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真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信度,其價值也遠超任何神諭的黃金裔,但摩爾法的幫助必然伴隨著難以想象的代價,如同祂本身的存在一樣不可捉摸。
而阿格萊雅送來的黃金裔,在摩爾法這詭異的變量面前,其性質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他們或許可以不再僅僅是某種麻煩和潛在的威脅,更可能成為,觀察摩爾法的絕佳媒介,甚至是試探其“權柄”深淺的棋子。
那刻夏的目光落在肩頭那團現在看上去既安靜又乖巧,卻蘊含著恐怖未知的毛絨絨的金色光團上。
他腦海中的理性正在飛速的計算著他的得失:
是拒絕阿格萊雅,保持樹庭的純粹,代價是失去一個近距離,多角度觀察摩爾法與人類,尤其是黃金裔互動模式的機會,極有可能錯失關于阻斷黑潮真相的關鍵碎片。
而接受這些黃金裔,固然引入了變量和風險,但同時也引入了一個能吸引摩爾法興趣,并可能迫使祂在特定情境下展露更多信息的誘餌。
風險與機遇并存,且后者關聯著對解構這個世界可能的撬動點。
他的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冰冷的石質地面,發出沉悶的叩響,最終,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哼。”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從他喉間溢出,既是對阿格萊雅和元老院對抗的意圖的了然,也是對自身即將踏入棋局的宣告。
他走到一張由巨大樹根天然形成的書桌前,攤開一張帶著樹庭特有植物纖維紋理的信紙。
墨水瓶是某種凝固的深色樹脂,他提起一支筆,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沙沙的輕響,那刻夏書寫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雕刻般精準又冷硬。
致阿格萊雅:
信函已悉。
神悟樹庭非溫室暖房,乃銹蝕與遺忘沉淀之地,是命運錨點投下冰冷陰影的角落。
此間空氣浸透腐朽之息,知識本身亦如纏繞古柱的根須,盤結扭曲,潛藏危機。
汝所謂黃金裔,身負神諭之輝,于汝眼中或為希望火種,于此地,則如暗夜流螢,其光芒或將引燃不可測之幽暗,亦可能瞬息湮滅于深潭。
汝遣其至此,意欲何為?求知?歷練?亦或,將風暴之眼悄然安置于吾之門前?
阿格萊雅,汝之棋路,吾心知肚明,神諭的金線縱然堅韌,亦難縛住逐火之路上注定燎原的野望與傾軋。
汝欲借吾之手,磨礪汝之利刃,亦或借樹庭之淵藪,淬煉其鋒芒?
無論何種,風險自負。
然。
汝既其乃神諭所選,承載變數之重,此變數二字,恰是此間唯一值得駐足之因。
神悟樹庭從不拒絕觀察變數的機會,尤其是當某些必然的陰影正籠罩而下之時。
準。
彼等可入,然須謹記:
第一,此地無神恩,唯有真實。
樹庭的知識非溫柔啟迪,乃冰冷解剖,他們將目睹世界的銹蝕,歷史的殘骸,以及命運本身的沉重,心智脆弱者,靈魂崩解于此非吾之責。
第二,吾非保姆,亦非引路人。
吾乃觀察者,亦是實驗者,生存,求知,抵御此間侵蝕,皆憑其自身,吾只提供場所與樣本,不提供庇護,生死禍福,咎由自取。
第三,神諭之光,于此地或為累贅。
敬告彼等,來此求學者,需褪下黃金裔之虛妄光環,在此,他們首先是人子,是掙扎求存,渴求解惑的個體,若仍沉浸于神諭恩寵之幻夢,不如趁早歸去,免污了樹庭沉寂的土壤。
汝之禮物,吾收下了,此非妥協,而是實驗的開端。
吾將拭目以待,看這神諭之火種,在樹庭的銹蝕之風與不可名狀的注視下,究竟能燃燒多久,又能照亮何等令人不快的真相。
最后,阿格萊雅,命運之絲縱然堅韌,亦在磨損,汝之所為,是加固錨索,還是親手將其引向崩斷?望汝……好自為之。
——阿那克薩戈拉斯
那刻夏寫完最后一個字,墨跡未干,冰冷的字句仿佛在信紙上凝結了一層寒霜,他并未立即封緘,而是將信紙平攤在樹根形成的桌面上。
他瞥了一眼信紙上那有些突兀的金色涂鴉和印記,沒有試圖擦去或阻止,他深知,這看似胡鬧的行為,恰恰是摩爾法宣告所有權和展示其存在感的方式。
這些印記,阿格萊雅收到時能否看見,又將作何感想,本身也是關于摩爾法影響力邊界觀察實驗的一部分。
他面無表情地將信紙折好,裝入同樣帶著樹庭植物氣息的信封,隨著火漆滴落,那刻夏用槍柄烙下了代表神悟樹庭的,如同古老根須纏繞的印記。
做完這一切,他轉身,望向樹庭更幽暗的深處,那里,虬結的根須仿佛在無聲地蠕動,吞噬著最后一點稀薄的光線。
命運的錨點已然投下,而他,正親手將新的變量,推入那深不見底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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