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階沈相爺、定國公等人一早便送來了毓兒的滿月賀禮,顧熙昔日的閨中密友白明阮,賀斯盈等人也都差人送來賀禮,聊表心意。
毓兒生的漂亮,膽子又大,逢人便咯咯的笑,一點兒也不認生。
顧父幾個月未見女兒,抱著襁褓里白白軟軟的外孫兒抹起了老淚。
顧昭文和杜氏此行前來,帶著自己的一對兒龍鳳胎,龍鳳胎比毓兒大幾個月,三個小兒被照看著坐在錦榻上,大眼瞪小眼的吃起手手來。
顧熙的外祖林淵微年事已高,顧母的弟弟、顧熙的舅舅林之勉接了傳家的杏林衣缽。
此行前來,還帶了林之勉的三個孩子,喚做星兒、辰兒、月兒的,前來祝賀。
星兒和辰兒歲的模樣,月兒不過才兩歲,連話都說不利索。
三個孩子圍著顧熙乖巧地叫了“姐姐”,顧熙忙拿了金銀裸子來,又叫彩屏去抓了果子糕餅給孩子們吃。
賓客滿堂,歡聲笑語不斷,等用完宴席,大人們在花廳聊天寒暄,小孩子們則被安排到了里間玩鬧。
一盞明前龍井還未飲盡,流云從外匆匆而來,給自家侯爺捧上一紙書信。
信封的紙質粗糙,上面印著火漆的金色蠟封,一股子塞北粗獷氣息便撲面而來。
那字跡遒勁有力,寫著“平陽侯親啟”。
原是淮南王爺來的信。
蕭讓眉心一跳,當即起身告了罪,示意顧熙一起去內室里。
淮南王動身去柔然,一別數月,杳無音信,這還是他第一次來信。
顧熙坐在男人身邊兒,伏在他的肩頭,柔聲道,“侯爺還等什么?
快看看王爺說了些什么。”
蕭讓抿了抿薄唇,方輕輕拆開了信封——
“彥禮兄,見字如晤。
聽聞你喜得愛子,本王祝他聰明毓秀,膽識無邊。
這些時日,我去了明海城小住,途經了伊庫塔沙漠,路過了烏蘇爾湖畔。
我一步一步地走,一眼一眼的看。
這些公主曾講述過的、歷歷如繪的美景,就這么真實的在我眼前,真實到……仿佛公主還在我身邊。
人間的生離,總會有相會的時候。
可是死別,只能在夢里相見。
我和公主相遇的時間短,情卻長,這使人依依,再加之心中的愧,叫我怎能不念她呢?
不知侯府一切可好?
不知王府中近況如何?
祖母身子可好?
承祉可會走路?
上回你在信中說,接了承祉到兩浙玩兒,承祉已會說話叫人,總愛賴在侯府,還說要改姓蕭。
賴在你的封地可以,改姓蕭乃是沒得商量。
孩子頑皮,多虧你和尊夫人費心。
若毓兒要認義父,可認本王一個,逢年過節必有壓歲錢傍身,你開個價來。
信此擱筆。
代本王問尊夫人好。
信到盛京之時,本王估計已在玉門關外。
不日便可相見。”
一紙書信閱罷,顧熙輕輕靠在男人寬闊的肩頭,柔聲道,“王爺終于要回來了。”
蕭讓側首,輕輕在她發頂吻了下。
時間的褶皺里,他們不停地和過去告別,他們不再一身孑然,而是開始有了不自知的軟肋,開始害怕失去很多人、很多事……可即使如此啊,還是希望緣分能夠久一點,長一點,最好能夠到歲月盡頭。
兩人就這么依偎著,微笑著,沉默著,感受著彼此的心跳,誰都沒開口打破這一室的寧靜。
……
外間里,星兒和辰兒正下著雙陸。
大人們在外頭說著家長里短,國家大事,小孩子們被打發到里間,兩人便下起了雙陸,順便照看幼妹。
辰兒又吃了星兒一顆黑子,棋盤上已是一片白子,顯而易見,黑子的大勢已去。
辰兒贏了弟弟,面上卻無喜無驕,不過是十歲的少年,已經頗有大家風范。
“怎么又輸了!”
星兒喪氣了一會兒,起身去抓果子吃。
到底是少年心性,星兒吃了兩顆果子,又來了精神頭,“兄長,昨日咱們下山采辦的時候,我在山下杏海旁看見了一瓶酒釀,兩只玉碗。
那酒釀我聞了聞!可是上好的秋露白,幾十兩銀子一斤呢!怪浪費的!”
“星兒,死者為大,慎。”
星兒被兄長斥責了,當即閉上了嘴巴。
辰兒一手撿著棋盤上的棋子,皺了兩條小眉毛,“那位白衣公子去年便來了,今年又來,咱們扶荔山的千里杏海里也無墳墓,不知他在祭拜何人。”
星兒聞,一臉可惜——祭拜人哪里用得著這么貴重的酒啊!他上一回偷偷唱了兩口大姐夫送給老爹的桃花釀,還被老爹暴揍了一頓。
星兒想著那日疼痛的回憶,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要是老爹對他像對病人那么溫柔就好了。
一旁,月兒正坐在軟墊上,拿著一柄小小的桃木劍揮來揮去。
聽了一耳朵兩位哥哥的談話,月兒在地上翻了個轱轆,白白軟軟的一團,揣著桃木劍,扭著小肥腿兒進了內室里。
顧熙正倚靠在蕭讓肩頭,冷不丁腿上抱上來一團軟綿綿,下意識低頭去看。
只見月兒蓮藕似的小手臂正抱著她的輕紗裙擺,大眼睛眨巴眨巴,奶聲奶氣,“大姐姐,上山!月兒……和姐姐,看花花~吃杏杏~”
如今正是春日杏花天,扶荔山上千紅萬紫,想必又是一歲榮華。
顧熙心頭一動,笑著摸了摸月兒的鬢發,眼神兒卻是看向蕭讓的,“等過兩日,咱們帶著毓兒一起去看杏花,可好?”
月兒歪著腦袋,重重點了點頭。
蕭讓緊緊握著她的柔夷,放在唇邊吻了吻,含笑說了聲,“好。”
……
婺州,街頭。
“平陽侯府逢喜事,我等奉命在此紛發喜錢,見者有份,人人有喜!”
最近,兩浙十四處州府的百姓有件津津樂道的事兒,平陽侯爺喜得愛子,不禁命人廣布恩施,更是每日在城門處紛發喜錢,喜錢一散,便是整整三日,見者通通有份。
一男子提著手中一貫系著紅綢的喜錢,沖一旁的同伴笑道,“聽聞侯夫人人美心善,早先流民遍地的時候,還在盛京城中親自義診呢!”
同伴聽了十分驚訝,“想來侯夫人也是當朝內閣學士顧大人的嫡女,沒想到竟是肯為我們這些升斗小民躬親義診!”
“侯爺帶著將士平定戰亂,去年封到兩浙,當即著手修了通靈渠——婺州一連換了三任郡守了,皆是求有功無過,年年對這通靈渠的水患視而不見,多虧了侯爺,才叫咱們能安于農事,免于水患泛濫啊!”
“是呀是呀,這平陽侯府不愧是世代高門!”
“咱們也不能白拿這喜錢,不如大家伙一塊兒去廣濟寺為小世子祈福,也算是盡份心意!”
“這主意可行!算我一個!”
“也算我一個!”
街頭巷角,眾人喧囂而過,河畔亭臺里,一群孩子正搖頭晃腦,瑯瑯誦詩——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
“今日,便讀到這里。”
亭臺之中,白衣男子負手而立,手里握著一卷詩冊。
他的眉眼處縛著一條四指寬的白綾,木簪束發,周身風度出塵,如庭中寶樹,階下芝蘭。
孩子們停了背誦,圍著他一陣熱絡笑鬧。
“先生,你為何總是一襲白衣?”
“沒有原因,只是喜歡。”
“先生,你為何用白綾蒙著眼睛?”
“因為眼睛看不到了,只能用心去看。”
“那,先生,你今日可想起自己叫什么了?”
白衣男子搖搖頭,微微一笑,“今日,依舊叫我佚名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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