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僉都御史陳賦亦隨之道:“陛下,臣以為江大人所甚然。殿下出宮,不只為國朝安穩,亦是為自身驅邪化兇,避災求穩。先漢巫蠱之禍后,戾太子劉據滿門受株,其孫劉病已,幸得掖庭令張賀暗中養護,流落民間數年,避過朝野之禍,后才得以復位皇室;晉室八王之亂時,瑯琊王司馬睿恐遭迫害,遠離中原,南渡建康,暫避朝亂之禍;唐朝澤王李上金之子李義珣曾被誣陷流放,卻得幸避禍于顯州嶺南一帶,后為玉真公主上表復位。此三例皆為皇子避禍宮外的明證!既有天象所警,不可不察,皇嗣乃國之根本,天下大義所系,一朝預示龍脈為煞氣所困,恐為天命昭然。若可因此而弭災消厄,豈不為天佑我大靖?”
他轉向璋佑王,復對上座懇切道:“璋佑王為宣宗皇帝之子,乃我朝皇室德高望重之輩。且較穆親王遠離京城,肅親王貴體欠佳,璋佑王殿下更宜擔此重任。”
>t;兵部尚書林之向上前拱手,辭頗為激烈:“陛下,二位大人所萬萬不可!命理煞氣,虛無縹緲,豈可盡信?二皇子乃陛下血脈,更是開國功臣令氏之后!其外祖舅父,鎮守西北,浴血奮戰,功在社稷,澤被蒼生!其身所流負乃忠勇報國之熱血,豈是區區‘煞氣’二字可以污蔑?爾等文人,只知空談星象,可知邊關將士為國拋頭顱、灑熱血之忠貞?!若真將二皇子送出宮,豈不是告訴天下人,陛下疑令氏忠勇,寒了西北將士的心?先漢韓信功高震主,劉邦疑之而奪其兵權,終致陳豨叛亂。今若因命格疑令家,恐重蹈此覆轍,更是斥陛下為倒行逆施之暗君庸主!”
臨川閣學士時反駁道:“林尚書此差矣。功臣之德,陛下自有封賞,然天道倫常,不可混淆。欽天監副使乃朝廷命官,早已明三皇子命格之貴,在于‘輔弼帝星’。前日禳星大典,長命燈碧焰之事,更有得道高僧以貴胄之所稟,豈可顛倒黑白?至于二皇子命格,監副所,亦非空穴來風。豈不聞《禮記》有:‘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先帝之崩,逆王之亂,時間上與二皇子降生吻合,此非臣等妄,乃天象時序所示。若因顧念功臣之后而罔顧天意,只怕非但不能安將士之心,反會動搖國本,令天下人側目!”
林之向聞更是勃然大怒,幾乎是指著時喝道:“時大人,你口口聲聲天意時序,分明是含沙射影,意指令家功高震主,其血脈不祥嗎?陛下,臣等武人,不懂那么多彎繞,只知忠君愛國!令家滿門忠烈,如今竟受此奇恥大辱!若因此等莫須有之事處置二皇子,豈非讓邊疆數萬將士心生兔死狐悲之戚?若軍心動搖,邊疆不安,誰還為陛下守這萬里江山?!臣看這監副滿口胡謅,口風之變如此之快,安知不是為玥昭容收買,意在保親子而害他人?輔弼帝星,二龍同朝,好大的口氣!”
公西韞坐在龍椅上,聽下面嘈雜一片,臉色愈發難看,他猛地一拍龍案,怒喝道:“夠了!這是朝堂大殿,不是市井鬧集!朕還沒死,這大靖的江山,還是朕的江山,豈容爾等各自為政?”
天子之怒如雷霆之勢鋪面而下,誰都未料到一向以仁愛孝悌為稱的溫和帝王也會有如此赫斯之威的時候,一時都被唬了住,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隨即紛紛叩首謝罪:“臣等該死,望陛下恕罪。”
公西韞氣極反笑,目光沉沉掃過殿中眾人:“汝曹何敢?!身為大臣,日日食君之祿,仰萬民膏脂之供,卻不思國事,只盯著宮禁寸處不放!借天象之事搬弄口舌,妄議朕之皇子,是視朕為無道昏君嗎!”
袁政亦是面色不善,他望向林之向,冷道:“林大人,令家之功,陛下從未或忘過。論功行賞,封邑賜爵,何時有過薄待之舉?且功臣之后,更應謹守臣節,大人以邊關將士相脅,是何居心?莫非圣主之決策,還需卿等以刀兵諫之?陛下之心,即是軍心;陛下之意,即是天意。豈可由臣民妄議生事,若傳于四海,可不謂滑天下之大稽!原來我大靖禮儀之邦,竟是一群不識尊卑之節的狂狷之徒么?”
而林之向今已年過花甲,為官三朝,在先帝時便任有尚書一職,自然不會為一個資歷淺薄的青年官員所教,不顧圣君在上,繼而慷慨陳詞,激昂相辯,更將象笏置于地上,叩首出血,直一辜負先帝所托,二違拗今皇圣意,三愧擔欲加之罪,與其惡貫千秋,不如以死明志。說罷拖著顫巍巍的步子便向金鑾柱撞去,要自證清白。
諸臣自然大驚,連忙上前阻止。幸而林尚書年已逾半,行動并不剛健有力,周圍不乏有身強力壯之人,驚慌一時,終是攔了下。
而帝王更是怒火中燒,林之向此舉儼然是居功自傲,目無君父。開口先帝,閉口先帝,毫無自省之意。怒斥了兩句豈有此理,拂袖而去。
因此,朝會之事由君臣鬧得不歡而散而告終。
而鬧到如此境地,當然是不可宣揚于外的丑聞了。朝臣們都是諱莫如深,生怕招致帝王遷怒或是黨派非難,更不愿惹上爭儲立位之嫌,故而一個個三緘其口,出了宮門只字不提。
待傳入宋湘寧耳中,也只是君臣為天象之論所不和,兩方大臣各執一詞,一派力挺二皇子出宮避禍,一方主張三皇子為國分憂。
饒是宋湘寧素來沉靜安穩,也為愛子的前途命運急得直掉眼淚:“淑妃母族在朝中素有威望,世人卻不知我宋家是誰,僵持到最后恐怕遭殃的還是溟兒!”
籬落、雪信都圍在一旁勸她:“娘娘別怕,皇上如此疼愛殿下,定然不舍得將殿下送出宮的。”
宋湘寧戚戚搖首:“不成的,不成的。君心是最不可測的東西,我怎能把我們母子的后半生寄托在皇帝的惻隱之心上啊!”
她二人聽此話嚇得臉色一白,急忙跪下道:“娘娘,此可是犯上之語啊!”
宋湘寧坐立難安,罕見地動了怒,發火道:“本宮犯上,難道朝廷上臣子們借鬼神說妄議皇子就不是犯上嗎?臣子們說得,本宮就說不得!”她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不行,我一定要想法子保全溟兒,哪怕舍了我這條命不要,也必須護溟兒無虞。”
雪信膝行上前,含淚道:“恕奴婢斗膽多一句嘴,皇上與娘娘情意匪淺,倘若娘娘可以見到皇上的面,求一求皇上,或許此事尚有一線轉機。”
宋湘寧連連應道:“對、對,我要見到皇上,我要求他放了溟兒。”心中經歷了一場大起大伏,讓她竟有些六神無主起來,“可是,可是我現下被禁著足,如何能見到皇上?”
雪信眼中掠過一絲凌厲:“娘娘,門前看守的侍衛并不全似眼看著那般鐵面無私,不乏有貪財愛物之人,只要我們能給瑾修儀透了風聲去,修儀娘娘一定會知道怎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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