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驚慌失措地看著屏幕里的少年,足足驚怔了十秒才驀然回過神來,他急忙朝那畫面跑過去,卻因為情緒太過激動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站在他身后的黑衣男人及時拉住他,心疼道,“七爺,您小心些。”
男人似乎牽扯到了什么痛處,額頭滲出一層冷汗,可他像是沒知覺似的,匆忙甩開黑衣人的手,再次朝那影像一瘸一拐地撲過去。
手指顫抖著抬起,指尖想要觸摸,卻像是害怕著什么,僵硬了許久才難以置信地撫上那層冰冷的熒幕。
“小一……”他喃喃念著,眼淚就那么突兀地從眼眶滑落,“小一……”
他睜著眼,淚水不可抑制地奪眶而出,咸濕的淚珠蜿蜒著滴落在他蒼白的肌膚上,過了很久才愣愣反應過來,忽然轉過身,踉蹌著步子急匆匆地朝門外奔了出去。身后的幾個黑衣人立刻跟上,卻都沒有說話,隨著他一起匆匆走出豪宅,直到男人的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他過于激動的情緒,終于是一步趔趄狠狠摔在了地上。為首的黑衣人趕忙上前,把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將人抱起來,“七爺,您慢點,要不我背您過去?”
男人喘著粗氣搖頭,起伏的胸膛隱在一層薄薄的襯衫里,卻被汗水濕了個透徹,現出里面瘦弱得皮包骨的輪廓。男人把著黑衣人又匆忙走出幾步,邊走邊啞著聲說,“快點,快扶我過去,晚了他就走了……”
黑衣人終于是不忍心,低聲說了句抱歉,擅作主張地將男人背到了背上,男人悶哼了一聲,終于是沒拒絕,被那人一路背著匆匆趕到了駱宅后院的護欄之外。
從這個角度遠遠望過去,恰好能看到那片小小的菜園子。
一個清瘦的少年蹲坐在那里,歪著頭,正默默無語地發著呆。
男人愣愣看著他,眼里的淚流得更多,他不由地湊近到護欄邊上,顫著雙手抓緊了兩側的欄桿,將臉緊緊貼過去,極力地往那個方向遙望著。他的目光貪婪而又急切,那一刻他幾乎就要忍耐不住,竟想不顧一切沖到那少年身邊去,想用盡全力狠狠抱住他。
他在淚眼朦朧中終于看清了他。
他的傻弟弟,他疼了十年的小傻瓜,他放在心上護了整個童年和少年的男孩子,原來……他還活著……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邊的目光太過熱切,那傻孩子竟然茫然著呆呆轉過頭來,他心里猛地一顫,一瞬間終于找回了神智,急忙跛著腳拐到了護欄旁邊的石柱后面。他按捺著劇烈的心跳,死死壓抑住胸腔里洶涌的情緒,直到眼角的淚水終于停緩下來,他微微揚起下巴,頭靠著石柱忍耐著慢慢閉上眼睛。
“七爺,要叫他嗎?”黑衣人問。
莫絕咬著唇僵硬地搖頭,過了很久才終于能發出點聲音來,“他……傻乎乎的,會說錯話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小心側過身,又偷偷朝那傻孩子的背影看了片刻,才終于逼自己收回眼,一點點握緊了拳頭。
“回去吧。”
他費力地邁開腿,微微皺著眉忍耐著膝蓋傳來的刺痛,一旁的黑衣男人看不下去,試探問道,“要不我再背您回去?”
莫絕停住腳忍受了一會兒,終于是有些受不住,蒼白著臉默默點頭。黑衣人又將他背到背上,莫絕尖細的下巴抵在他肩頭,呼吸有些虛弱,黑衣人聽得心疼,柔下聲音哄他,“您再忍一忍,回去我給您按摩一會兒就不疼了。”
“十七,”莫絕趴在他背上,喃喃說,“我沒看錯,是吧?那是小一,對不對?”
十七側頭看著他,溫柔笑了笑,“對,您沒看錯,是駱少爺。”
“他沒死……”莫絕不由地慢慢抱緊了男人的脖子,聲音都啞了,“他還活著呢。”
十七一手托著他,另一手抬起來拍拍他環著自己的胳膊,輕輕安撫著。
莫絕稍微平靜了一些,忽然說,“是不是爸爸也沒死?是不是他們把爸爸也關起來了?”
十七稍微把他往上抬了抬,回答,“我今晚替您去查探一下。”
“查探?上次我帶你進去轉了一圈,你不是說駱家宅子里攝像頭布置得太縝密,很難潛入進去不被發現嗎?”
“我試試別的方法,盡量不被他們察覺,”十七沒有多說,側頭看著莫絕笑道,“您放心,我會替您料理好的。”
莫絕十分信任他,沒有多問,十七又背著他走了一會兒,說道,“您回去把面具也泡一泡,該換一張了,您不覺得難受么?”
莫絕抬手摸摸臉,沒吱聲,有些依賴地趴在他肩膀上搖了搖頭。十七沒再說什么,背著莫絕一路回了天域,把人小心放到床上,又招來手下拿來一些藥水和儀器,將那特質的機器墊到他腿上,調了輕微的振動模式讓他放松。
“腿還疼嗎?”他伸手給他輕輕捏了捏。
“沒事了,”莫絕抬手勾住耳下的一處細痕,稍微用力將那痕跡慢慢撕扯下來,“戴了兩天,是該換了。”
“以后記著一天一換,睡前要洗臉,畢竟是仿膠的人皮,戴久了臉會疼的,”他伸手接過男人扯下來的人-皮面具,又看了他一眼,無奈道,“您看您臉都磨紅了。”
莫絕沒怎么在意,疲憊地閉上眼睛。心里的激動平緩下去,驚喜的高興情緒便急切地涌上來,他忍不住勾起唇角,許久沒有展露笑容的臉上,第一次綻開一抹極為明亮的微笑。十七正給他揉著腿,抬頭看到他閉著眼微笑的模樣,心里驀地顫了一顫,立刻垂下頭來,沉默著沒有說話。
“段凌那邊有消息么?”
十七垂著頭回答,“進展還算順利,已經說動了五家,不過都是北京的廠子,全國范圍內一起行動,還需要些時間。”
“沒事,我有的是時間,和駱文承慢慢耗,”莫絕睜開眼來,冷笑著勾起唇角,“郎六他們處處針對駱陽影視,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駱文承忙著和他們周旋,恐怕沒工夫注意到他的大本營要起火了。”
“游樂場那邊不管了嗎?”
“那是瑞瑞的,暫時不要動了,”莫絕嘆了一聲,微微坐起身來,“不過也奇怪,駱文承對瑞瑞倒是寬容得很,連他的那份遺產都分毫未動,是覺得他肯定不會反抗自己么?”
“駱先生不也沒想和他爭什么嗎?不太可能是這個原因,一定有什么理由,”十七關了那儀器的震動,將墊子小心抽了出來,“我再叫‘鷹’里的人查一查,您先休息吧,今天忙一天了。”
莫絕嗯了一聲,沒再多說,鉆進被窩里心情很好地閉上了眼睛,十七又給他塞了下被角,確保他躺舒服了才躬身離開。而鉆進被窩里的莫絕忍不住又勾著嘴角笑起來,輾轉了幾次也睡不著,干脆就把手機拿出來,翻到一張照片,看著上面某小孩歪歪扭扭的字跡,忍不住伸出手,在屏幕上順著那筆跡一筆一劃勾勒起來。
莫絕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半晌,忽然又笑笑,學著那幼稚的筆跡,在上面勾出相似的字眼來。
寫完他盯著屏幕瞇起了眼睛,把手機抓在手里,心滿意足地沉沉睡了過去。
*****
韋一回到房間的時候仍是覺得有些奇怪,他總覺得剛才在菜地里被什么人盯著似的,很不舒服,可回頭看了半天什么也沒看到,只得將此歸咎于那個不知道藏匿在哪里的攝像頭。說來也奇怪,要真是駱文承懷疑自己了,那第一個要裝上攝像頭的地方不該是自己的房間么?可這里倒是沒什么異常……單單放菜地里是做什么呢?
可憐韋一就算有著200的高智商,也決計想不到那只是因為莫絕想念他,順手放到菜地里沒事兒看看大白菜睹物思人罷了。韋一當然是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干脆也不費心了,再次盯著電腦屏幕思考起正事來。
究竟要如何應對駱文承的陷阱,韋一決定把選擇權交給郎六了,洗白謝瑜明顯要耗費更多的人力物力,他們需要拿出各種證據來證明謝瑜過去的努力,而人們本就傾向于注意壞事而非好事,自己這邊費力地說好話,有幾句能讓人信服就更難衡量了。而另一條既踩又捧的炒作手段不僅操作簡單,效果也會很顯著,唯一會受傷害的人也只有謝瑜一個,孰輕孰重其實一目了然,自己把兩條路都指明了,最終要走哪一條,只能看郎六自己作何選擇了。
想定了便不再猶豫,韋一立刻連線樊墨將想法說了一遍,樊墨在那邊答應下來,撂電話前忍不住說了一句,“小一,我之前沒告訴你一件事。”
“嗯?”
“謝瑜被六哥包養了,快兩個月了。”
“……什么?”韋一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誰先提出來的?”
“是個誤會……”樊墨嘆了一聲,將前因后果說了一遍,總結道,“總之六哥是看中了他的身子,兩個月里有大半時間都讓謝瑜陪著,所以……”
韋一默了一會兒,嘆道,“如果六哥舍不得他,就慢慢洗白吧,雖然的確麻煩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他的想法,先和他說說吧。”
韋一也沒多問,等樊墨收了線便鉆進被窩里準備睡了。
屋子里逐漸安靜下來,韋一迷迷糊糊地做著夢,隱約像是夢到莫絕回來了,還拉著他的手嘻嘻笑著,彎著眼睛一聲聲叫著他小一,他呆呆看著,忍不住也跟著傻笑,小心伸手想摸上那人的臉,眼前卻驀地消散,反而換成了一張極為模糊的面孔,只有那雙眼睛清晰地望著他,五官朦朦朧朧的,怎么都看不清了。
正夢得有些難過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人輕聲的呼喚聲,韋一掙扎了很久才清醒過來,還來不及反應怎么回事,眼前卻忽然映出一個人影來,他嚇了一跳,剛要驚叫,那人影忽然欺身過來,輕輕按住了他的嘴巴。那人半張臉都被一種奇怪的墨鏡掩蓋著,韋一電光石火間立刻斂下閃爍的目光,呆滯地睜著眼,害怕地哆嗦起來。
“別怕。”是個男聲,卻像是怕嚇到他,輕聲說著,“你是駱一嗎?”
韋一心里懸成了一團,面上卻仍是呆愣愣的,哆嗦著小心點頭。
“我不是壞人,我只是迷路了,”男人說著,輕輕放開了捂著他的手,“我想找你爸爸,你爸爸在嗎?”
韋一仰著頭看著他,木然地眨眼睛。
“我想找你爸爸談事情,小一告訴我爸爸在哪兒好不好?”
韋一咬了下嘴唇,小心翼翼地說,“爸爸,走啦。”
“走了?”
“去了……好遠~好~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回來。”
“……小一一直沒見到爸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