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秦嶺古道時,左九葉的玄鐵礦靴第一次踩到了曾經西蜀國的土地。
枯黃的野草沒過腳踝,風卷著碎木屑掠過斷壁殘垣,那些半埋在土里的青銅兵器上還留著干涸的血跡。
這里曾經是大乾國攻破西蜀都城時的戰場。
赤焰用軟劍撥開擋路的箭簇,箭桿上刻著的“西蜀軍”三個字已經被銹蝕得模糊不清,仿佛連鐵器都在為故國的覆滅而垂淚。
“前面就是巴中山區了。”
赤焰勒住馬韁,紅衣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格外醒目,像一簇不肯熄滅的火焰,“翻過這片山,就能看到端公門的山門。”
左九葉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連綿的青山在云霧中若隱若現,山坳里隱約能看到炊煙,卻聽不到雞鳴犬吠,那種死寂像一層薄冰,覆蓋在每一寸土地上,讓人心里發緊。
越往南走,路邊的荒村越多。
有個村子的曬谷場上還堆著沒來得及收的糧食,糧食粒被鳥雀啄得滿地都是,石碾子上凝固著暗紅色的污漬,像是被血浸透的布條,在風中微微顫動。
赤焰撿起一個掉在地上的撥浪鼓,鼓面上畫著的娃娃臉已經被踩爛,木柄上刻著的“西蜀永安三年”字樣清晰可見。
西蜀永安三年……
左九葉在心里默念這個年號,那是西蜀滅國前的最后一個年號。
他想起劉千說過,那年西蜀的油菜花漫山遍野,皇帝還在成都城里舉辦過賞花宴,可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連鼓面上的娃娃都沒了笑臉。
他蹲下身,指尖撫過鼓面上破碎的笑臉,冰涼的觸感里仿佛還殘留著當年孩童掌心的溫度。
風掠過空蕩蕩的村巷,將遠處山林里隱約傳來的狼嚎聲卷到耳畔,這聲音與記憶里西蜀街頭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鬧聲重疊又消散,化作喉頭難以吞咽的苦澀。
“當年,大乾的軍隊過了漢江,燒殺搶掠……”赤焰的聲音帶著壓抑的顫抖。
她用軟劍挑起路邊一個倒掛的稻草人,草人身上穿著破爛的道袍,胸口插著的木牌寫著“端公門妖道”……
字跡被雨水泡得發脹,墨汁暈染開來,像極了凝固的血。
“他們說我們是魔教,燒了我們在荊州的分壇,殺了壇主全家,連剛滿月的孩子都沒放過。”
左九葉望著那稻草人,突然開口說道,“不要過度焦慮,當下率領大乾軍隊,負責清剿你們宗門的是劉千,他不弒殺……”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畢竟啞蠱未除,能發出聲音已是不易。
“還不如兮鴻霸呢!”赤焰搖頭嘆息,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千顏術能改變容貌,卻改不了眼底的執念,西蜀皇室對我教派可是有很大的偏見的,那劉千是皇子……他打心底里就認定我們是魔教。”
進入巴中山區,他們在一道峽谷里遇到了逃難的端公門弟子。
那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道袍被血漬浸透,懷里緊緊抱著個黑陶罐,看到赤焰的紅衣時突然跪倒在地。
陶罐“哐當”落地,里面爬出幾條通體雪白的蠶蠱,在地上慌亂地打轉,像一團團滾動的雪絨球。
“火蓮圣女!真的是您么!”少年的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膝蓋在碎石地上磕出鮮血,染紅了身下的青苔,“您總算回來了!宗門的山門被圍了!是大乾國永安王的兮家軍!統帥乃是兮忘川世子兮鴻霸!現在兮家軍隊堵死了所有出口,說要燒山三日,把我們這些魔教妖人挫骨揚灰!”
赤焰扶住少年的肩膀,指尖的幽藍火焰輕輕舔過他滲血的傷口,傷口處冒出淡淡的白煙,少年疼得齜牙咧嘴,卻咬著牙不肯出聲。
“別急,說清楚。他們帶了多少人馬?用的什么陣法?”
“至少五千精兵!”少年的牙齒打著顫,懷里的黑陶罐還在滾動,“還有二十架投石機,架在鷹嘴崖上,對著總壇的聚蠱池。他們說我們用蠱毒殘害百姓,說壇主煉的‘子母蠱’害死了知府的兒子……可那些都是誣陷!是他們自己用毒嫁禍!”
左九葉的心沉了下去。
少年說的“子母蠱”,是端公門用來療傷的秘蠱,母蠱在醫者體內溫養,子蠱入病患經脈,能像銀針般精準拔除毒素,絕非害人的邪術。
“果然,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劉千啊,劉千!你咋這么糊涂!”左九葉無奈地搖頭嘆息,玄鐵礦靴在地上碾出淺淺的凹痕。
他雖然對這個西蜀的宗門不是很了解,但當年姥爺莫問能出手相救,這個宗門自然不會像江湖上傳聞的那般不堪……
那些關于“煉蠱害命”的流,多半是別有用心之人的刻意抹黑。
赤焰帶著左九葉通過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小路。
路邊的藤蔓上掛著風干的蛇蛻,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穿過最后一道山隘,終于到了端公門的山門。
那是座嵌在懸崖上的建筑群,青灰色的石墻與山巖渾然一體,墻頭爬滿墨綠色的藤蔓,藤蔓間隱約露出“玄蠱秘壇”四個斑駁的大字,筆畫間還能看出當年朱砂的鮮紅。
最奇特的是崖頂的戲臺,紅木柱子上纏著褪色的紅綢,紅綢上繡著的火焰圖騰已經模糊,臺口懸掛的銅鈴在風中叮當作響,與山下傳來的鐵甲碰撞聲形成詭異的呼應,像是一曲悲愴的合奏。
“那是我們修煉滇劇戰魂的地方。”赤焰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聲音里帶著懷念,“每月十五,全門弟子都會在臺上唱《祭仙》,用戲文里的正氣淬煉蠱靈。可江湖人說我們在搞邪術祭祀,說那些銅鈴是用來拘魂的……”
話音未落,一陣密集的箭雨突然從對面山頭射來。
左九葉猛地將赤焰按在巖石后,玄鐵礦靴在地上劃出深深的轍痕,碎石飛濺到臉上,生疼。
箭矢擦著耳畔飛過,釘在崖壁上發出“簌簌”的顫音,箭桿上綁著的布條寫著“誅殺魔教,替天行道”,墨跡鮮紅得刺眼,像是用鮮血寫就。
他探出頭望去,只見鷹嘴崖上插著大乾的玄色軍旗,旗下立著個身披銀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