯。不過我更妒忌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對,他也很威風,一直都很威風。有錢,有漂亮女人,有厲害的朋友,到了哪里大家都眾星捧月一般圍著他。他和我差不多大,為什么他就什么都有,而我,卻什么都沒有!”
阿芝跟眼前這個年輕人好上,本來也是抱著玩玩的念頭,這時聽他說得忘情,也不禁自失起來:“其實這樣的人也沒什么好羨慕的,他說不定也活得很痛苦。”
“很痛苦?那怎么會!”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不過和他比起來,你畢竟自由得多。雖然你沒什么錢,可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干嗎就干嗎。權勢大了,有很多事情便不能隨心所欲了;朋友多了,有時候也是一種壓力。”
馬蹄見眼前這個女人突然變得比自己還認真,忍不住笑道:“阿芝姐姐,你好像很有感觸。”
阿芝微笑道:“因為你有感觸,所以我就陪你一起感觸。”
馬蹄道:“其實,阿芝姐姐,我那個便宜姐夫應該是個大人物吧?你跟著他,應該也見過許多大人物。”
阿芝點了點頭:“他確實是個大人物。”心中道:“我也確實見過許多了不起的人,但卻不是因為跟著他。”這句話卻沒說出來。
馬蹄問道:“好姐姐,能讓我知道姐夫是誰嗎?”
“姐夫?”阿芝笑道,“你真想知道?”
“嗯。”
“告訴你無妨,不過我怕嚇著你。”
馬蹄大笑道:“嚇著我?哈哈,這里就算是六卿、元帥的外宅,我也不怕!姐姐你要真能嚇到我,嘿!我今晚給你端水洗腳,做你的奴才。”
“真的嗎?你可記住你這句話才好。”阿芝微微一笑,道,“他叫葫蘆。”
“葫蘆?沒聽夏都有這么一號大人物。”
“你當然沒聽說過。這是他的小名,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但他的大名,卻真是威震寰宇,霸絕天下。”
馬蹄冷笑道:“什么大名啊?能讓你吹得這么響!”
阿芝聽他質疑,也不生氣,只是淡淡道:“血祖都雄魁!”
拖延之計
馬蹄所妒忌的那個男人,此刻正喝著悶酒。
羿令符一不發地看了他很久,終于轉身要走,卻被有莘不破突然叫住:“別走!羿將軍,過來陪我喝酒!”
羿令符走回來立定,有莘不破把酒杯遞過去,他卻搖頭道:“我現在喝不得酒,怕壞事。”
有莘不破冷笑道:“壞事?壞什么事?現在還有什么事情可以壞?你就是不喝酒又能干得了什么?這別館前后左右,至少圍了八千大夏精銳。嘿,暗處還不知埋伏了多少術師方士,把這方圓百丈搞得死氣沉沉,只怕我連大旋風斬也弄不起來了。羿將軍,你的修為比我厲害,可有什么好辦法可以沖出去嗎?”
“你在怪我?”
“怪你……”有莘不破的聲音低了三分,隨即怒吼道,“我當然怪你!你不聽我的話,我不怪你。你要跟著來,我也不怪你。可你干嗎把這伙兄弟也帶上?他們雖然個個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可在都雄魁面前,他們根本就像一群嬰兒,一群等待宰割的嬰兒!要是只有你,只有我,聯手一沖,興許還能逃出去。可有他們在,你叫我怎么逃?”
“你有想過逃?”
“當然!好漢不吃眼前虧!在夏都跟人硬碰硬,我還沒那么傻!”
“既然你知道夏都是硬碰不得的,為什么還來?”
“我知道危險,所以我才一個人來。如果成功,我可以把江離救出去。如果失敗,我就把命留在這里,是生是死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情!”
“一個人……你的性命真是你一個人的嗎?好,我不問你家國父祖,我只問你,若是你死了,雒靈怎么辦?”
“她、她、她……我對不起她。可我不能放著朋友不管,有些事情我必須去做。”
羿令符淡淡道:“可是你還沒做,我就已經知道你一定會失敗。龍門山下發生的事情,已經證明我是對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好啊,就算你對,你神機妙算,可是現在……你告訴我現在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除了把這一百多個兄弟拖來給我們墊背之外,你告訴我你還能干什么?”
羿令符并沒有跟著他的思維走:“從龍門山到這里,我盡量拖延時間。兩天前,我感應到那對子母箭被重黎之火所焚滅,這是我和羋壓的約定——也就是說,羋壓已經把我要他傳達的信息送到伊尹大人手里了。”
有莘不破怒道:“你招惹我師父來干什么?”
“來救你。”
“我什么時候讓你請他來救我了?”
“你沒讓,不過……”羿令符淡淡道,“請不請救兵是我的決定,你憑什么不讓我行動?你有資格命令我?”
有莘不破呆在當場,羿令符繼續道:“這次你離開之后,我召集商隊長老會議,因為你不顧商隊,私自出走,大家一致決定,不再奉你為商隊臺首。現在我才是有窮商隊的臺首,你沒資格命令我了。”
有莘不破盯著他,突然覺得很好笑卻笑不出來:“也就是說,你……你廢掉我了?”
“是。不過對于你的另一個身份,我沒有權力干涉。也就是說,假如你以儲君的身份來命令我,我也許會聽你的。”
有莘不破冷笑道:“也許?”
“也許。”羿令符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特別是亂命。何況你還只是儲君。而我,其實也不是真將軍。”
“可你這個假將軍比真將軍還要威風得多!”有莘不破冷笑道,“其實你一直很想我回家去坐那個位置,是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羿令符道,“不過我知道我父親很想。我一直不是個好兒子,可在這件事情上,我想孝順一回。”
提起羿之斯,有莘不破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感動:“你父親……你父親……我不知道他在天之靈看見你親自把我送進夏都,把我逼入死境是不是會很欣慰!”
羿令符淡淡道:“我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如果成功了,我想他會欣慰的。”
“成功?你想做什么?”有莘不破道,“今天夏朝的卿相來迎我去覲見共主,你推說我要齋戒沐浴。東郭馮夷要接我進九鼎宮居住,你又說這別館是祖父住過的(據歷史記載,成湯也曾被召喚到夏桀身邊遭受軟禁),說什么我要遵行祖父行跡以表孝思。話是說得冠冕堂皇,可誰都知道你在拖時間。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在等什么?就算我師父真的趕來了,你認為他一個人就能橫行夏都不成?”
“當然不能。”羿令符道,“夏都的城墻、城門、地面、水道都施加過禁制。有都雄魁這樣的人主持,這個夏都就像是一座巨大的陣勢。這里是大夏數百年根基所系,固若金湯,就是能入地飛天的桑谷雋和燕其羽,只怕也難以在這里來去自如。甚至伊尹大人親自來了也難有用武之地。總之在城里我們是不能輕舉妄動的。”
“在城里不能輕舉妄動,虧你也知道!現在我們就在城里,像一百多只被人扣在陶甕中的魚鱉,等著人家來殺呢。”有莘不破冷笑道,“難道你還希望夏人會放我們出去不成?”
“夏人自然不會主動放了我們。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們對我們也還很優容,大概是因為有絕對把握能壓制住我們吧。”羿令符沉吟道,“只是不知道夏人下一步會怎么做。”
“羿令符下一步會怎么做呢?”江離沉吟著,他當然不相信這個鷹眼男人當真會束手就縛。
都雄魁坐在客座上一語不發。這里是九鼎宮,江離接掌太一宗門戶之后,在夏都的地位和他持平。對此都雄魁倒沒有二話,因為這種局勢本來就是他故意造就的,就算江離成為九鼎宮之主,他也有把握控制這個年輕人。
鎮都三門中,東君和云中君仍然傾向于他,只不過表面上服從江離的指揮,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并未服膺,只有河伯這個重新歸附者才真正效忠于江離。
在捉拿有莘不破的行動上,都雄魁對江離的策劃沒有半點異議。實際上這個年輕人這段時間以來的表現遠遠超出了他的意料,在龍門山圍住有莘不破之后他便想:“能把對方的行動料得這樣準確,果然只有昔日的朋友才能做到。”
東君和云中君唯血祖馬首是瞻,默然無語,河伯卻肯耿直而:“宗主,我看那羿令符推三阻四,多半另有圖謀。還是趁早把有莘不破拿進九鼎宮囚禁起來,免得夜長夢多!”
江離道:“若要動粗,何必等到現在?你說羿令符另有圖謀,可知他圖謀的是什么嗎?”
河伯道:“多半是要把有莘不破救出去。”
江離道:“如何救?”
“這……”
江離問都雄魁道:“大人有何看法?”
都雄魁笑道:“我也覺得暫時不用動武。只要展示壓倒性的實力讓這幾個小子自知必敗,想來他們多半會就范。不過那個鷹眼小子的想法我卻有些猜不透。如果說他的目的就是為了把有莘不破帶回亳都去,那就該趕在我們之前動手!以他的能耐,還有他和有莘不破的關系,應該能做到這一點才對。”
“他確實能做到,不過,他想的應該更加深遠。”江離道,“他不但要把有莘不破的人帶回去,而且還要把他的心也帶回去。”
“心?”都雄魁道,“你這么一說,可連我也聽不懂了。”
江離道:“他要有莘不破向命運低頭,不敢不回亳都去履行他作為儲君的職責。”
“不敢?連國家都可以拋棄的人,還有什么不敢的?”
江離道:“不破的任性遲早會讓很多人受到傷害。可他自己卻不知道這一點——或者說,他拒絕去想這件事情。羿令符這次親自把他送來夏都有兩個目的:第一,自然是要把他送進城來之后再救出去。”
鎮都三老連連冷笑:“癡心妄想!”
都雄魁也嘿了一聲,道:“第二呢?”
江離道:“第二,就是讓有莘不破不想看見的事情提前發生。”
“不想看到的事情?”
“是啊。”江離道,“先師曾和我講過尸積成山、血流成河的事情,但在眼見之前,我實際上并不能真正體驗殺戮原來是那么慘。我對世事熱心起來,肇端其實是在壽華城。不破的情形其實和我很像。什么天下興亡,現在對他來說不過是個很模糊的概念罷了。可要是和他有關系的人在他面前死去,那種震撼就完全不同了。”
河伯驚道:“宗主的意思是……”
“現在進城的這支隊伍,只有有窮商隊總人數的一半不到。這些人在夏都對整個戰局根本起不到半點作用。他們唯一的作用,就是死。”江離道,“這一百個人,是羿令符故意帶來送死的——要讓不破親身體驗到下屬為他死亡的滋味。”
河伯聽得毛骨悚然:“這些人不是他家商隊的子弟兵嗎?”
“是。”
“那他……瘋子!瘋子!”
都雄魁卻面露欣賞之色:“妙極!有窮饒烏的關門弟子,果然沒有令我失望。”
九鼎宮主人
羿令符扔下越喝越迷糊的有莘不破,走出兩進門,坐在滴水檐前,畫了一個棋盤——這是常羊季守教他的西方棋弈,當時那一局尚未下完,便被來犯的燕其羽擾亂了。
他細細回想當初的棋路,想把那殘局復盤出來。
遠在九鼎宮的江離沉默良久,道:“現在羿令符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有莘不破救回去。否則他之前的努力便會白白浪費,他帶來的那些人也會白死。但他要一路把人帶回亳城估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猜他的計劃,應該是由他把有莘不破帶出夏都,然后由埋伏在城外的人手把他接回去。”
河伯道:“我現在就到城外去搜查!”
“不急。”江離道,“就是搜也未必能搜到。現在甸服還是朝廷的勢力范圍,敢來夏都、又有可能把有莘不破帶出甸服的,人數不可能多,但一定是絕頂高人。這樣的人就算來了藏在城外,你也未必能發現。”
都雄魁突然道:“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來的一定是伊摯!”
聽到這個名字,鎮都三老均是全身一震。
卻聽江離道:“不錯。多半會是我那位師伯親來。羿令符在龍門山東來的路上拖延了不短的時間,現在亳都那邊應該已經收到消息了。不過,就算是伊摯師伯,在夏都也未必能來去自如。所以,把有莘不破送出城外的事情,羿令符應該會攬到自己身上。”
一直沒開口說話的云中君突然冷笑道:“那他打算怎么辦呢?飛天?還是遁地?”
“遁地術沒用,就算桑谷雋和有莘不破關系破裂是裝出來的,他也別想用地行之術帶有莘不破跨越有三千重禁制的王都城墻。”江離道,“但是,有莘不破身邊還有另外兩個要注意的人,一個是雒靈,她的動向我一直沒搞明白。另一個是風神飛廉之后燕其羽——這女人是天上的霸王。也不知她現在和有莘不破的關系如何,若她被羿令符說動,帶了有莘不破飛上高空,或許有逃走的機會。”
云中君道:“什么風之子!有我和東君在,她休想得逞!”
江離點頭道:“有你們倆在,燕其羽要逃出去的機會大概只有三成。”
都雄魁道:“別說三成,就是只有半分的破綻也不能留給他們。”
江離點頭道:“這個自然。不過都大人放心,我已經勞煩登扶竟大人去走一趟了。”
有莘不破有點醉了。
迷蒙中他想起了許多往事、許多故人,突然耳邊似乎聽到一絲若有若無的瑟動。
“師韶兄,是你來了嗎?”
滴水檐下,羿令符聽到樂音后右手一顫,竟把棋局弄亂了。
天地間飄揚著無以名狀的韻律,似乎正把別院中上百人都擁抱住,讓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種難以喻的平靜和溫馨,輕輕一曲,竟讓上百個單身漢仿佛用耳朵聆聽到了家的感覺。連羿令符也忍不住想起三千里外的家園。
“我想起了天山。”燕其羽不知什么時候來到羿令符身后,輕輕嘆息著。這個令江離有所忌憚的風神之后一直沒有現身:進城前她一直藏在銅車之內,進城后則一直躲在房里不出來。
羿令符哼了一聲,無箭拉弦,一股勁風射出,沒射出十幾丈便被天際一股力量消弭于無形。燕其羽道:“我來試試。”卻被羿令符按住:“沒用。這一曲暗含‘天羅咒’,這天羅一成,就算我們撕破了臉橫來,一時半會也沖不破的。再說,我們現在還不宜和他們蠻來。”
燕其羽道:“現在連天上的路也被他們封住了,你還打算怎么辦?還是趁他們未動手,先發制人吧。”
羿令符盤算了一會兒,道:“不行,這天羅多半是大夏樂正登扶竟親自施為,那盲老頭是足以媲美四大宗師的高人,他布下的陣勢非同小可,只怕還沒等我們破了天羅,都雄魁就聞訊趕來了。在城內跟夏人動手,那是自尋死路,怎么著也得先逃出城去才行。嗯,你容我再想想。”
遠在九鼎宮的江離聽到樂聲,微笑道:“羿令符沒有后路了。不過這個男人沒那么容易認輸。我不清楚他和雒靈可有什么協議,或者和伊摯師伯有何默契,不過無論他有什么樣的計劃都會顯露征兆。我猜他第一步應該是把有莘不破放倒。”
“放倒?”河伯奇道,“有莘不破實力不弱,有他聯手,逃跑的機會應該大很多,為什么要放倒他?”
江離道:“不破還太年輕,還不夠容忍。他不會舍棄屬下逃跑的,讓屬下為了自己去送死的事情他也還做不出來。所以羿令符要把他帶出夏都,第一個要對付的不是我們,而是會竭力反對的有莘不破!我估計羿令符會對有莘不破用毒。以不破現在的修為,天下萬毒只怕都難以奏效了,但若加上有窮饒烏獨有的禁制之術,多半能令有莘不破在一段時間內無法行動。”
頓了一頓,江離接著道:“制住有莘不破后,羿令符多半會把他托付給某人,然后由他親自來和我們周旋。雖然他未必知道我在這里,但就算我不在他的計算之內,他也應該知道這是一件要拼上性命的事。”江離手掌一拍,道:“現在整件事情明朗了,關鍵只在羿令符行動的時間。他最好是別動,那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他若妄動,只要我們掌握了他行動的征兆,便先發制人把他殺了,把所有罪名栽在他身上,然后把不破堂而皇之地接入九鼎宮。只要不破一入九鼎宮,便是伊摯師伯能會合季丹洛明,甚至連藐姑射和獨蘇兒兩位一齊請來也無濟于事了!”
都雄魁笑道:“可你如何能預先知道那鷹眼小子要行動呢?”
江離淡淡一笑,道:“羿令符也是有破綻的。這個男人的心是塊刀扎不進、水潑不入的銅胚,可惜……”他轉頭對河伯道:“讓盯羿令符的人留神!什么時候他腰間的巨蛇不在了,就是他要動手的時候了!”
“巨蛇?”
“對。他來送死之前,一定會把那條巨蛇趕走的。”
感受著那若有若無的“天羅”,燕其羽問羿令符道:“你剛才說,用一曲音樂就把我們的上空全封死的,是一個盲老頭?”
羿令符嗯了一聲,道:“是。在大相柳湖決戰的時候,你可曾聽見鼓聲?”
“你是說把大相柳湖底整個水晶宮都震塌的那鼓聲?”
“對。”
“我怎么可能沒聽見?”燕其羽道,“我當時就很疑惑能發出那種聲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突然提起,莫非布下這‘天羅’的就是那人?”
羿令符道:“不是。那是我們的朋友,叫師韶。布下這天羅的是師韶的師父——大夏的樂正登扶竟。”
燕其羽沉吟道:“你剛才說,這個叫登扶竟的人修為能與仇皇大人媲美?”
“老一輩都這么說,應該錯不了。別說登扶竟,就是師韶現在也已經直追乃師。他曾悄悄去過天山,撞破仇皇的秘密——這事你知道嗎?”
燕其羽驚道:“有這樣的事?那仇皇大人怎么能容他活著離開?”
“當時仇皇不是不想殺他,而是奈何不了他!”
燕其羽沉默半晌,道:“像登扶竟這樣的人,夏都還有幾個?”
羿令符嘆道:“幾個?有一兩個就已經很可怕了。不過大夏根源深遠,就是王室或士卿里面再有一兩個無名高手也不奇怪。”
燕其羽嘆息了一聲,道:“我在天山自尊自大,以為天下間除了仇皇大人再沒我的對手了。直到遇上你們才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那日藏在有窮之海中感應到都雄魁的氣勢,再加上今日親見這連我也沒把握破解的天羅,更讓我明白了這座繁華的都城為何可怕。”
“現在算好的了。”羿令符道,“若是三十多年前……”
“那時怎樣?”
羿令符悠然神往:“那時候,夏都才算真正的群雄薈萃!有窮在這里,血劍宗在這里,江離的師父祝宗人還沒離開,伊摯大人也還在夏都供職。再加上血祖都雄魁、樂正登扶竟、太卜連山子……嘿,若我早生一代,能與這些人同城而立,較一日之雄長,那才真是不枉此生!”
燕其羽聞笑道:“其實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就算你看輕了你自己,也莫看輕了你的同輩!要我說,三十年后,我們的威名未必就輸給了那群老頭子!”說到這里她豪氣迸發,昂然道:“你們中原人總是婆婆媽媽!他們既然有必勝的把握,干嗎不直接沖進來,把我們押到那個什么九鼎宮,事情不就結了?”
“也許就是因為他們太自信了。”羿令符道,“大概夏人認為憑我們幾個無論做什么小動作都沒用了吧。”
捉奸
九鼎宮的會議散了以后,東君私下問都雄魁道:“宗主,這小子說得頭頭是道,我只怕他是紙上談兵。”
都雄魁笑道:“我倒挺看好他的。我們按照他的謀劃,不是把成湯的孫子拿回來了嗎?現在到了夏都,防范比龍門山下嚴密十倍,地下有祝宗人和太一宗歷代高手植下的‘錯結盤根’禁制,空中有登扶竟的天羅。就是我和那鷹眼小子易地而處,最多也只能自己硬闖出去,要想再帶上一個人走,那是絕無可能。”
東君又道:“但這件事情若是成功,只怕那小子的聲望會因此大進。他和大王又有父子之親,宗主你就不怕他日后獨攬大權嗎?”
都雄魁笑道:“祝宗人還是大王的叔父呢!不是照樣灰溜溜走了。哼!放心吧,要想獨操權柄,江離這小子還不夠火候。只要局勢稍穩,到時候不用我們打頭陣,妺喜娘娘那邊就容他不下。”
東君點頭道:“大王那邊我不擔心,不過這小子也不知有何德何能,東郭馮夷那老兒竟然會對他死心塌地。這也就算了,連云中君最近也動搖起來。宗主,對下面的人,您還是用點心的好。”
都雄魁點頭稱是。東君離開以后,他又冷笑一聲,心道:“看來大夏果然氣數已盡,出了一個昏君也就罷了,下面的人心也早已離散。眼見大敵當前,卻個個還在這里勾心斗角!江離這小伙子竟想力挽狂瀾,真是癡人做夢!”又想:“夏朝將傾,但卻絕不能便宜了成湯。若讓成湯得了天下,伊尹執政,我可就抬不起頭來了!最好想辦法讓夏商斗個兩敗俱傷,把天下攪成一個群雄爭霸的局面,那時我再從中挑選一個人主做傀儡,世事便依然能任我所為!”
他想有莘不破的事情有江離去操心,便暫時不去理會,徑回長生殿,走到半路突然想起阿芝來:“這娘們的窩好久沒去了,也不知她長胖了沒有。”阿芝的姿色也只是中上,但都雄魁眼光獨到,自能發現這女人身上許多與眾不同的好處來。這時天色已黑,都雄魁撇了從人,脫了正服,獨自一個人穿著便衣,穿過小半個夏都夜市,買了些肉食來到阿芝門前。不認識的人看到他這樣子還以為是一個半夜歸家的市井男子呢。
都雄魁拎著東西敲打大門,好一會兒,阿芝的聲音才從里面傳來:“誰啊?”
都雄魁笑道:“老公回家了,還不快來迎接。”
門內突然沒了聲音,又過了好一會兒,門內一陣慌張的腳步聲漸近,門打開,先見到一柄昏黃的燈籠,跟著才見到云鬢松散的阿芝。都雄魁笑道:“怎么弄得這么狼狽?”
阿芝抹了抹臉,笑道:“我怎么知道你會突然過來,又這么晚了,早睡下了。”
都雄魁也不以為意,道:“我今天才回王都,辦完了公事就到你這里來了。”說著抬手把東西交給她:“今晚我興致好,弄幾個小菜,把尸方輾轉獻上來的那瓶好酒端上來,我們一邊賞月,一邊玩耍。”他一邊說一邊走,直入臥室,回頭見阿芝也跟了來,笑道:“你睡糊涂了你!去廚房啊,跟來干什么?”
阿芝忙應了一聲,然后轉身出門,突然背后都雄魁道:“等等!”阿芝心頭狂跳,臉色大變,卻聽都雄魁道:“不要把菜做得太王都味,就用你們水族的舊法整治。”阿芝如蒙大赦,應道:“知道了。”來到廚房,才拿起刀,手卻抖個不停,過了一會兒沒聽見什么大響動,才漸漸放下心來:“大概已經逃走了。好險!”
阿芝走后,都雄魁施施然坐下,見床上亂得太不像話,笑道:“這娘們想男人想得厲害了,剛才多半是在做春夢。”突然瞥見擺著殘羹剩菜的桌面上竟然有兩副碗筷!心頭一動,來到床邊,鼻子連嗅,心道:“這床上全是男人的味兒!這娘們偷人!”
他是血宗的絕代高手,六感通靈,那微溫的床鋪上彌散著的異常味道普通人留心一些也能察覺,何況是他!都雄魁心道:“被子還有些溫,是了,剛才是被我撞破了奸情,這男人多半沒走遠。”
要是別人遇到這事情多半會羞憤交加,但都雄魁的女人實在太多了,對床笫之事又向來看得如同吃飯睡覺般輕巧,因此阿芝雖然這段時間得寵,得悉她偷人都雄魁竟然也不動氣,反而心道:“她經歷過我的手段,別的男人居然還看得上眼?卻不知是個什么樣的男人。”想著暗運玄功,把“血宗玄影”延伸開去。
血宗的功夫,第一步是把身體練得堅強無比,第二步是練得肉身變化萬方,但練成元嬰之后,由實返虛,精玄所在反而是那若有若無的影子。此刻那延伸開去的影子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淡,一彈指間便遍及整個院落。影子所到之處,不但能感應到任何微弱的生命氣息,甚至能讓都雄魁借助影子聽到、看到、聞到、觸到。
幾不可見的血影一延伸到后院,都雄魁便發現了那個奸夫的行跡。他也不張揚,身子融化了一般沉入血影之中,跟著從后院的血影中浮現出來。他的突然出現讓眼前這個年輕人大吃一驚,連站也站不穩,撲通一聲跪在都雄魁面前。
都雄魁笑罵道:“沒出息的東西!既然有膽子偷食,就不該怕成這個樣子。”
那年輕人沒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待在地上怔怔地看著他。
都雄魁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馬、馬、馬蹄。”
“馬蹄?連姓氏也沒有吧?原來是個下賤之人。”
馬蹄不敢開口,都雄魁道:“跟我來。”他也不敢不從,心中懊悔剛才怎么不快點逃走。
原來今天下午他聽說阿芝竟然是血祖都雄魁的禁臠之后,一開始嚇了個半死,但后來想想都雄魁剛剛進城,多半不會連夜來光顧他的外室。又聽阿芝說都雄魁最近好像開始冷落她了,終于色膽壓倒了害怕,竟然決定留下。兩人用完了晚膳,從傍晚開始一直纏綿到都雄魁敲門,馬蹄又是害怕又是興奮,越害怕就越興奮。到后來阿芝受到感染,也忘情起來。兩人顛鸞倒鳳,盡興一場,才相擁而眠。沒睡多久,突然有人敲門。馬蹄是如鳥驚弓,先醒了過來。再聽說是都雄魁,連臉都嚇白了,胡亂搶了東西翻出窗戶。逃入后院后心中稍定,他知道都雄魁這個“便宜姐夫”是個絕頂高手,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只是一步步地向石雁的閣樓那邊挪去。正要跳過圍墻,突然眼前一花,白日里雄踞猛獸高臺之上的那個男人已出現在自己面前。
馬蹄見自己的行蹤被發現,原以為必死無疑,誰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大魔頭竟沒有將自己立斃于掌下。他曾見過有莘羖等高人,之后經歷過幾次出生入死,也算歷練出了一點膽量。跟著都雄魁回到臥室的一個心七上八下,腦子轉得飛快,來來去去只有一個念頭:“如何才能保住性命?如何才能保住性命?”
都雄魁在臥室中坐下,打量了馬蹄兩眼,笑道:“身架子不錯。阿芝倒是有點眼光。”
馬蹄聽得怔了,不知道這個大魔頭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只聽都雄魁問道:“你跟阿芝來往多久了?”
馬蹄不敢扯謊,訥訥道:“昨天才認識。”
都雄魁又問:“怎么認識的?”
馬蹄一咬牙,把如何偷入石雁家,如何得她指點的事情一一說了。阿三的事情他不敢說出來,怕對自己不利,只說是想入屋行竊。都雄魁竟然聽得津津有味,道:“原來我隔壁住了這么對有趣的鄰居,哪天我也扮扮小偷,去抽她丈夫幾鞭。”
兩人正說著話,阿芝聽到聲響跑了進來,一見到馬蹄在房間里,登時嚇得魂飛天外。都雄魁掃了她一眼,道:“酒菜準備好了嗎?”
阿芝臉色蒼白,冷汗浹背,好久才勉強說出話來:“沒……還沒。”
都雄魁不悅道:“那跑過來干什么,做飯去。”
阿芝哆哆嗦嗦回廚房去了,都雄魁也不理她,繼續問馬蹄如何勾引阿芝。馬蹄一開始哪敢說起,但轉念一想:“這些高手好像個個都不太正常,罷了,我豁出去!賭上一把!”于是他鼓起勇氣,說起自己如何跳進院子,阿芝如何開窗,自己如何挑逗,阿芝如何應對——說的比事實還多了兩分輕薄。
都雄魁饒有興趣地聽著,還不停地插上一兩句:“唉,你這句話可就說得沒水平了。應該這么說……”“呵呵,這娘們是自己動情了。”“小子,你這次是蒙到了。要不是阿芝肚子里燒著一把柴火,你這點三腳貓功夫,早就被掃地出門了。”
拜師血祖
馬蹄對都雄魁原本是怕得要命,但兩人一席話說下來,講的又全是葷話,馬蹄懼心漸去,膽子越來越大,慢慢的五句話里便夾上一句嘲謔,一句吹捧,都雄魁哪里會將他這樣的小角色放在心上?對都雄魁來說,馬蹄的存在猶如螻蟻,生死存殺都在他一念之間,若要殺他時,手指都不用動一下。此刻聽馬蹄語有趣,奉承得體,很對自己的胃口,也便有點喜歡他了。
阿芝整治了消夜端上來,見兩人竟談得歡快異常,松了一口氣之余不由得暗暗稱奇。馬蹄幫忙收拾好桌子,請阿芝入座,又哈腰恭請都雄魁動筷。
都雄魁道:“添一雙筷子,你也吃。”
馬蹄一邊斟酒一邊道:“前輩在座,哪有我坐著的份兒。”
都雄魁嘻嘻笑道:“什么前輩,小崽子胡說八道。”
馬蹄道:“您啊,是風流場上的祖師爺,我才剛剛入門哩,以后要請前輩多多指導。”
都雄魁笑道:“指導了你,好來偷我的女人!”
阿芝的臉登時熱了起來,心下又羞又怕。馬蹄卻若無其事地笑道:“小崽子我就是想,也不夠那本事啊。”
都雄魁指著阿芝笑道:“你這不是偷到了嗎?”
“哪有?阿芝姐姐只是把我當弟弟。她連人帶心都在爺爺這里呢。”
都雄魁明知他胡扯,也不深究。馬蹄在旁勸飲,他也是酒到杯干。以都雄魁的修為,若有意不醉,便是把天下間的酒都灌進肚子里也沒事。但此刻是玩樂,圖的是痛快,便沒有催運玄功散發酒氣。一瓶酒下肚,醉意已濃,指著阿芝又說開了一頓葷話。
馬蹄得都雄魁賞他幾大杯酒,借醉意壯膽氣,竟然接口,兩人你一,我一語,都拿阿芝的身體私密來開玩笑。
阿芝聽得捂起了耳朵,滿臉通紅,都雄魁笑道:“你這淫蕩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也怕人家說。”阿芝抓起酒瓶道:“酒沒了,我添酒去。”也沒等兩個男人說話,慌忙逃了。她逃入酒窖后,都雄魁和馬蹄笑得大聲時還是能隱隱聽見。每聽見一次大笑,她心中便多一分羞恥,她倒好了酒,又等了好久,估計兩人把葷話講完了,才捧了酒瓶出來。
都雄魁罵道:“怎么去了那么久!剛才小馬蹄可說得精彩哩!可惜你錯過了。”
阿芝道:“我是供你們爺們玩弄的女人,平時作踐得我不夠,現在嘴上還要再作踐一番。”
馬蹄吐了吐舌頭道:“糟糕,阿芝姐姐生氣了。”
都雄魁笑道:“別理她。嗯,你剛才說了她五種好處,這第六種,現在可想出來了?”
馬蹄面有難色:“這……實在想不出來。”
都雄魁揚揚得意道:“小崽子啊,你畢竟還太年輕。”
馬蹄忙接口道:“爺爺能教教我嗎?”
都雄魁笑吟吟看著阿芝,把她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看得阿芝掩面不敢回看他,才笑道:“附耳過來。”
馬蹄忙湊了過去,阿芝偷眼看去,只見都雄魁嘴唇微動,說得眉飛色舞;馬蹄耳朵豎直,滿臉的心癢難搔。一席話說完,都雄魁放聲大笑,馬蹄伏倒在地,叫道:“服了,服了!我真是服了!師父!師父!你收我做徒弟吧!”
都雄魁自神通大成、權柄在手之后,怕的、恨他的人都不可勝數,他的徒弟和屬下在他面前個個坐立難安,和他身份相當的人又個個端正自持,誰會和他說這些瘋話!難得今晚遇到馬蹄,這年輕人和自己年輕時一樣,是個脫不了粗俗的坯子,但語還算得體,難得的是敢放肆胡說,他本來想玩弄一會貓捉老鼠的游戲后把他宰掉的,到后來竟有些不舍得了。但這時突然聽見馬蹄叫他師父,這實是他內心最忌諱的事情,臉上便冷了三分:“拜師?你要跟我學什么?”
馬蹄磕著頭,卻沒看到他的臉色,口中道:“跟師父您學風流手段啊!將來做個縱橫花場的好漢。”
都雄魁怔了一下,隨即又大笑起來:“你要學這個啊,那有什么難的。”腳一抬,把馬蹄的頭給踩住了,心道:“我這一腳下去,這小子就是有十條命也完了。不過這小子這樣有趣,現在殺他也太早了。”又想:“我當年能背叛那死鬼老頭,乃是因為我學全了他的本事,且又更勝于他!哼,這小子根基淺薄,只要我不傳他真功夫,難道還會被他一句師父就給叫死了不成。”這些想法在都雄魁腦中只是一閃而過,馬蹄不知這一瞬間他已經在鬼門關口走了幾個來回。都雄魁道:“起來吧,小崽子。”他便快手快腳地爬了起來,說道:“可惜我這個徒弟太窮,今天拜師這么重要的日子,也拿不出什么像樣的東西來孝敬你老人家。”
這句話觸動了都雄魁童年的記憶,心中竟不禁涌起一股同病相憐之感:“出身不好怕什么!年輕人只要敢拼,以后總有出頭之日。”
方才都雄魁眼神閃爍全被阿芝看在眼里,眼見都雄魁暫時沒有殺人的意思,忙幫上一句:“你可是有錢的師父,怎么不賞他點見面禮?”
“見面禮啊……”都雄魁隨手一摸,摸出一個干果來,正是天山上在徒弟尸體旁邊隨手撿起的貪吃果。他位高權重,天下間的奇珍異寶在他眼里和瓦礫也差不了多少,這時酒意涌起,一時也想不起這貪吃果是個什么東西,只是隱隱覺得頗有靈氣,也算是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隨手摸出來,隨手扔出去,道:“這個給你。”
馬蹄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東西,但想國師賞賜的一定是件寶貝,于是牢牢抓緊,跪下謝賜。見都雄魁打了個酒嗝,臉上似有倦色,忙爬起來服侍他上床。
阿芝道:“你先出去吧,桌子上的東西,明天再收拾。”
馬蹄點頭退了出去,在廳堂里悶坐了一會兒,拿起貪吃果來把玩,心道:“這不知道是個什么寶貝。”他原本頗有慧根,在祝融火巫那里又學過一點門道,隱隱感到這枚干果里面藏著一股靈氣,心想:“我這個便宜姐夫是個大人物,這東西多半非同小可。只是不知道怎么用,難道是拿來吃,吃完之后長生不老?算了,明天便宜姐夫醒了再問他。”
他靠著墻根想睡,偏偏一點睡意也沒有,腦袋里只是想著:“我今晚一個不小心,竟然拜了血祖做師父。嘿嘿,他可是天下四大宗師之一……不!他現在是國師了,應該是四大宗師之首!哼!有莘不破!江離!你們不是看不起我嗎?我現在也是名門弟子了!跟你們平起平坐了。等便宜姐夫醒了之后,我再拍拍他的馬屁,讓他傳授我一點真功夫,總有一天,我要把你有莘不破打趴下,再搶你那個不會說話的女人做老婆!”他越想越得意,越想越精神。沒多久東方漸白,馬蹄心道:“不如先去早市買些東西回來做早點,我今后是龍是蛇,可全看能不能哄得我這便宜姐夫高興了。”
他怕擾了都雄魁的夢,當下悄悄推門出去,再輕輕帶上,一路上哼著小曲,越走越是輕快,突然一只手按住了他,冷笑道:“馬蹄啊馬蹄,你好大的膽子!”
馬蹄回過頭來,只見按住自己的那人長著三縷長須,飄飄然有出世之姿,正是在有窮地界上騙自己做徒弟的靖歆。當初在毒火雀池邊上若木重傷、桑谷秀慘死,桑鏖望和有莘羖反目成仇,這一切固是因為局中各人均有自己的死結,但九尾狐的奸猾、靖歆的助惡也是導致事件難以收拾的原因。
后來有莘羖和桑鏖望兩敗俱傷,局勢漸漸明朗之際,靖歆卻趁著群雄自顧不暇的空隙逃走,連馬蹄馬尾兩兄弟也拋下了。馬蹄回想起這個掛名師父的無恥,每次都恨得牙癢癢的。但真見到了靖歆卻又害怕。此時此刻,他更暗下決心:“實力!我一定要擁有實力!沒有實力,什么都是假的!這靖歆連我那便宜姐夫的半根指頭也比不上,可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弄死我。”又想:“這里離阿芝的小院有段路程了,我抬高了聲音便宜姐夫也聽不見,就算聽見了,會不會來救我也難說。”
馬蹄年紀不大,但從小在江湖上爬滾,臉皮久經歷練;平日里常罵靖歆無恥,可他自己的無恥卻也不差——心里咒罵,面上卻堆滿了歡容:“師父!你怎么也來夏都了。這些日子來,可想死我了!”
兄弟
靖歆瞇眼盯著馬蹄,笑道:“乖徒兒,這兩天你的艷福可不淺啊。”
馬蹄哈腰道:“哪來的艷福?弟子和師父失散,好不容易從有窮商隊逃了出來,這些天來歷盡千辛萬苦,只盼著能早日找到師父您老人家。這下可好,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讓徒兒見到師父了。唉,師父啊,見到你老人家,你可不知道我有多高興。”說著眼皮擠了兩擠,掉出兩滴眼淚來。
靖歆笑道:“行了行了,你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不用跟我裝孫子。放心,為師我徒弟收過幾個,沒一個像你這么聰明的。現在還舍不得對你怎么樣。”
馬蹄點了點頭,臉上一派純真:“這個自然,師父是最疼我不過的了。嗯,師父,夏都好像要發生大事了,你也是沖著這個來的?”
靖歆聽他輕輕一轉便點到了重點,心道:“在巴國的時候這小子還什么都不懂,現在卻已能看出這件大事的端倪來,嘿,假以時日,還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于是他淡淡一笑,道:“也是,也不是。”
馬蹄心道:“這牛鼻子跟我裝蒜,說什么‘也是也不是’,其實以他的能耐地位,在邊遠地方還能叫得響,來到夏都卻屁也不是!在這件事情上根本插不上手!”眼中卻充滿敬畏:“師父,您這句話高深莫測,我可聽不懂。”
“你不必懂。”靖歆道,“我只問你,你和屋里那人是什么關系?”
“屋里?哪個屋里?”
靖歆冷笑道:“你剛才從哪個屋子出來啊?”
馬蹄恍然大悟:“你是說我姐姐家啊!”
“姐姐?你這小子的底細我比誰都清楚!和你那白癡老大是一對天生天養的孤兒,哪來的姐姐!”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師父。”馬蹄道,“那當然不是我親姐姐。其實是這樣的……唉,說來丟臉,有一天我到姐姐鄰居家行竊,被屋主發現,差點連腿也打斷了,跌進姐姐的后院,姐姐見到我的樣子可憐,便把我藏在屋里療傷,后來見我老實,說話又投契,便認了我這個干弟弟。”
靖歆失笑道:“老實?你這小子老實?哈哈哈……罷了,聽你的話倒也不像撒謊。嘿!小子,你可知道你這姐姐是什么人嗎?”
“什么人?她叫阿芝,做得一手好菜,釀得一手好酒,以前是個開飯館的吧。”
“開飯館?”靖歆笑道,“其實她什么來歷并不打緊,可是你那個姐夫啊,呵呵!你可知道是誰?”
“姐夫?好像是個官吧。”馬蹄道,“他威嚴得很,不過對我很好,讓我一起吃飯,還送我東西。”
靖歆臉色微變,道:“你見過他了?”
馬蹄若無其事地道:“他?你是說我姐夫吧?見過啊,今晚剛剛見的面。”心中卻想:“看他截住我的情景,應該是埋伏在門外才對啊,怎么沒見我那便宜姐夫進門?是了,要不就是我那便宜姐夫有些什么神通這牛鼻子看不見,要不就是便宜姐夫進門的時候牛鼻子剛好不在。”
馬蹄真猜對了,靖歆所在的小招搖山是血宗旁枝,常有事沒事地找機會奉承血宗宗門的人。阿芝的來歷他不甚了了,但這女人是都雄魁的外室他碰巧知道。昨日瞥見馬蹄,一路跟著,竟發現這掛名徒弟進了阿芝的門,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地位雖然遠不能和都雄魁相比,究竟也算一方豪雄,還不到為了監視一個小混混而一刻不歇地埋伏在一旁,只是想法子在位于路口的客店上要了一間靠街的客房。因此都雄魁進門的情景他恰巧沒有留意到。
馬蹄看他的反應,心想:“我那便宜姐夫的威名比這掛名師父大十倍。看他這副表情,對便宜姐夫可怕得緊呢。等我狐假虎威一番。”口中道:“師父,我那姐夫一見我就很喜歡我,說要收我做徒弟呢。可我想我畢竟是拜過師的,因此只磕了頭,還沒完全應承他。這下可好,師父你不如和我去見見姐夫,親自把我的情況跟姐夫說說吧。”
靖歆臉色又變了一下:“你跟他提起我了?”
“嗯,還沒。”
靖歆一聽松了一口氣,但眼珠子一轉,冷笑道:“臭小子,你這可露馬腳了,你那姐夫何等人,會主動收你做徒弟?”
馬蹄吐了一下舌頭笑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師父你。其實我是很想拜師,可是磕了十幾個頭,他才答應。”見靖歆冷笑,馬蹄又道:“要是師父不信,這樣吧,我們一起回去三面六耳說清楚。”說著就要往回路走,卻被靖歆攔住。
靖歆壓根兒不信都雄魁會收馬蹄做徒弟,但他怕極了都雄魁,哪怕都雄魁在阿芝家的機會只有萬分之一,他也不愿去冒這個風險。
馬蹄道:“師父,你不想見見我姐夫嗎?”
“不了,我還是先見見你哥哥吧。”
馬蹄心道:“看來他終究不敢去見便宜姐夫,可他見我哥哥干什么?”卻不敢違拗他,道聲“是”,便向爛口巷而去。
其時天色未明,正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偏偏這兩日又是回春寒,霜風砭骨,馬尾為人蠢鈍,爭不過爛口巷的貧兒乞丐,被趕到最擋風口的地方睡覺,整個人蜷成一團,不住地哆嗦,不過他也真有能耐,這種情形下居然還能睡著。
馬蹄道:“我叫醒他。”
靖歆道:“不必,天色還沒大亮,讓他再睡一會兒吧。”說著找了個干凈地方坐下,閉目養神。
馬蹄心中越發生疑:“他干嗎要來找我哥哥?”想了一會兒沒頭緒,又想起該怎么逃脫靖歆的控制:“我不能表現得太窩囊,便宜姐夫會對我怎么樣還實在難說,無端端跑去求救,說不定他不但不肯援手,反而變臉要殺人。最好先想個什么法子擺脫了他,再躲進阿芝姐姐的院子里,諒這掛名的師父不敢進去!只是我一個人要逃跑容易,身邊若跟著哥哥,可就沒那么順便了……啊!難道……”他腦中靈光一閃:“是了!這家伙也知道我難收拾,因此才要我帶他來找我哥哥!他分明是把我哥當成一把大枷鎖,讓我無法自由行動。”
想到這里,馬蹄已有主張。他脫下破袍子替馬尾蓋上,馬尾早被冷風吹得有些僵了,陡然間有件帶著體溫的袍子包住自己,身體自然而然地舒展了一下,卻打了個噴嚏。馬蹄喃喃道:“這里這么冷,你怎么挑這種地方睡覺!”說著掀起袍子鉆了進去,抱住了滿身肥肉的馬尾,用自己的體溫來暖和哥哥僵硬的身體。馬尾沒醒,睡夢中卻自然而然地把弟弟也抱住了。
靖歆貌似入定,其實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這小子卑鄙無恥,就是對他哥還不錯!”他嘴角難以察覺地笑了一笑,卻不知道馬蹄也和他一般,笑得很得意。
馬尾給弟弟抱住,做了一個多時辰的好夢才被太陽曬醒。他睜開眼睛看見馬蹄很高興,也不吃驚,坐起來捏捏肚子,從背包里摸出半個麥餅對馬蹄說:“吃。”
馬蹄道:“師父來了,今天我們得吃點好的。我們到王恩樓去吧。”又回頭對靖歆道:“師父,怎么樣?”
靖歆卻道:“那里品流太雜,我這兩天不想太過張揚。”
馬蹄道:“那我讓我哥去買點吃的回來吧。”說著吩咐馬尾去哪里,買什么東西,他一副很盡心的樣子,故意說了很多東西,每樣東西又要到不同的店鋪去買,但馬尾哪里記得住,于是馬蹄道:“師父,我哥記性不好。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吧,您先坐會兒。”
靖歆冷冷道:“買份早點要兩個人去干什么?你去,你哥留下。”
“這……”馬蹄看看靖歆,再看看馬尾,終于道,“好吧。”然后有些喪氣地向市集走去。
他不知道靖歆是不是跟著他,不敢逃,真到市集去買了許多東西,買完了東西已近辰時,他在人群里七彎八繞,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確定靖歆沒有跟來,這才飛快地抄小路向阿芝家奔去。跑到她家門口,調勻呼吸,想好如何扯謊向都雄魁交代,這才拍門。
阿芝開門看見他,一把扯了他進來道:“你怎么還來?”說著把門關了,帶他進房。
馬蹄沒想到阿芝會沒頭沒腦說這么一句話,問道:“怎么了?是姐夫生氣了嗎?其實我去買早點了,瞧!只是……”
“行了行了。”阿芝打斷他說,“你也不用拿這個來搪塞我。別說你姐夫,就是我也蒙混不過去。”
馬蹄笑道:“那當然,我哪能蒙姐姐你啊。姐夫呢?起身了吧?”
“他早走了。”
馬蹄聽都雄魁走了,反而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一心希望能從這個絕代魔頭身上學到本事,但一見到他卻忍不住忐忑不安。于是他說道:“姐夫醒來不見我,沒生氣吧?”
阿芝道:“我比他早醒片刻,便下廚房去做早點。回來他已經起身,左右不見你,口里喃喃說:‘這小子跑得倒快。早知道昨晚就宰了,豈不干凈。’”
馬蹄大吃一驚:“宰、宰、宰誰?”
阿芝冷笑道:“還有誰?自然是你。”
秘密水道
馬蹄聽阿芝說都雄魁一醒來就想殺自己,不由得大吃一驚,忙問阿芝:“姐夫——不,師父為什么要殺我?就因為我沒在跟前伺候?”
“不是。”阿芝道,“其實,我昨晚就看出他要殺你了。”
馬蹄駭然道:“昨晚?昨晚我們不是聊得很開心嗎?”
“正因為昨晚他很開心,所以才暫時沒殺你。”阿芝道,“你把他逗樂了,不過讓他多容忍你一兩天罷了。”
馬蹄道:“他……他要殺我,是因為我們倆……”
“或許是,或許不是。”
馬蹄道:“阿芝姐姐,你能不能幫我探探口風,替我美幾句,看看有沒有回旋的余地。”
“不行的。”阿芝搖頭道,“他這人心如鐵石。雖然我不知道你哪里招了他的忌,但他既然立志要殺你,而且出了口,就沒有挽回的可能。別說你,就是對我……唉,假如有一天他下定決心要殺我,也不會有半分猶豫的。”
馬蹄腦袋嗡嗡作響。他昨晚一廂情愿,企圖因都雄魁而成為一個人物,甚至取得與有莘不破和江離不相上下的身份和地位。然而這個改變他命運的際遇來到的時候莫名其妙,溜走的時候迅疾非常。他突然發現那些雄心壯志遙遠得像天際白云般縹緲,自己始終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混混而已。
阿芝見他發呆的樣子以為他被嚇到了,溫道:“別擔心。我看他的樣子,最近只怕有要緊事忙。你趕緊逃出夏都,逃得遠遠的。你身份卑微,他未必會為了你而大動干戈,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就把你的事忘了。”
“逃得遠遠的……”馬蹄知道這樣一來,他從此將默默無聞,除了活下去,什么也不能去追求了,因為一旦他出人頭地,就有可能被雄霸天下的血祖知道、追殺!
“怎么了?”
“姐姐……”馬蹄突然間哭了起來,這一次是真的流淚了,“我……我不想死,可我也不想窩囊地過一輩子。”
阿芝怔了一下,仿佛明白了什么,嘆息了一聲道:“弟弟,沒辦法的。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惹上他。他要殺你,只怕天下間也沒幾個人能保得住你了。”
馬蹄聽了這句話,腦袋活絡起來:“沒幾個人,那就是還有了?”
阿芝嘆息道:“我聽說,這世界上還有兩三個和他齊名的人,另外還有兩三個人他奈何不了。若是這些人出面,多半就能護住你了。可是能和他齊名的人,哪一個不是功蓋寰宇、名滿天下的?我們未必有機緣結識他們,就算見到了他們,以你的身份,他們也未必會為你出頭。”
馬蹄這一年來千里游歷,見識早非昔比,也隱隱猜到阿芝所說的那幾個人,多半就是傳說中的“四大宗師”、“三大武者”之類的絕頂人物。誠如阿芝所說,這些高人自己又哪有本事去結識?“為什么!為什么!有莘不破和江離為什么就能有那樣的家世?要是我也有那樣的際遇,我一定不會比他們差的!”他不愿服輸,咬緊了牙,擦干了眼淚道:“阿芝姐姐,無論如何我要先活下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可這夏都是他的勢力范圍,現在查得又嚴,我該怎么逃出去啊?”
阿芝道:“若只是要逃出去,我卻有個辦法。”
“啊,好姐姐,快幫幫我,現在就你能救我了。”
阿芝道:“我曾聽他說起,這夏都固若金湯,無論是天上地下都有重重禁制。不過這些禁制也需要經常維護,負責維護這些禁制的便是九鼎宮鎮都四門。”
馬蹄道:“我聽過,不過聽說現在只剩下三門。”
阿芝道:“不錯。其實前一段時間,只有兩門。鎮都四門中的河伯是最近才回來的。”說到這里她停了一停,想起了桑谷雋獨力打敗河伯的往事,馬蹄也不敢打擾她。阿芝出了會兒神,才繼續說道:“河伯離開夏都為時甚久,因此夏都水道里的禁制便先有了破綻。河伯回來之后多方維護,但究竟還是有些破綻一時間還沒全部補上。”
馬蹄喜道:“阿芝姐姐你知道那破綻,是不是?”
阿芝點頭道:“嗯,是個小小的破綻,不過足夠讓一個人出城去了。跟我來。”說著竟帶馬蹄來到后院,道:“出路就是這口古井了。這個通道,連他也不知道。”阿芝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都雄魁了:“這條水路是我無意中發現的,本來是擔心他喜怒無常,緩急間有個逃跑的可能。現在剛好給你先用。你會避水訣嗎?”
馬蹄搖了搖頭。
阿芝嘆道:“我是糊涂了,你又不是水族,怎么會避水訣?嗯,龜息法會不會?”見馬蹄又搖了搖頭,阿芝重新把他帶回房內對他說:“昨天你跟我歡快,持續的時間很長,體力很好,應該有練過什么功夫吧?”
馬蹄這個時候也不好藏私了,把從祝融火巫家里偷的那片龜甲拿了出來說:“這是我撿到的秘笈,我是照著上面自己練的,也不知道練得對不對。”
阿芝接過看了一下道:“這是至陽至剛的法門,和我所修煉的截然相反。不過這片龜甲所記載的內容并不是很深,和我所知頗有相通之處。嗯,他今天不會來了,我們還有大半天的時間。”說著便給馬蹄講解龜甲上所刻的練氣法門。
馬蹄心道:“看不出原來她也有這么大的本事!還好昨天沒用強,要不一定死得很難看。”
阿芝見他分心,拿龜甲啪的一聲敲了他一下,說道:“沒多少時間了,快收斂心神好好聽著!”
馬蹄忙應“是”。這片龜甲他琢磨了整整一年,又按自己的理解胡亂修煉,沒想到大致上還撞對了,只不過有些地方似是而非。這時得阿芝指點,登時融會貫通,到了傍晚,阿芝詢問了他運氣的情況后,道:“行了,你現在可以用龜息法了。”跟著教他怎么閉氣,如何龜眠。阿芝見他一點就通,教得也頗為暢快。待馬蹄把龜息法粗粗學成,阿芝道:“你現在的這點修為,最多只能閉氣半個時辰,不過也夠了。”跟著又給他講解地下水路,說明進入古井之后該如何游走,如何出去。
好不容易才說完,阿芝道:“成了,趁現在天黑,你快出城吧。你自己去吧,我就不送你下井了。”
馬蹄道:“姐姐,我舍不得你。”這回他倒是真的不舍。
阿芝怔了一怔,嘆道:“我也有些舍不得你。不過弟弟啊,你不是我的心上人,我也不是你一生一世的伴兒。我們歡好一場,也算緣分。別耽擱了,快去吧。萬一他像昨晚一樣,突然間心血來潮又來敲門,只怕你就跑不掉了。”
馬蹄一聽,想起都雄魁的強橫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就不敢再拖拉下去,突然跪下給阿芝磕了三個響頭道:“姐姐,這次我是真認你做姐姐了!”跟著爬起來溜進后院,爬入井中。
阿芝望著他背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姐姐……馬蹄弟弟,我很高興做你姐姐,可我并不希望永遠只能做人的姐姐啊。至少有一個人……我希望他不只是把我當姐姐……”
馬蹄并不知道阿芝的細膩心思,以龜息法潛入井中,一潛入水底,沒游出多久眼前便一片漆黑。這一點卻是阿芝疏忽了:她出身水族,在水中游蕩就像常人在陸上走路,只要知曉了道路,閉著眼睛也能走對。馬蹄卻沒這本事了。
他潛入水道,沒多久就迷了路,在水里亂闖。漸漸胸腹間越來越憋悶,他知道自己的龜息功夫快到極限了。這時眼前忽然有一點光亮,他也顧不得是什么出口了,涌頭就上,卻又是一眼水井,心道:“我不會游回來了吧?”
突然井外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好本事,夏人圍得這么嚴密,你居然還能潛進來。”
馬蹄心道:“原來沒走回頭路,卻不知道這口井位于哪里,是在城內,還是城外。等等!剛才這男人語音好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卻聽井外另一個男人接話道:“哼,地下盤根錯節,布滿了樹根。若不是知道江離出身太一宗,而這里又是太一宗大本營,我幾乎要以為是他搞的鬼!”
江離?馬蹄聽到這個名字,隱隱想起了什么,只聽第一個男人道:“那你覺得是不是江離的杰作呢?”
第二個男人道:“不是。這些樹很老了。沒有一百年,只怕也有幾十年了。多半是太一宗前輩留下的陣勢。正因為年歲久了,缺少維護,有些根系長歪了,有些根系腐爛了,我才尋到一個小小的縫隙進來。對了,你不請我進屋坐坐。”
第一個男人的聲音第三次響起,還沒聽清楚他說什么,馬蹄驀然想起來:“是他!這口音,沒錯!羿令符!那個眼睛比雄鷹還犀利的男人!”
舊友密訪
馬蹄聽出羿令符的聲音,心中大奇:“我怎么跑到有窮商隊來了?”
只聽井外那人對羿令符道:“你剛才不是說這個院子是夏人監視上的死角嗎?哼!”馬蹄正想他在哼什么,突然被什么東西纏住,驚呼聲還沒喊出來就已經被一卷蠶絲封住了口,然后身子凌空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拖出井去,跌在地面上。兩個男人冷冷地盯著自己,一個正是羿令符,另一個卻是巫女峰下和有莘不破單挑的那個“強盜”桑谷雋。
羿令符掃了馬蹄一眼,道:“是你!怎么是你?”
桑谷雋道:“認識?”
羿令符道:“嗯。”手一揮,馬蹄只覺腦袋劇痛,便暈了過去。羿令符繼續道:“是個小混混,看來不是夏人安排的奸細,多半是機緣巧合之下來到這里。”
桑谷雋道:“這么說這口井可就有些古怪了。”
羿令符沉吟了一會,道:“先不說他,先說說你吧。你剛才說夏人安排在地下的‘地網’有破綻?”
“不錯。”
“那破綻有多大?”
桑谷雋道:“剛好夠我一個人過來。”
“再帶一個人呢?”
桑谷雋微一沉吟,道:“你要我把不破送走?他本身不會地行之術,我帶著他,只怕通不過那縫隙。”
羿令符嘆道:“空中又被登扶竟的天羅封住……罷了,這件事情我另想辦法吧。你這次來,是來見不破,還是來找燕姑娘?”
桑谷雋神色一陣黯然,道:“不破我就不見了。燕姑娘……”話沒說完,便搖了搖頭。
羿令符道:“你走的時候她沒去送你,你沒因此怪她吧?”
“怎么會。”桑谷雋道,“其實,我直到現在也很矛盾。我很想在辦事之前先見見她,又怕見到她以后會失去勇氣。算了,還是不和她見面了。如果我這次有命活著走出夏都,再去找她。”
羿令符看著他,良久才道:“你打算進王宮報仇?”
“是。”
“可是你孤身一人……”
桑谷雋截口道:“一個人才好辦事,左招財、右進寶都被我趕走了,因為我知道就算他們來了也未必能幫上忙。倒是你,我那天混在人群里,看見你們入城的情景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你怎么把有窮的弟兄們都帶來了?這不是把他們往虎口里推嗎?”
“這事你別管。”羿令符道,“倒是你要報仇,或許我能幫你制造一個時機。”
“時機?”
“對,時機。”羿令符道,“夏都高人如云,但有一個時刻,大部分人都會被另一個事件所吸引。那個時刻,也正是你仇人身邊的防護最薄弱的時候。”
桑谷雋道:“什么事件?”
“這個你也不用問。總之不破齋戒已滿的那天,就是夏都大亂之日。你好好準備著吧。”
桑谷雋驚道:“你是說……你們真想在夏都動手?”
“是不得不動手。”
桑谷雋臉色沉重,道:“你有幾成把握?對方可是有都雄魁壓陣。”
羿令符道:“我說過,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反正我一開始也沒把你計算在內。倒是你那邊,就算給你沖到妺喜面前,你就能報仇嗎?雖然我不是很清楚那女人修為如何,但她是雒靈的師姐,絕對不好對付。”
“我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