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弘量怕鐘凌真的被大理寺的官員定罪后,身為他妻子的沈渝也會被連累,便遣人去了趟鐘府,讓沈渝想法子同鐘凌早些和離。
其實如果鐘凌不攤上這么一碼子的禍事,沈渝也早就想同他和離了。
誰料當她向鐘凌提出了此事后,鐘凌卻目眥泛紅地斥向她道:“我告訴你沈渝,你既是進了我鐘家的大門,就要擔得住榮辱與共這四個字。我若是真的出了事,你也別去妄想與我撇開關系!”
沈渝知道鐘凌的情緒正處于崩潰的邊緣,這么些年苦心經營的一切,眼看著就要毀于一旦,這件事搞不好,還會連累到鄂郡公府,老郡公也展露出了對這個兒子的失望。
幾日前,鄂郡公將鐘凌叫到府上時,還憤怒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吏部尚書高鶴洲不愧是陸之昀的爪牙,作踐起人來也是有一套,明明都動了心思要將鐘凌頭頂上的烏紗帽摘了下來,卻還在出事前,故意提點了鐘凌幾句,讓他往后好好做。
鐘凌便有了錯覺,覺得這番他升官的事,是穩了,還一連興奮了數日。
哪兒成想轉瞬間,他就經歷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沈渝不敢再激怒鐘凌,只苦苦地央求道:“我的嫁妝…我的嫁妝不會再同你索要,求求你,求你在和離書上按下手印吧…休書、休書也行啊。”
她約莫著,鐘凌被官兵緝拿到大理寺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鐘凌卻憤怒地猛揮了下衣袖,怒而甩了沈渝一個巴掌,惡狠狠地道:“我告訴你沈渝,這件事你休想!別以為我不清楚你心中打的算盤,如今那陸諶被削了官職,仕途再也無望。只剩下了個閑散的爵位,還同鎮國公府陸家鬧掰了。你現在一定想著,你是個和離的棄婦,你那老相好陸諶如今的境遇也很落魄潦倒。等我鐘凌休了你后,你還能再找他重新去做一對苦命鴛鴦。呵呵,是不是啊,賤人!”
沈渝被戳穿了心思后,只上下地啟合著雙唇。
鐘凌瞧著她的這副模樣,氣更是不打一出來,隨手抄起了個雞毛撣子,亦將近來的憋悶盡數發泄,朝著沈渝的方向就不甚留情地打了過去。
幸而沈渝的丫鬟多留了個心眼,見鐘凌又開始在偏廳打罵起自家小姐后,便連忙逃出了鐘府,去向侯府求助。
沈弘量得知了消息后,立即便派著十余名身強體壯的侍衛奔到了鐘府,待將鐘凌狠狠地一頓毒打后,便逼著他在和離書上按下了手印。
鐘凌自顧不暇,如今的他,也再沒能力同永安侯府,及侯府大姑娘沈沅背靠的陸家勢力對抗。
他也不敢將這事呈到順天府那處,現在的他可攤不起另一樁官司,只得將侯府派人來鬧事,逼他按下和離書的事忍了下來。
哪兒成想事發的當夜,大理寺的官兵便來了鐘府,將還在睡夢中的鐘凌羈押到了大理寺的監牢中。
鐘凌本就在侯府下人的一通亂棍下,險些落得個半殘,當他被官兵猛地推到牢房后,那雙腿卻是真殘了。
就算腳腕上不戴著鐐銬,他也走不了半步的路,而大理寺卿戚憲還將他和胡綸關在了同一個牢房中。
胡綸將自己做的那些事很快地就同戚憲交代了出來,因而他并沒有受到過于嚴苛的刑罰,雖然也帶著枷鎖和鐐銬,卻比雙腿受傷的鐘凌要行動自如多了。
他料定了鐘凌為了進內閣,在高鶴洲的面前把他給賣了,鐘凌這孫子應是想不到,他也會將他給供出來。
而高鶴洲的心思也同陸之昀一樣詭譎,說不定壓根就沒將鐘凌的示好當成一回事,只是將他當做一枚棋子利用而已。
這回鐘凌落在了他的手里,胡綸可不會輕易地放過他。
故而胡綸縱是戴著沉重的腳鐐,還在艱澀地抬腳往鐘凌腿上的傷處狠狠地踹去。
他邊踹邊罵著:“你這個孫子,還他娘的想進內閣?也不掂掂自己幾斤幾兩?還他娘的坑老子!背信棄義地把我供出來,我讓你把我供出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鐘凌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邊耐著腿上的劇痛,邊嗷嗷亂喊著,想向牢獄外的官兵求助。
及至官兵厲聲趕來,將這對狗咬狗的貪官拉開時,鐘凌還在忖著胡綸適才的話意。
鐘凌也很他娘的費解。
胡綸怎么就一口認定了,是他鐘凌把他給供出來的?
——
沈渝回到侯府后,沈弘量便命劉氏將她以前住的院子收拾了出來,他到底還是最疼愛小唐氏和他生的這個女兒,也耐心地安慰了她好幾日。
沈弘量最是了解自己的這個女兒,見當他提起改嫁之事時,沈渝的眼睛微有閃爍,便同她約法三章道:“渝姐兒,你和陸諶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沈渝剛要向父親詢問緣由,沈弘量卻打斷她道:“好馬不吃回頭草,再說,陸諶這小子已經在去往云南的路上了。”
“云南?”
沈渝不解地問道。
“對,也不知道他的哪根筋又搭錯了,偏得要去那么遠的云南。”
沈渝的心也驀地沉了下來。
云南。
她只知道云南有許多的古寨和部落,那處盛行被本朝明令禁止的巫蠱壓勝之術,只因那些部落隱于深林,所以當地的官府對這些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
陸諶他去云南做什么?
——
大理寺。
案子連審了數日,鐘凌的親弟弟鐘決也被押送到了衙門里,由大理寺卿戚憲親審。
當鐘決被官兵按在了地上后,掀眸卻見,頭戴法冠的寺卿和少卿各在一太師椅的左右兩側位列。
而那椅子坐著的人,則穿著一襲華貴考究的坐蟒賜服,牢房烏沉的陰影使鐘決看不清那人的面龐。
他只能看見那人將指骨分明的大手隨意地搭在扶手上,拇指上,還佩了個墨玉扳指。
大理寺少卿衛忻恭敬道:“陸大人,這便是鐘凌的弟弟,鐘決。”
陸大人?
鐘決的心跳一頓。
能穿這種賜服的人,還姓陸,放眼滿朝,也就只有那位了。
鐘決沒成想他這案子,還能驚動這位爺。
——“嗯,林霏書院是與此次科舉舞弊事件牽扯最多的書院,一定要讓提學官好好地查一查。”
兩位大理寺的官員即刻應了聲是。
鐘決卻蹙起了眉頭。
他怎么覺得,陸首輔的聲音竟是有些熟悉。
待再度掀開了眼簾后,掛壁的燈臺上也被人點了燭火。
鐘決看清了陸之昀的相貌后,眼眸不禁驟然瞪大:“怎么…怎么是你?!袁琛?”
陸之昀神情冷峻,只唇角噙了絲若有似無的諷笑。
衛忻立即斥道:“你胡說八道些什么?袁琛還在被關在牢里,你眼前的這位,是當朝首輔陸大人。”
鐘決一臉愕然,唇瓣也上下地顫著,卻因著震驚,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先前在梅花書院外,他自以為的,那耀武揚威的八品小官,竟然是首輔陸之昀?!
——
沈沅的身子將養好后,便也兌現了此前與永安侯府的承諾,準允沈涵于這日入公府來看望她。
沈涵在去沈沅院子的途中,還將劉氏對她的那幾句叮囑在心里重復了一遍。
劉氏說,可以適當地展現些女兒家的小脾性,不必在沈沅的面前表現得過于完美,若是太乖順了,反倒會讓沈沅懷疑她目的不純。
劉氏還說,一定要話里話外地反復暗示沈沅,只有有著血緣關系的親姐妹,才是最可靠的,什么高夫人、喬夫人的,于沈沅而,都只是外人而已。
這般牢記著母親的叮囑,沈涵也行至了陸之昀特意親筆為沈沅題寫的那塊書著“漪蝶廳”的匾額下。
沈涵仰首看了看上面那剛勁有力的三個大字。
這塊匾額是陸之昀親自題寫的事,還是那個五姨娘在公府給沈沅做丫鬟時,透過寇氏告訴她母親的。
看來陸之昀是真得很喜歡蝴蝶。
一想到這處,沈涵的眸色就顯露了幾分黯然。
什么時候,這個漪蝶廳也能屬于她,她也能為了陸之昀,穿上那些帶著蝴蝶繡樣的衣物,和那些栩栩如生的蝴蝶顫簪呢?
等沈涵進殿后,便很快將那些復雜的情緒都盡數收斂。
卻見沈沅已經在主位上端坐著了,時逢盛夏,她便應著時令,穿了件顏色清雅的艾綠色妝紗長褙,搭的百迭裙則為暖調的妃色,長長的領緣處,果然依著陸之昀的喜好,繡著蝶棲菡萏的精致紋樣。
沈沅穿這種淺淡的碧色衣物時,更襯得整個人的氣質愈發的古典溫嫻,姿容可謂雪膚烏發,冰肌玉骨。
沈涵瞧著,沈沅在生完陸朔熙后,竟是比她出嫁前更貌美了。
五官其實并沒有什么變化,許是因為姻緣美滿順遂,又被陸之昀寵愛嬌慣著,沈沅的氣色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
沈涵的心中頗不是滋味,卻還是態度恭敬地喚了聲:“長姐萬福。”
沈沅容色淡淡的示意沈涵落座,在她來之前,也想起了在留遠侯府的宴上,高夫人和喬夫人對她的叮囑。
她也一早就落定了主意。
就算沈涵有意想討好她,且她對她也沒存著什么壞心思,她亦不想同沈涵交好。
雖然她和沈涵有著血緣關系,但是沈沅卻不喜歡她。
既是如此,沈沅也決意在今日的交談中,故意地展現自己的疏離態度。
往后沈涵若再想遞拜帖登公府的大門,她也不會再允諾了。
今日肯喚她入府,也自是因為她在一月前的宴上,為她擋了那盞熱羹。
——
這廂沈沅淡漠地同沈涵寒暄著,頗為意興闌珊。
另一廂,陸之昀也從大理寺處歸了公府,他徑直前往歧松館,待在書案后的太師椅處坐定后,便問江豐:“夫人在府上嗎?”
江豐如實回道:“公爺,夫人在府上呢。”
陸之昀淡聲命道:“去讓她來歧松館一趟。”
江豐的面上卻顯露了幾絲難色,道:“公爺,夫人現下應是在漪蝶廳處會客呢,應當是來不了了。”
陸之昀威冷的鳳目微微覷起,沉聲問道:“見客?什么客?”
“是…侯府的三小姐沈涵。”
“沈涵”這兩個字甫一出口,江豐卻見,陸之昀的眸色登時一變,顯而易見地,便深黯了許多。
轉瞬的功夫,男人英俊的面容也變得極為陰沉。
冷銳的眼角眉梢間,也倏地染上了令人陡然生畏的鷙戾之色。
江豐有些慌了陣腳,忙問道:“公爺,您怎么了?”
男人的手背竟在此時也賁出了青筋,甚至還呈著暴起的態勢。
陸之昀講話的聲音很是平靜。
可這種平靜,卻更像是急風驟雨前的平靜,更讓人心生怖畏——
“隨我去趟漪蝶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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