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這天,天剛亮透,東邊的日頭就像個剛出爐的烙餅,金紅金紅的,把村口的老皂莢樹影子拉得老長。我揣著五行玉出門時,娘正往竹籃里塞新蒸的槐花糕,“帶上墊墊肚子,立夏吃點甜的,火氣能順些。”竹籃里還躺著個粗瓷罐,裝著昨兒曬好的艾草灰,罐口用紅布扎著,說是能“壓夏火”。
    五行陣法的場地選在村東的曬谷場。這場地原是片荒坡,前年全村人一起平出來的,用石碾子碾得光溜溜,邊緣還留著圈矮矮的石墻,正好擋風。場邊有棵老桑樹,樹干歪歪扭扭的,卻枝繁葉茂,去年結的桑葚落了一地,今年樹根周圍冒出片小桑苗,嫩得能掐出水。
    我把中央的土紋玉埋在場心的石碾盤下。這玉是塊老黃土結核,里面裹著幾粒谷子殼,是爹年輕時在地里撿的,說帶著“土脈”。埋玉時指尖觸到碾盤下的土,燙乎乎的——是地氣開始往上冒了。剛把玉埋好,就見曬谷場邊的草棚里鉆出個腦袋,是看場的老陳頭,手里攥著桿旱煙袋,煙鍋里的火星明滅不定。“后生,今兒立夏,日頭毒,陣法得往陰處挪挪不?”
    “陳伯,立夏的火氣得‘揚’著,”我拍了拍手上的土,“您看這碾盤,整天曬著太陽,土氣里裹著陽氣,正好借勁。”老陳頭咂咂嘴,蹲在草棚門口抽煙,眼睛卻直瞅著我擺陣。
    東邊的木紋玉選在桑樹苗最密的地方。這玉是塊青田石,上面天然帶著道紋路,像條小蛇,平日里灰撲撲的,今兒一擺上,石縫里竟滲出水珠,順著紋路往下淌,把周圍的小苗澆得直晃悠。我從竹籃里拿出個布包,里面是前兒摘的桑果,捏碎了往石上一涂——紫紅的汁水順著紋路漫開,青田石忽然亮了,像蒙了層霞光。
    “這石頭咋紅了?”老陳頭湊過來看,煙袋鍋子差點燙著桑苗。“木氣在立夏得‘旺’,”我指著那些小苗,“桑果的精氣能引著木氣往上躥。”果然,青田石的紅光順著苗根往土里鉆,原本半尺高的小苗“噌噌”往上長,葉片“啪”地展開,竟比剛才大了一圈,連老桑樹上的葉子都像是被驚動了,沙沙地響。
    南邊的火紋玉是塊瑪瑙,里面纏著圈紅絲,像條小火焰。我把它放在曬谷場邊的石磙上——這石磙整天被太陽曬,摸上去滾燙,正好助火氣。又從瓷罐里抓了把艾草灰,圍著瑪瑙撒了個圈,“立夏的火氣容易‘躁’,用艾草灰收著點。”
    瑪瑙里的紅絲慢慢活了,像在水里游,石磙周圍的空氣都變熱了,連老陳頭的旱煙都燒得快了些。“您看那圈灰,”我指給他看,艾草灰原本白花花的,被火氣一熏,竟慢慢變成金褐色,“這是火氣在‘煉’,把雜氣都逼出去了。”石磙旁邊曬著的玉米種,殼子“噼啪”地裂,露出里面飽滿的玉米粒,比往常早了近一個時辰。
    西邊的金紋玉是個舊銅鎖,鎖芯都銹住了,還是去年從老井里撈上來的。我把它掛在桑樹枝上——這樹枝朝西,下午日頭最烈,金氣在立夏得“銳”,得借點日頭的勁兒。又從兜里掏出片磨得發亮的鐮刀片,墊在銅鎖底下,“讓金氣順著刀片走,才不會滯住。”
    銅鎖的銹跡慢慢退了,露出里面的黃銅色,鎖芯“咔噠”響了聲,竟自己彈開了。老陳頭驚得煙袋都掉了,“邪門了,這鎖銹了十年,咋自己開了?”我撿起片被風吹落的桑樹葉,放在銅鎖上,樹葉立刻被切成了細絲,“金氣利了,銹自然鎖不住。”那些細絲飄落在曬谷場的土里,原本板結的土塊竟自己裂開了縫,像被細針扎過似的。
    北邊的水紋玉是塊墨晶石,放在場邊的水缸沿上——這水缸早上剛挑滿了井水,還泛著涼氣。我往水里丟了把去年的稻殼,“讓水氣裹著稻殼轉,才不會散。”墨晶石的光在水里慢慢漾開,像墨汁滴進清水,卻不散,反而凝成個小小的漩渦,把稻殼都卷在中間。
    “這水咋不渾?”老陳頭掬起一捧水,水里的涼意順著指縫往上鉆,比尋常井水涼了不少。“水氣在立夏得‘潤’,”我指著水缸底,原本沉在缸底的泥渣竟慢慢浮上來,被漩渦卷著,順著缸沿的小縫流出去了,“你看,它自己在凈呢。”水缸旁邊的薄荷叢忽然挺直了腰,葉片上的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沾著的水珠滾來滾-->>去,像撒了把碎銀。
    中央的土紋玉這時候有了動靜。石碾盤忽然輕輕顫了顫,埋玉的地方冒出層細汗,像剛被雨淋過。我把竹籃里的槐花糕拿出來,掰了一小塊埋在土紋玉旁邊,“土氣在立夏得‘厚’,得喂點實在東西。”老陳頭看得直樂,“你這是給石頭喂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