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顧沉舟說,“這個主意不錯,不過接你的人來了。”
幾乎同一時間,賀海樓轉頭向窗外看去,在視網膜里出現直升機的影子的時候,屬于直升機螺旋槳的轟鳴聲,也跟著傳到他耳朵里。
“換衣服吧。”顧沉舟從椅子上站起來,活動了一下坐得有些僵硬的身體。
賀海樓這回沒說什么,直接拿起烤了一個晚上的衣服穿起來。
五分鐘后,直升機降落在平地,顧沉舟和賀海樓也已經熄滅火焰,出了小屋遠遠等著。
螺旋槳帶起的氣流散去,機艙打開,第一個走出來的是一位中年人,長相很熟悉——是保健局里專門為老領導看病的大夫——顧沉舟并不意外。但隨之走下來的第二個人,就讓他目光輕輕一頓了。
賀南山竟然親自來了。
顧沉舟看了一眼賀海樓。
賀海樓接到他的目光,聳一下肩膀,抬腳往賀南山的方向走去。
顧沉舟跟在賀海樓身旁,在賀海樓叫了一聲“書記”之后,他才跟著說:“賀伯伯,您好。”并微微前傾身體,態度十分謙卑。
這個圈子里,對上級,對下級,對認識的領導,對不認識的領導……人和人的相處態度,是最有學問的東西。
老于體制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用說,一抬手,一轉眼,就交流出足夠的東西了。
比如顧沉舟對賀南山的態度。
在最開頭,賀海樓因為被猴子抓傷進了醫院,顧沉舟陪送著碰到賀南山,當時他也跟現在一樣,叫了一聲‘賀伯伯’,語氣中不乏尊敬。
但隨后衛祥錦的事情的幕后主使者暴露,顧沉舟再碰到賀南山,就只有禮貌生疏的‘賀總理’了。
而現在,兩家的爭端塵埃落地,彼此間又態度曖昧,加上顧沉舟和賀海樓之間的事情,顧沉舟對賀南山的稱呼自然又轉回最初的‘賀伯伯’,并且這個‘賀伯伯’相較于開頭的那個‘賀伯伯’,無形中又多了幾分謙卑。
他和賀海樓是在談戀愛。
就算有條件限制,有時間的安排,他們照樣在談。
既然決定了,就做好,從方方面面。
當然也包括對待賀海樓的長輩,賀南山態度的變化。
賀南山掃了顧沉舟一眼,淡淡地‘嗯’了一聲,態度不乏冷淡——但這個態度也比對賀海樓的態度好上許多了,賀南山甚至沒有用眼皮夾上賀海樓一夾,就直接轉頭說:“起飛,回去。小顧……”
“賀伯伯,我開了車來,待會開車回去。”顧沉舟識趣地說。
賀海樓吊兒郎當地將手插在口袋里,沒有發表意見。
賀南山略一點頭,轉身朝直升機上走去。
賀海樓跟了上去,機艙門在他身后閉合,他坐在座位上,各種儀器就連接到他身上了。
巨大的轟鳴聲中,飛機搖搖晃晃地飛起來。
坐在對面的保健局醫生開始問每一次檢查必備的問題。
——看見了什么?
——聽見了什么?
——那些都是幻覺,都是幻覺,都是幻覺。
他漫不經心地回答這些問題,側過頭,通過飛機的舷窗往下看。
顧沉舟還站在原來的位置。
只是身影已經變得很小,最開頭時還像個保暖水瓶,然后就變成了棗核,然后又變成了螞蟻。
他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可是對面的保健局醫生再一次打斷他的思路,讓他回憶自己看見了什么。
看見了什么?
賀海樓這樣想著,也這樣懶洋洋地說了:“看見了什么?”
“很多人。”他說。
很多人。
很多聲音。
認識的,不認識的,已經死去的,現在還活著的。
有些能辨認出來,有些不能辨認。
各種聲音交疊在一起,各種人來來去去。跟他說話,跟他笑鬧,跟他大喊大叫,靠近他,阻攔他,推搡他……
然后它們就化為一團漩渦,將他吞沒進去。
跟昨晚的海水一樣,又冷又暗。
“再然后呢?”保健局的醫生一邊思索一邊問。
“再然后?”賀海樓慢吞吞說。
再然后,一只瑩白色的龍蝦突然冒出來了。
真是——非常——特別。
讓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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