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若木

大松眉頭微蹙，沉聲道：“長老所，確是事實。人類發展迅猛，對自然索取無度，此乃其天性，亦是其文明演進之必然。我妖族生存空間受到擠壓，亦是無奈之事。然，相比起毫無節制的對抗與殺戮，眼下這種有規則的共存，雖不盡如人意，卻已是無數先輩流血犧牲換來的、相對最好的結果。至少，避免了大規模的戰爭，保全了更多同族的性命。”

他這番話，務實而理智，承認了現實的困境，但也強調了維持現狀的必要性。

“最好的結果？保全性命？”靈瑤輕輕搖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他終于抬起眼皮，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望向大松，目光深邃，“館主啊，你可知道，為何上古時期，我妖族能縱橫天地，與巫族爭鋒，令初生的人族敬畏如神？”

他不等大松回答，便自問自答道：“那是因為，我族擁有力量！絕對的力量！弱肉強食，乃是天地至理！當年人族弱小，便只能匍匐在我等腳下！可如今呢？”

他的聲音略微提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憤：“我族卻要龜縮一隅，看人族的臉色過活！這難道不是一種........屈辱嗎？長此以往，我妖族血性何在？傲骨何存？只怕數代之后，我輩子孫，皆成人類圈養之玩物矣！”

這番論，已是相當尖銳，隱隱指向了妖靈會館現行的“綏靖”政策！

侍立一旁的明月和清泉聽得心驚肉跳，下意識地看向師父。大松面色凝重，但并未動怒，他沉默片刻，再次落下一子，這一次，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音清脆有力。

“長老，”大松的聲音沉穩如山，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上古之事，已成云煙。時代在變，天地法則亦在變。如今人族勢大，已非吳下阿蒙，此乃大勢所趨，非一己之力可以逆轉。若一味強調血性傲骨，行那螳臂當車之舉，非但不能奪回故土，反而會招致滅頂之災！屆時，血流成河，族群凋零，我等........豈不成了妖族千古罪人？”

他目光直視靈瑤，毫不退縮：“妖靈會館立館之宗旨，便是‘存續’二字！在絕境中為妖族尋一線生機！忍一時之屈，謀萬世之安！此非懦弱，而是智慧，是責任！”

“智慧？責任？”靈瑤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譏誚，“好一個‘存續’！好一個‘忍辱負重’！館主，你可曾問過那些被人類趕出家園、流離失所的妖族同胞，他們是否愿意為了這所謂的‘存續’，而世代忍受這等‘屈辱’的和平？你可曾問過那些在人類‘保護區’外，因誤闖人族地界而被捕殺、被剝皮抽筋的同族，他們是否覺得這‘規則’公平？！”

他的辭愈發激烈，帶著強烈的煽動性！

大松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他放下手中的棋子，正色道：“靈瑤長老！此差矣！總會與各分館從未放棄為同族爭取權益！制定規則，約束雙方行為，正是為了減少無謂的傷亡！至于那些不幸罹難的同族，我等亦深感痛心，并一直在通過外交途徑嚴正抗議，督促人族律法嚴懲兇徒！但若因噎廢食，因此而全面重啟戰端，那才是真正的親者痛、仇者快，將無數妖族子民推向火坑！”

他深吸一口氣，語氣斬釘截鐵：“晚輩愚見，人與妖和平相處，求同存異，雖前路漫漫，困難重重，但此乃大勢所趨，亦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正道！或許不夠完美，但比起毫無希望的戰爭與仇恨，這樣........就很不錯了！”

“就很不錯？”靈瑤盯著大松，重復著這句話，臉上的慈祥笑容漸漸收斂，眼神變得銳利起來，“館主，你........當真如此認為？甘心于此？”

大松毫無懼色，迎著他的目光，重重地點了點頭：“是！晚輩堅信，此乃對妖族最有利的選擇！或許緩慢，但終有撥云見日之時！而對抗........唯有毀滅一途！”

兩人目光在空中交匯，仿佛有無形的火花迸射！石室內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明月和清泉緊張得手心冒汗，連呼吸都屏住了。

良久，靈瑤眼中的銳利漸漸散去，重新恢復了那副古井無波、慈眉善目的模樣。他呵呵一笑，仿佛剛才的激烈爭論從未發生，隨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輕描淡寫地說道：

“館主心系族群，顧全大局，老朽佩服。或許........是老朽閉關日久，有些跟不上時代了。罷了罷了，下棋，下棋。”

他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但剛才那番暗藏機鋒的對話，卻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大松和兩名弟子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

大松心中雪亮，靈瑤長老今日前來，絕不僅僅是下棋那么簡單！他是在試探自己對當前人妖關系的態度！其立場，似乎與會館主流方針........背道而馳！

這位閉關多年的元老，究竟意欲何為？

大松按下心中的驚濤駭浪，不動聲色地繼續落子，但整個棋局，在他眼中已變得截然不同。這不再是一盤簡單的棋，而是一場關于妖族未來道路的........無聲交鋒！

棋局，仍在繼續。而流石會館上空，卻仿佛籠罩上了一層無形的陰霾。

流石會館的石室對弈，最終在一種看似平和、實則暗流洶涌的氛圍中結束。靈瑤自始至終，都未再提人妖關系等敏感話題，只是與館長大松探討棋藝，偶爾指點幾句明月、清泉的修行，儼然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

然而，大松心中那根弦，卻始終緊繃著。靈瑤長老那番關于“屈辱和平”與“妖族血性”的激烈辭，如同毒刺，深深扎入了他的心中。他明白，這位元老長老的立場，已然與會館維護和平的宗旨背道而馳，其-->>心叵測！

對弈結束后，靈瑤并未久留，以“不便打擾館主教徒”為由，婉拒了大松的挽留，通過傳送陣飄然離去，仿佛真的只是一時興起，前來手談一局。

第138章若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