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年呆在那里,眼看著幾道清晰的指痕漸漸浮現在平鳳素顏的面頰上,正如悲哀也這么浮在她心里。她是不希望平鳳和望年在一起,但是有什么辦法,要走的人,從來就留不住。
“你等等,別走,等我一會兒。”桔年跑回了房,很快又回到平鳳身邊,把一樣東西塞在沒反應過來的平鳳手里。那是唐業給她的一張卡,里面是不大不小的一筆錢。唐業是不會收回他的心意的,桔年留下了,原本是打算用在非明身上,可是現在非明回到了陳潔潔身邊,而周子翼為了陳潔潔愿意接受非明,她的醫療和生活已經不是問題。周家為非明請了專職的看護,桔年甚至不用再日夜守在病房前,她節后就可以回布藝店上班,一個人的日子足夠應付了。她用不上這筆錢,但平鳳也許用得上。雖然平鳳說她很快就會有一大筆錢進賬,可平鳳含糊其辭背后藏著的隱情,讓桔年感到事情也許沒有那么順利。
“你拿著,不說去哪里也好,省得掛念。但是假如望年靠不住了,你至少得有個防身的錢。拿著吧,就當給自己留條后路。”
平鳳笑得像哭,“有你這么不相信自己親弟弟的嗎?再說你瘋了嗎,非明現在正是用錢的時候!”
桔年只得告訴平鳳,非明跟回她生母了,她現在已經屬于另外一個家庭,輪不到自己來管。
平鳳捏緊了那張卡,她沒有跟桔年推來推去。她知道,桔年從來不是個做表面人情功夫的。桔年把錢給她,就是認定了她比自己更需要。
“老是我這樣欠著你的沒意思。”平鳳扭開臉去,不想在這個時候讓桔年看見她一塌糊涂的樣子,所以她拼命地擠出一個笑臉,“求你啦,總得給我個機會讓我還你,讓你也試試欠著我人情的滋味。”
“總會有機會的。”桔年便也試著去笑。
“那孩子找到了她親媽也好,你別怪我說得不好聽,留她在身邊,你找個好男人都難,這事沒多少人愿意買一送一。桔年,你也找個人好好過日子吧,沒有過不去的事,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別苦了自己。”
桔年低頭笑笑,什么也沒說。
平鳳捅了她一下,“別裝,剛才那個誰不是才從你屋里不情不愿地走出去嘛。”
桔年說:“他過來逛逛罷了。”
“那他怎么不到別處逛啊。得了,我能看不出來?說到底就那么回事,你見過那發情的狗嗎?腦子里沒別的,只會在它看上的母狗身邊晃蕩——我不是罵人啊,我就想說人跟狗其實在這方面沒區別,他都恨不得直接爬你身上去了。”
平鳳口無遮攔,話說得辣俗,倒也直截了當,桔年窘得滿臉通紅,“說什么呢!”
“你勸我,我也來勸你,桔年,人活著還是得現實點兒。”平鳳說道理的樣子很詭異,但她卻說得由衷,“以前怎么樣咱不管,我就認這個理,你看他,長得好,有錢,有好工作,最重要的是他肯圍著你轉。你的好我知道,你配得上這樣的人,但別人不會這么看,說得坦白一些你別惱,在別人眼里你坐過牢,年紀也不小了,你再找不到這樣的啦!”
桔年一笑,“你不是說過,要我找一個跟我的過去沒有關系的人嗎?”
“問題是你有這樣的人嗎?”
桔年想起如今身陷囹圄吉兇難卜的唐業,她得承認平鳳說得沒錯,她沒有這樣一個人。
可為什么她身邊必須要有一個人。
桔年不愿意再往這個問題里深究,便對平鳳隨口說道:“他現在自顧尚且不暇,來我這兒訴訴苦罷了。”
“他怎么了?對了,我記得以前那個冤大頭對你也很有意思的樣子,現在怎么人影也不見了?”平鳳總算是想起了唐業。她要走了,留下她唯一的朋友,她只能幫助桔年掃描身邊任何一個有可能的男人。
桔年苦笑道:“他更不會來了,他們兩個說到底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剛走的那個姓韓的,不是聽說他老子是什么法院院長嗎,家里面應該是挺有勢力的吧,按理說沒什么擺不平的事啊。”平鳳低頭用腳尖在地板上劃著,然后她拉著桔年,索性又坐了下來,接著問,“你跟我說說,他們到底都怎么了?”
桔年沒想到她會在這個問題上如此感興趣且刨根問底,不過平鳳走了以后,可能她連找個肯為她這些事情刨根問底的人都沒有了。她并不愿意卷進韓述和唐業的案子中去,只是從他們兩人的敘述中得知這件事的大致始末。于是桔年嘆了口氣,也坐回平鳳身邊,就跟她簡要地說了。韓述調查建設局一案,唐業涉案,韓述疑心幕后另有主使,而且已經掌握了一些證據,卻為此與他父親起了爭端,最后人被趕了出來。韓述郁郁不得志,案子丟了,工作必須變動,唐業也勢必頂罪。
桔年淡淡地說出自己所知的來龍去脈,盡可能地像一個旁觀者,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可這樣并不精彩的敘述,平鳳卻聽得異乎尋常地認真。
末了,平鳳沉默了很久,才說道:“這不公平,憑什么一個案子讓你身邊好不容易出現的不錯的男人都攪得一身爛泥?其實本來沒有那么糟的,偏偏韓述他老子插了一手,這事跟他也沒什么關系,他何必上躥下跳,我看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也別那么說,總之這些事牽扯得太復雜,我們這些看客怎么看得清里邊的內情。”桔年說道,她想,還好韓述沒有聽見平鳳信口亂說他爸爸的那些話。她很清楚,韓述雖然對韓院長有諸多不滿,但是心里還是非常崇敬這個父親的,他那么聰明,卻都從來不愿意從陰暗的角度去揣測他父親在這件事情上異樣的表現,而且他也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侮蔑韓院長。
平鳳聲音抬高了八度,“怎么是看客,桔年,你糊涂啊,這事關乎你一輩子的幸福,你以為你還有多少機會?姓唐的在局子里是沒指望了,姓韓的要真的在這件事上摔了跟頭,還指不定以后會怎樣呢,你說要是沒有那個韓院長,不就什么事都沒了?”
桔年又氣又好笑地聽著她說這些天真的話。一根筋的平鳳,偶爾極度市儈偶爾又極度感情用事的平鳳,她唯一的朋友,也要走了。
兩人又說了些姐妹間才有的無邊無際的傻話,各自顛來倒去地叮嚀。最后桔年看著平鳳離開,平鳳跟望年,匪夷所思卻堅信未來會幸福的一對,真的會幸福嗎?
平鳳走出桔年家的院門,反手替桔年把門掩上,隔著鐵門,她咧嘴一笑,對桔年說道:“人不可能一輩子不走運。桔年,你應該有個好的結果,我也是。你相信我,什么都會好的。”
桔年笑著點頭,她當時并不知道,這是平鳳對她說的最后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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