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坤成跪于簾后:“老臣參見淑妃娘娘。”
淑妃忙讓人扶了起來,又給他賜了座,眼中已溢滿了淚水,欲語時有些泣不成聲:“女兒與父親已有近六年未見,不知家中可一切安好?”
令坤成眸間亦濕:“勞娘娘掛懷,臣家中萬事皆安。臣與家妻尚且身體硬朗,犬子愚鈍,近年來卻也在沙場上稍有建樹。諸事順遂,娘娘勿要憂心。”
淑妃嘆了聲:“我豈能不憂。皇上昨日的賞賜可不是將令家放在了油鍋之上啊。”而后又問:“父親,皇上晚間又召見您,可曾說了什么?”
“不過是問了北海近況,又慰勞了一番,彰顯君恩。”令坤成似并不在意。
“父親,您與穆親王,”淑妃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令坤成沉默半晌,后道:“娘娘不必煩心,王爺同令家并無逾過之行,皇上不過是略施敲打罷了。皇恩浩蕩,令家甚為感念,娘娘與殿下只于宮中安寧度日便可,場外之事無需憂愁。”
“父親,”淑妃眉間若蹙,“穆親王到底是純嫻皇貴妃之后,與明陽大長公主一母所出,都為太皇太后不喜,皇上又素來純孝。您還是勿要同穆親王走得過近。”
令坤成卻起身給她行了禮道:“朝堂之上臣自有分寸,請娘娘勿憂。時辰不早,臣告退。”說罷離去。
淑妃望著他離開的身影,幾欲開口,卻終究未出一聲。
隅中近時,秋狝營帳接連拔起,各路藩王多啟程回封地,朝臣盡歸返家中。而皇家的車隊,則浩浩蕩蕩地朝著紫禁城去了。
“娘娘,您想什么呢?這般出神。”馬車中,見意貴妃目光定于一處,默然多時,云夏出聲問道。
意貴妃回神,斂了神緒:“也無事,不過一時怔忡而已。”
“娘娘莫不是在想著御前的那位?”云夏一笑。
意貴妃也不作辯,嘴角微挑:“本宮看你是該挨罰了,都敢打趣起主子來了。”接著又道:“子仲回京,應也從西梁帶了不少東西,你回頭看看,挑上一些給玥美人送去。”
“娘娘不是才送了一對玉鐲嗎?為何又要送東西過去。”云夏問。
“你送便是了,又何必說這些。”意貴妃面瀾平靜無波。思了片刻,又道:“沁雪閣之事如何了?”
“娘娘放心,待回宮后,奴婢就將趙太醫請來唐福宮里,問候一番便可。”
用了晚膳后,公西韞想到多日未給太皇太后請安,理了些政事,便去了慈寧宮。
“皇帝有些日子沒去璟元宮了,這兩日若有空,就去看看吧。”太皇太后由宮女服侍著用了藥,遣了其退下后,對公西韞道。
公西韞也未回辭,聲色平和:“眼下國事繁重,料理完后,自會去看她。”
“皇帝,國事雖重,但后宮不可不顧。后宮嬪妃,久未見君顏,難免心中失落。你為天子,當知平衡家國之事。且稍作停歇,去瞧上一瞧,也可讓后宮安穩,眾妃安心,如此方能保前朝安穩,不致生亂。莫要一味只念國事,也當顧念這后宮之人的心思。”
緩了緩,她又道:“皇帝身為一國之君,當知中朝大事高于一己私情。”太皇太后并未點破。
“孫兒知曉。”公西韞語氣略顯生硬。
這時,竹霜進了廳內,給二人請了安后,來到香爐前點了炭火。而后福身退了下去。
日頭落下去后,宮里起了些許涼意。太皇太后喉嚨里咳嗽了兩聲。
公西韞見此心中不免有些擔憂,細看祖母的銀發似又平添了幾根,一時隱隱作痛。
“太醫院的人是些個不中用的,這些年來不僅沒治好皇祖母的寒疾,反倒又重了幾分。孫兒不日便再招名醫,定會讓皇祖母病愈身輕。”
太皇太后聞笑了笑:“你有這份心,已是可貴了。哀家也這個歲數了,有什么治與不治的。太醫們也是盡心盡力,皇帝莫要為難他們。只是,”
她閉上了雙目,臉上滿是疲憊:“皇兒明白這寒疾是怎么來的便好。當年你的父皇執意要娶你母后,宣宗一怒之下欲廢太子,哀家頂著臘月的刺骨寒風于昭麟宮前跪了三日,這才保下了你父皇的太子之位。哀家并非是說你母后不好,只是,一介女子讓為君者如此動情,為君之人又豈能安穩社稷。”
公西韞默然,心中早已潮流暗涌。
“世間本就對女子不公。昔日盛世之時滿朝皆頌‘一枝紅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國亂之時卻舉世相罵‘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痛斥紅顏禍水之人比比皆是,而指責昏聵君王的又有幾個?皇帝若真喜歡她,就勿過于施以恩寵,于她而,未必是好事。”
“謹遵皇祖母教誨,孫兒自有分寸。”
寵愛誠而有之,喜歡么,未必見得吧。父皇的前車之鑒尚在,他不敢忘,亦不能忘。公西韞隱隱作嘆。
>>出了慈寧宮,天色已晚。李常德問道:“皇上現下可要回昭麟宮?”
正欲應間,女子的音容笑貌忽而現于帝王腦海,一顰一笑,一動一靜,實難揮去。帝王心猿意馬,六神不定,而后似負氣般道:“擺駕,去絳茗軒。”