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仆從衣著整潔,舉止得體,接引的流程規矩森嚴,一絲不茍,沒有半分怠慢。
眾人連忙收斂心神,收起心中的不滿,隨著引路的仆從緩緩入莊。
張云翊雖是一莊之主,家里也有不少隱田、隱戶這類不便示人的私產,更與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山爺”合伙做些“走山貨”的勾當,多年來賺得盆滿缽滿,也算是一方富戶。
但說到底,他終究是草莽出身,身上帶著一股抹不去的暴發戶氣息。
而操持端午宴的小青梅與張云翊截然不同。
青梅是在真正的貴族之家長大的,即便隴上這些門閥,不如中原士族那般恪守繁文縟節、講究古禮法度,可許多傳承了數百年的規矩儀節,也早已融入了他們的血脈。
就像此前見過的獨孤婧瑤,她行走的姿態、說話的語氣,落在真正懂行的人眼中,便能窺出其非同一般的家世底蘊。
小青梅其實也能看出獨孤婧瑤的不凡,只是她一開始就被獨孤婧瑤那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氣質所震懾,先入為主地只當她是方外修道之人,未曾往世家貴女那方面去想。
如今由小青梅一手操持這場端午盛宴,諸多細節之處更是盡顯世家風范。
小到宴席上器物的擺放,青瓷碗要與竹筷對齊,酒壺的壺嘴要朝向外側;
仆役的站位,要站在賓客身后三尺遠的地方,不可隨意走動,不可隨意搭話;
迎客的次序,要按照賓客的身份高低,依次引入,不可錯亂。
這一切,皆依循著門閥世家內部的不成文規矩而來,有條不紊。
這些莊主、牧場主或許說不出這些規矩的具體出處,也道不明其中的門道,卻能敏銳地察覺出其中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絕非單憑財力就能堆砌出的奢華氣象,而是一種需要時間沉淀、需要家族底蘊、需要世代熏陶才能養成的無形壁壘,是尋常富戶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
眾人對這位久聞其名、未見其面的楊執事,不禁又添了幾分難以喻的忌憚與敬畏。
……
于睿的車隊出了豐安莊,沿著塵土飛揚的官道,朝東北方向行了不過十里路。
眼看前方出現一片黑壓壓的山林輪廓,那便是素有險名的鐵林梁。
于睿忽然輕輕勒住韁繩,胯下的駿馬發出一聲響亮的響鼻,停下了腳步。
他目光銳利地掃向側面的密林,只見林中悄無聲息地馳出一騎。
那馬上坐著一人,身形精干,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腰間挎著一口寒光閃閃的環首刀,正是亢正陽的三弟亢正義。
“見過于公子。”
亢正義在馬背上翻身下馬,雙手抱拳行禮。
于睿目光在亢正義身上仔細掃過,問道:“是楊莊主派你來的?”
“是!”亢正義的回答簡潔到了吝嗇的地步,多一個字也不肯說。
于睿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
此人惜字如金,行事干脆,倒是合他的心意。
自古以來,訥于者,往往更善于守密,也更讓人放心。
看來這楊燦行事果然如他所料,謹慎周密,不喜留下任何痕跡,連派來引路的人都選得如此妥帖。
于睿微微頷首,語氣緩和了幾分:“有勞帶路。”
亢正義點點頭,依舊沒有多余的話,利落地調轉馬頭,動作干凈利落,沒有半分拖泥帶水。
于睿偏過頭,對身后的人馬吩咐道:“駝隊繼續按原定路線前行,到天水城中的貨棧交接貨物,不可有誤。留下一隊護衛隨我即可,其他人隨駝隊同行。”
駝隊繼續向前行進,漸漸消失在官道盡頭。于睿則只帶著十余名精悍的護衛,隨著亢正義,一頭扎進了道旁幽暗的密林。
林子里林木茂盛,枝葉交錯,陽光難以穿透,光線驟然暗淡下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樹葉腐爛的味道。
眾人不敢大意,紛紛拔出腰間的武器,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
又行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前方忽然出現一片空曠的場地。
空地上,赫然停著四輛毫不起眼的烏篷馬車,車轅上落著些干枯的枯葉,車簾緊閉,既無車夫,也無人看守。
于睿的隨從中立刻有人翻身下馬,默不作聲地走到馬車旁,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異常后,才充當起臨時馭手,拉起了韁繩。
一行人趕著這四輛看似空蕩蕩的馬車,折而向西,沿著林間一條更為隱秘的小徑逶迤而行。
車隊剛走沒多久,方才他們停留處不遠的一棵巨大松樹后,便窸窸窣窣地探出兩條俏皮的小辮子。
緊接著,一張圓盤似的臉龐露了出來,臉上滿是絡腮胡,濃密虬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
他的頭發披散在肩后,唯有兩鬢的頭發被精心編成了小辮,垂在那寬厚得異于常人的肩頭。
這典型的“索頭”發型,一看便知是個鮮卑人。
“他們鬼鬼祟祟的,定有蹊蹺!”
圓臉小辮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按捺不住的興奮。
旁邊另一棵樹的陰影里,又鉆出一人。
此人長著一張瘦臉,細長的單眼皮,眼神狡黠,胡須稀疏,看起來比圓臉小辮機敏許多。
他輕輕拍了拍圓臉小辮的肩膀,低聲道:“楊燦這廝,果然沉不住氣了。
咱們不過是擄走了他莊里的兩個莊丁,試探了一下,他就慌了陣腳,搞出那么大的動靜搜查莊子。
今日又突然驅趕這四輛空車離開莊子,八成就是用來轉移那些‘山貨’的。”
圓臉小辮嘿嘿低笑起來,得意地道:“大人這一招‘敲山震虎’,果然高明!輕輕一敲,這‘虎’就坐不住了。”
“你盯緊他們,沿途留好記號。我去稟報大人。”長臉漢子肅然叮囑。
“放心!保證不會出岔子!”圓臉小辮一拍胸脯。
很快,兩人就從林木更深處牽出馬兒匹,分別朝著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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