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修儀也不惱,柳眉微挑,笑語盈盈道:“璇妃這話說得好生厲害,叫臣妾進退維谷,認與不認皆是過錯。真巧是應了那句話,‘有心矯飾反成拙,無心落筆卻生姿’。思來想叫咱們下不來臺的另有其人呢。”見璇妃神色一變,她卻也不慌,慢悠悠道:“其實璇妃可真是錯怪臣妾了。臣妾不過是看姐姐們辯口利辭說得好生暢快,一時躍馬彎弓想賣弄番罷了。方才聽皇貴妃及禮冠之語,臣妾深以為然,倒也想起一樁故典來。若真論起來,其實只有皇后與太子妃的禮冠能稱鳳冠,咱們這些嬪御之流所帶的最多為翟冠而已。就如皇貴妃今日所帶的九翚四鳳冠,所謂金翟,不過是長得同鳳凰相像些,細細分由起來,頭頂上比之少了一根翎毛,尾羽也不似神鳥的赤焰狀,脖子、下巴等都要短些。貌類正主,實則不然,終究是少了神韻。這樣的服色,穿在皇貴妃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皇貴妃矍然變了神色,正要發作,卻被座下一道冷聲狠狠搶了白。
話說晉貴人自見皇貴妃忝中宮之名賜行拜禮時,便已大有不快之意;而今又看她如此訓誡后妃,誠然是冒做坤儀之舉,矯詔行事,以小充大,更是怒氣填胸,當即按捺不住,冷笑連連:“青天白日的,連個金寶都沒掙上,倒在這里充起主子娘娘了!要真掰扯起來,宮里的主子娘娘從來就只有一位,那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莫說皇貴妃您今日位同副后,同咱們一樣都是庶妃妾室,便是來日成了繼后,在元后的牌位前還是一樣要行妃禮。娘娘方才說洛御女是宮女出身,要謹守著奴婢的本分。娘娘這話委實叫人笑話,不過是黃柏木作磬槌子,強撐著外頭的體面而已。世人給在座的冠上了個好聽的名號叫嬪妃,其實說到底還是妾罷了。既是妾,便是主君主母的奴才,上到皇貴妃,下到御女,都是伺候人的奴婢罷了。一窩兒梅香拜把子,天天姐姐妹妹的要足了好看,何苦來揭了這層遮羞布,拜高踩低的叫人惡心。”
皇貴妃聽得此錐心之語,霎時怒不可遏,氣得心血翻涌,猛地一拍椅臂,聲音都變了幾調:“放肆!好個牙尖嘴利目無尊長的東西!”
梅紈忙上前扶著她的手,輕聲勸道:“娘娘顧惜玉體,仔細著手疼。”
皇貴妃心緒強平下幾分,冷冷環視下座,怒極反笑:“自本宮榮升皇貴妃之位后,便屢有嬪妃出不遜,以下犯上,焉知不是本宮昔日縱容太過的緣故。晉貴人既要本宮謹守本分,本宮今日便先教教晉貴人,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規矩,以儆效尤。”她肅然厲喝,“來人,晉貴人行無狀,沖撞上位,給本宮拖出去掌嘴四十!再拖去坤寧宮前跪上三個時辰,讓皇后好好看看,這便是她虞家的姑娘!”
她說罷轉向瑾修儀,目光森然:“至于瑾修儀,恃寵而驕,仗著龍裔在璟元宮作威作福,本宮念及皇嗣,且記下今日之刑,待日后龍胎落地再行處置。呵,當真是反了,小小嬪位也敢跟本宮叫板。本宮今日就要好好教你們個乖!如有不服的,只管來。”
晉貴人所實在太過駭人,也太過猖狂,生生得罪了一眾嬪妃。因此如今聽皇貴妃發落,一是懼皇貴妃之勢,二也是不滿晉貴人所不遜。是以此語一出,并無嬪妃肯出面為其求情。
意貴妃似乎并不關心眼下劍拔弩張的形景,她五腕輕抬,扶了扶青絲上微顯松弛的雙鳳穿花金掩鬢,從容自若。
宋湘寧著實未曾料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竟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她知瑾修儀一向看不上皇貴妃跋扈之風,亦知晉貴人此乃是大不敬之罪,深諳無法相勸,一面怕火上澆油,一面擔心晉貴人與瑾修儀受罰。
如此種種不過一念之間,她心下一橫,柔聲出道:“皇貴妃娘娘,兩位妹妹行差踏錯,您位冠群妃,自該加以教導。只是如今太皇太后與皇后娘娘鳳體有違,臣妾擔心若動靜太大,難免會擾了二位靜養,更恐連及圣躬不安,卻是得不償失了。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想來二位妹妹已知曉所犯錯處,娘娘不若小懲大誡,既可肅正宮紀,也省卻來日事端。”
誰知皇貴妃還未發話,晉貴人卻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就知道,你們一個個烏眼雞兒似的盯著我姐姐的位子,巴不得她再起不來才好呢!姐姐如今還在這兒呢,你們就敢這樣,日后豈不是要造反了?皇貴妃算什么東西,也敢拿著雞毛當令箭,在宮里作威作福!我去找皇上評評理。”
她一邊抬袖抹淚,一邊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皇貴妃氣得亂顫,登時從座上立起:“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她向周圍宮人喝道:“還愣著干什么?快攔下她!”
未等話音落下,瑾修儀已扶著肚子施然起身,忽而秀眉輕擰,神色痛苦地‘噯呦’了一聲,往一側倒去。身旁的盈燭忙不迭抱住她,嚇得臉色煞白,帶著哭音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附:
彤管:古代宮廷中,嬪妃或女官掌管“彤管”(紅色筆管的文書工具)記錄宮廷事宜,后以“彤管”借指嬪妃,帶有文雅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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