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9月份,最大的一個消息不外乎計氏集團即將贊助一場世界圍棋比賽。
計氏是江城的著名企業,旗下行業包括房地產、電商、物流、餐飲等。這次比賽不設門檻,非專業棋手也可以報名參加,據說消息放出第一日,計氏集團就收到了三千份報名表。
之所以能調動起棋迷這么大的熱情,主要是因為比賽的獎金高達一個億!
秀時代從消息發布的當日就開始關注這件事情,還專門做了一系列報道,由于報名的人實在太多,非專業棋手需要先進行入圍賽。
但凡是略懂圍棋的記者都被派去了報道這個賽事。
程了負責做后期。
她一面快進著現場發回來的視頻記錄,一面數著零,然后抬起腦袋跟曉感嘆:“一億后面有九個零啊!”
曉也跟著感嘆:“據說還有很多日本、韓國的棋迷報名呢,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過呢,來也是陪跑,你知道業余棋手和專業棋手的差距有多大?”
曉手一揮,畫了一條線:“比銀河還寬。”
程了還有點兒迷惑:“不是世界圍棋邀請賽嗎,為什么只有中、日、韓三國參加?”
“嗨,”曉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她,“你找個美國人問問,誰會下圍棋?象棋倒還差不多。要說一衣帶水,還是中、日、韓三國,文化都自一脈傳承過去的。
“以前日本在圍棋界獨領風騷,中國棋手根本比不過,說起來,日本有個業余圍棋大賽,中國每次都派專業棋手參加,次次拿大獎,把日本人的鼻子差點兒沒氣歪了。后來是韓國領先,韓國人注重‘術’,日本圍棋一下子衰落下去了,現在咱們中國也迎頭趕上了。”
曉沖程了擠擠眼睛:“沒問問你們家那位,要不要參加‘計氏杯’?”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但他們是專業棋手,根本不用參加入圍賽。入圍賽的賽程漫長,沒有三個月搞不完,等到決賽的時候,差不多要過年了。
棋院對這次比賽相當重視,年輕一代的棋手派出了盛景初、曹熹和、姚科、葉琛,中生代的派出了趙乾坤、謝長安,由蔣春來帶隊。
韓國那邊據說也很重視,特意將他們國內的一場圍棋比賽往后延期,趙延勛、金久、樸鎮沅已經確認參加,為保險起見,甚至邀請了趙延勛的老師曹冼羅。
日本那邊更是不得了,也不知道是為了一億獎金使勁兒,還是為了一掃近年來日本圍棋的頹勢,派出了加藤清正、坂本真一等超一流高手。
日本最近還舉辦了一個圍棋交流會,請中國棋手一起交流切磋。
因為沒有邀請韓國棋手,韓媒已經連續發了很多想象力很豐富的新聞稿。
主旨內容就是,在圍棋上面很不行的中國和日本,想了一個損招,兩國聯手,賽后不管中日兩國哪國的棋手獲勝,都會平分獎金。
程了把這則韓媒新聞的翻譯版發給了正在日本交流的盛景初。
他晚上的時候才回復過來:
“不是這樣的,這個交流會每年都會舉行,今年韓國棋院拒絕了邀請。”
至于韓國棋院為什么會拒絕,據說是因為在全力研究盛景初的棋路,還把趙延勛輸給盛景初的那盤棋拍下來掛到了棋院一樓的入口處,讓大家銘記恥辱。
他接著問程了:“你在做什么?”
程了在做手工,那種自制的小發夾,她在淘寶買的各種工具,目前還在興頭上。
她的桌子上有120色的彩色鉛筆,只畫了一回畫就放著落灰了;有橡皮章,還沒刻出一個成品就喪失了興趣;有手工皂,只做出來一塊看起來像那么回事的,被程意要去了,還有自制香薰的小瓶子。
雜七雜八的幾乎堆了一桌子。
所幸與做發夾這個新寵還在熱戀期。
她把書攤開,將發夾放在書上,給盛景初拍了一張發過去。
鮮艷的枚紅色,上面粘了一枚小兔子。
盛景初欣賞了一下,給了一個簡短的贊美:“不錯。”
程了就知道是這樣,她發了段語音過去。
“無償傳授你個技巧,好好記著啊。以后我再給你發什么求表揚的時候,你要這么說,是你自己做的嗎?哇,真的難以置信,你一定是個天才!”
她的語氣既夸張又肉麻,自己回放了一遍,覺得直起雞皮疙瘩。
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盛景初回復,程了有些奇怪:
“在練習嗎?”
盛景初回復過來:
“剛看過的一本棋譜找不到了。”
程了又給他發語音過去,用鬼氣森森的語調:
“據說呢,這叫鬼遮眼,有‘阿飄’從你身邊經過的時候,看中了你手頭上的東西,就拿過去玩一會兒,沒關系的,他玩膩歪了就會還給你。我以前也經歷過,有一次手機怎么找都找不到了,第二天在枕頭底下看到了。”
嚇唬完他,程了正打算接著修飾自己的發夾的時候,卻發現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把各個角落都翻了一遍,汗毛騰地豎起來了。
最后,她只能沮喪地發給盛景初:
“完了,我也被鬼遮眼了,發夾不見了。”
盛景初回過來:
“你看一下有沒有夾在書里。”
程了翻了一下書,還真在里面夾著。
盛景初沒見程了回復,問她:
“沒找到嗎?”
隔了好一會兒,程了才回過來:
“傷自尊了。”
他安慰她:
“偶爾犯個錯誤很正常。”
他還在表情包里找了一只萌萌的兔子發了過去。
程了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她幾乎要撥電話過去。
天塌了,地陷了,盛景初忽然也會發表情了?
其實是盛景初總見程了發表情,摸索了一下,發現微信里面可以下載表情包,他挑著好玩的下載了幾個,發現有了表情之后,可以省好多話。
一同出差的蔣春來給他發微信:
“景初啊,來我的房間一下。”
他就發一個點頭的泡泡熊。
曹熹和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夜宵。
他就發一個搖頭的起司貓。
小齊向他道歉:
“盛先生對不起,我忘記把你常看的那本書帶過來了。”
他就發一個拿著磚頭的長草顏團子。
大家都凌亂了,互相打電話通知:“盛景初的微信被盜了!”
在這段時間里,程了終于很艱難地轉正了。
而試用期工資只能拿到百分之八十,她第一年入職,拿的本來就不多,再扣掉各種花銷,基本上是月光。
轉正后,忽然一下子多出來百分之二十的工資,程了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有錢人了。
她第一次拿實習工資的時候,給家中所有人都買了禮物,奶奶是一條電熱毯,雖然當時天已經非常暖和了,奶奶還是很高興,表示一定好好用。
爸爸的是個電動按摩儀,用了一次就“gameover”了,程了藏了起來,又買了個新的。放回去的時候發現居然還有一個,后來才知道是她老爹怕她上火,自己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程意的是一瓶sk-2的神仙水,拿回家才發現買了個山寨貨,不是sk-2,而是sk-1。
給三叔三嬸的是一套床上四件套,洗完晾出去,顏色掉了一地,鄰居還以為發生了兇殺案。
程諾的是一套《英漢大詞典》,這個倒沒什么問題,新華書店買的,正版塑封。可惜程諾連看都沒看,就塞到書架里吃灰了。
程了決定用這百分之二十的工資給盛景初買點兒禮物,到商場轉了一圈兒,才發現物價在她等待轉正的過程中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讓她高高興興出門去,憋憋屈屈回家來。
最后想了想,她決定用這筆錢,給盛景初買點兒好吃的。
程爸爸友情支持,他打聽好了請客的日子,決定早點兒關門,幫程了做菜。
請客的地點在甜水巷程家,確定陪客的有程奶奶、程意、程爸爸、程三叔與程三嬸。
程諾在學校補課,極力申請了幾次,都被程三叔駁回了。
盛景初是下午五點的飛機,到程家怎么也得六點了。
在程了看來,這不過是請盛景初吃頓飯,但在盛景初看來,這是第一次正式登門拜訪。
所以臨去機場之前,盛景初特意請小齊幫他選好了禮物,甚至衣服都再三斟酌,黑的顏色有些壓抑,灰的看著不夠干凈,白色的會不會不夠喜慶?
小齊在服裝搭配上面還是很有心得的,盛景初每次比賽的衣服都是他準備的,經常會有時尚雜志的編輯聯系小齊,問他能不能把盛景初的照片登在雜志上。
棋院一有對外的活動,也都會讓盛景初出席,因為形象好。
而盛景初參與主持的專業棋手考試,報名人數達到了歷史之最。
在小齊看來,盛景初就是披個破麻袋片子出去,也是一種時尚。穿衣打扮這種事,說到底,關鍵是看臉。
十六歲的盛景初只穿了一件白襯衫就秒殺了所有選手,那一次亮相至今被圍棋界津津樂道。
所以小齊實在不理解盛景初究竟糾結什么。
最終,小齊還是幫盛景初挑選了一件手工襯衫,搭配黑色西裝。
周末程了不上班,她早早就準備上了,江城靠江,倒有許多河鮮,她在水產市場挑了最新鮮的,又買了菜,補充了各種佐料。
回去的時候,程了迎面碰上了徐爺爺。
平時徐爺爺都要樂呵呵地跟程了開玩笑:“小程了呀,什么時候嫁給我們家徐遲啊。”
今天徐爺爺照舊樂呵呵的,但是破天荒地沒說讓她嫁給徐遲的話,而是對她說:“小程了,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徐爺爺喝酒呀。”
程了有瞬間的呆滯,她覺得大家的思維發散得確實都很快,比如才剛知道她戀愛,馬上就想到了結婚的可能。
其實徐爺爺還算正常的,周奶奶才夸張,她盯著程了的肚子瞧了又瞧,熱情地建議她:“二胎還是要早點兒生。”
程了喜歡做菜,但不喜歡準備的過程,洗菜、擇菜、切菜,一整套流程下來就得小半天,她家老爹之前還說著要早點兒回來幫忙,眼見著都要五點了,還是不見人。
飯館里周日的生意好些,程了估計爸爸是忙不開。
手機在衣兜里響起來,程了一看來電顯示,正是她爸。
她趕緊問:“老爹,你在路上了嗎?”
電話里的聲音很陌生:“你是機主的女兒嗎?你爸爸出車禍了,現在在江城醫院搶救呢,快點兒過來吧!”
程了的腦袋頓時“嗡”的一下子,她連忙去問詳情,對方已經掛斷了電話。
衣服也來不及換,她擔心奶奶受不住,就先沒說,在道邊攔了一輛車,趕去了江城醫院。
程爸爸已經被送進了搶救室,程了只見到了交警。
交警見她一直在抖,想等她冷靜下來再說。
程了勉強按捺住恐懼,問他:“怎么回事?”
“痕跡檢測還沒出來,初步推斷是交通肇事逃逸,傷者受傷比較重,我們送過來的時候已經失去了意識。”
程了的手心幾乎攥出了冷汗,她靠在墻壁上,一點兒一點兒滑下去,幾乎坐在了地上。
“哦,還有,這是我們在事故現場找到的,是你父親的嗎?”
交警將一罐東西遞給程了,程了看了看,是蝦醬。
罐子外面用棉布套包著,所以沒碎,只蓋子被撞得癟了一塊。
她接過來,緊緊抱在懷里。
程爸爸的蝦醬做得好吃,整個甜水巷都出名。
他總說自己的蝦醬有秘方,這個秘方連程了都瞞著,她仔細聞過好幾次,沒聞出特別的佐料來。
昨晚程了讓她爸爸從店里帶一罐蝦醬回家,她想做道蝦醬燉豆腐。
爸爸不樂意,說就剩下最后一罐了,做醬的這種蝦只有春天有,再想做就只能等明年春天了,他的店全靠蝦醬做招牌呢。
程了溜須了半個晚上,給他又是捶背又是倒茶的,末了,爸爸也沒松口。
沒想到,他還是拿來了。
程了抱著罐子坐到地上,下巴支在罐子上,腦袋一片空白。
她覺得好冷,冷得讓她受不了,幾乎一直在抖,不錯眼地盯著搶救室的燈。
她什么都不敢想,又不敢不想,耳邊轟轟地響著各種聲音,讓她想起小時候,她媽媽過世的時候。
有人說:“這孩子真可憐,這么小就沒媽了。”
又有人說:“她爸爸肯定要再娶的,萬一有了后媽,這孩子不得受氣。”
她那時候其實什么都不懂,縮在墻角里,死死咬著袖口,想哭又不敢哭。
終于,燈滅了,程爸爸被推出來。
程了連滾帶爬地沖上去,抬頭去看大夫。
大夫安慰了她一句:“沒有生命危險了,就是要恢復一段時間。”
她松了口氣,去攥爸爸的手,她爸的手又肥又大,虎口處有長年拿菜刀磨出來的繭子。
爸爸就靠著這粗糙的繭子,一路供她上到大學。
盛景初下了飛機就到了甜水巷。
程家大門緊閉,他敲了半天門沒有回音。
還是路過的鄰居說:“家里的老二進醫院了,一家人都趕過去了。”
盛景初有些急,又一時摸不準是誰:“和程了是什么關系?”
鄰居說:“就是程了她爸。”
盛景初一路撥打程了的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他趕到江城醫院的時候,正好碰到了趕來的徐遲。他倆對視一眼,沒有交談的興致,乘電梯去了住院部。
程了就在病房門口守著,好在她爸爸沒有生命危險,她先跟三叔通了電話,三叔沒瞞住,程奶奶堅持要過來,連大伯和大伯母都趕過來了。
病人沒醒,又不是探視時間,家屬不讓進,他們在病房門口守了一會兒,再三確定了沒有危險,終于被程了勸走了。
醫院里有護工,不需要家屬照顧,可程了就是不想走,哪怕多看一眼也行,護士勸了半天,見她就是不聽,讓她隔著門看看。
程爸爸在靠窗戶的床位,這個位置好,寂寞了還可以看看窗戶外面的風景。
他一直睡著,麻藥的勁兒還沒過,醫生說還得幾個小時才能清醒。
她扒著門框瞅了又瞅,人有點兒暈,一個趔趄,后面有人扶住了她。
她回頭去看,發現是徐遲。
她轉過身,問徐遲:“你怎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